入了八月,天氣漸漸的涼了,每日早起,白瓔蕓去慶安堂之前,都會先去一趟小廚房,看看給白老太太燉的銀耳蓮子湯抑或是其他補品有沒有好。
雖有些刻意,可白老太太也覺得很受用,再和白瓔蕓說話,便也滿是慈和,不似從前那般怎么看怎么不順眼了。
人雖老了,可心里卻是明白的,白老太太心知肚明,白瓔蕓的轉變是所為何事。
不過,吃一塹長一智,若是能因為此事讓白瓔蕓長個記性,自此以后再不做那般算計人的事,也算是得能償失了。
如是想著,白老太太私下里安排了管事婆子去莊子里瞧瞧二夫人,面上,卻和平時一般無二,便連白瓔蕓有意無意的提起二夫人,白老太太都沒接茬。
早課結束,白瓔蕓本打算和白瓔珞一道去慶安堂,出了鳴翠居走了沒幾步,卻見喜雁迎上前來。
看了喜雁一眼,白瓔蕓回頭沖白瓔珞笑道:“六妹妹,我身子不大爽利,先回屋歇著了,回頭祖母問起,你替我回句話吧。”
和平相處了近一個月,這樣的白瓔蕓,白瓔珞已經驚詫不起來了。
點頭應下,白瓔珞帶著流蘇轉身走了,白瓔蕓轉身一邊朝云水閣走,一邊低聲問道:“不是讓你留在屋里嗎,發生什么事了?”
輕咬了一下嘴唇,喜雁湊在白瓔蕓耳邊低語了幾句。
原本波瀾不驚的面色,一瞬間變的鐵青,白瓔蕓怒斥了一句“賤/婦”,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及至走到秋然軒東廂房的書房門口,白瓔蕓已經恢復如常了。
抬手輕叩著門,白瓔蕓深呼了幾口氣,換上了一副笑顏,“爹爹,您在里面嗎?”
“進來……”
書房內響起了二老爺的應答聲,白瓔蕓推開門走了進去。
“爹爹,女兒聽說王管事回來了。”
上前親熱的抱住父親的胳膊,白瓔蕓嬌聲問道。
二老爺神情一怔,點了點頭道:“是啊,你娘去莊子里靜養了快三個月了,為父讓王管事去瞧瞧她身子可好些了。眼看,就快過中秋了。”
“我就說,爹爹定然是掛念著娘的。”
拍馬的贊了一句,白瓔蕓松開手,殷勤的替父親換了一碗熱茶,遞到他手上說道:“爹爹,如今女兒每日在祖父祖母面前盡孝,祖父祖母也常夸贊女兒呢。從前,都是女兒不懂事,才連累的爹和娘跟著女兒受累,以后,女兒再也不會了。”
“如此甚好,前日還聽你祖母夸你懂事了,你這樣,為父心里也很是欣慰。”
欣慰的拍了拍白瓔蕓的頭,二老爺放下茶碗,從書桌的抽屜里取出一個錦盒遞給了白瓔蕓,“這是如今款式最新的一對鐲子,便算是爹爹獎賞你的,好好收著。”
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白瓔蕓臉色微變,旋即做出了十分歡喜的表情,“爹爹,就知道您最疼蕓兒了。”
合上蓋子,白瓔蕓搖晃著二老爺的胳膊撒嬌道:“爹爹,眼看著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了,中秋佳節,正是合家團圓的日子,您去祖父祖母跟前求求情,讓娘回來吧,好不好?”
一臉為難的樣子,二老爺猶豫道:“當日,你祖母發了話,要讓你娘在莊子里靜養幾個月的,如今,日子都還不到,我怎么好去求情?”
“爹,總不能合家歡樂的日子,娘還不在咱們身邊吧?昨兒我還聽見祖母吩咐管事的婆子去莊子里瞧娘呢,這樣的時機,您去求求情,說不定祖母就應允了。”
白瓔蕓再接再厲的祈求道。
面色一軟,二老爺點了點頭,轉過頭安撫著白瓔蕓道:“你祖母向來說一不二,她的性子,你是知曉的。這樣,你先回去,讓爹再想想,想好了說辭,就去你祖母跟前說。”
父親的性子一直都是這么綿軟,在母親面前就像老鼠見了貓,如今,母親不在家里,父親在外頭和同僚好友喝酒,想什么時辰回來就什么時辰回來,便是不回來歇在外面,也不會有人像母親一般在父親耳邊嘮叨,父親自然樂得自在,巴不得母親永遠不回來。
垂頭喪氣的回到云水閣,白瓔蕓心里很是氣憤。
待到看到錦盒里那對顏色碧綠顯得有些招搖,明顯不是買給她的翡翠鐲子,白瓔蕓眼珠一轉,似是心中有主意了。
換上了一身水紅色的衣裙,又戴上了那對水盈盈的翡翠鐲子,白瓔蕓起身朝后院走去。
在邱姨娘屋里坐了會兒,邱姨娘很是裝模作樣的掛念了二夫人幾句,見她看到自己那對鐲子并無異常,白瓔蕓已經心中有數了。
再到了趙姨娘屋里,白瓔蕓便親熱的拉著白瓔蘭說笑起來,眼角的余光處,白瓔蕓注意到,趙姨娘看到自己腕上的翡翠鐲子時,面色輕微變了一下,很快便恢復如常了。
當夜,喜鵲回來回話,說趙姨娘特意差了小丫鬟在二門處候著,待到二老爺回來便徑直去了她屋里的時候,白瓔蕓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二日再到慶安堂請安,白瓔蕓的面色,便有些憔悴。
“可是身子不舒服?昨兒還好好兒的,怎么今兒瞧著沒什么精神?”
接連乖巧了近一個月,想到她過了年就要出嫁,以后在身邊一日便少一日了,白老太太也多了幾分慈愛。
白瓔蕓猶豫了一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祖母,從前都是蕓兒不懂事,蕓兒已經知錯了。求求您,把我娘接回來吧,蕓兒以后再也不會做錯事了。祖母,求求您……”
很是用了幾分力,白瓔蕓再抬起頭來,額頭上便有一小塊已經紅通通的了,白老太太忙讓秋紋攙起了她,不無怨怪的嗔道:“大清早的,有話好好說,這是怎么了?”
低泣了幾聲,白瓔蕓抽噎著說道:“從前娘在的時候,屋里的事都是娘在打點,可如今,娘才兩個月不在,院子里便已經沒了規矩。”
借著擦眼淚的功夫,見白老太太聽的認真,白瓔蕓繼續說道:“這幾日,蕓兒早起的時候,父親已經去衙門里當值了,父親回來的時候,我又已經歇息了,好幾日沒見到父親,昨兒,我便趁著父親在府里的時候去給父親請安。知曉蕓兒每日在祖母身邊侍奉,父親極高興,便賞了蕓兒一對鐲子。”
說著,白瓔蕓露出了腕上的那對翡翠鐲子。
鐲子碧綠,趁著白瓔蕓瑩白的皓腕,顯得愈發鮮艷,可那顏色,卻最適合年輕的婦人們帶,女孩兒帶著便顯得招搖了。
白老太太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定是二老爺將本打算送給姨娘的東西給了白瓔蕓。
暗氣二老爺不爭氣,白老太太呵呵的笑著哄道:“若是不滿意,等過年時,狠狠的敲你父親一筆,讓他再送你幾對鐲子簪子什么的,可不許鬧小孩子脾氣了。”
白瓔蕓抹了幾把淚,委屈的呢喃道:“誰曾想,昨兒夜里,父親都喝醉了,趙姨娘卻還將父親請到屋里,鬧了好一陣子。祖母,父親每日在外頭當值已經很辛苦了,回來還要被人埋怨,哪有這樣的道理?母親不在,她們不用立規矩就算了,還這樣成天出幺蛾子,要不了多久,院子里就烏煙瘴氣的了。祖母,您讓母親回來吧,以后我再也不任性胡鬧了。”
雖是孩子一般的哭鬧,可白老太太聽了,想到的卻更多。
不動聲色的哄好了白瓔蕓,吩咐了秋紋服侍著她去凈臉,白老太太差小丫鬟去喚了二門處當值的婆子來問話。
一問才知,這兩個月,二老爺幾乎日日晚歸,每三五日還會夜不歸宿一次,早起急急忙忙的回來更了衣,才又朝衙門里去。
自己的兒子,自己哪里有不知曉的,當即,白老太太便心中有數了。
第二日,又是一大家子人齊聚在慶安堂用晚膳的日子,膳罷,薛氏將中秋節的準備簡單的說了一遍,又小心翼翼的問詢起了二夫人的事,見二老爺雖也應和著,臉上卻是顯而易見的敷衍,似是巴不得老母親一言九鼎別讓二夫人回來似的,白老太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方沉聲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兩個月,也夠她想明白了。明兒,便派人將她接回來吧,沒的團圓之日還少個人。”
說罷,白老太太意有所指的說道:“這屋里到底得有個女主人,否則還不亂了套,由得主子沒個主子樣,奴才都當自己是半個主子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知道趙姨娘跟自己鬧的那一通事傳到了母親耳中,二老爺心中怨怪趙姨娘不懂事,一邊,也感嘆起了自己這段時日的好日子到頭了。
白瓔蕓低垂著頭坐在那兒,一臉的事不關己,唯有在白老太太跟薛氏說話,讓她安排人將二夫人從莊子里接回來的時候,白瓔蕓的眼睛濕潤了一下,旋即,她強忍著眼淚復又低下了頭,一副端莊靜好的模樣。
白瓔珞扭頭看了她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這些日子,兩人幾乎是同進同出,除了各自在蘭心閣和云水閣的時辰,其他時候,不是一起在鳴翠居上課,便是在慶安堂陪著白老太太說話,可這幾日,府里發生了什么,白老太太又為何會態度松動同意接回二夫人,這個功勞,卻不得不算在白瓔蕓身上。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這樣的白瓔蕓,白瓔珞不是不詫異的。
八月十二,被送到京郊莊子里“靜養”的二夫人,回到了靖安侯府。
才三個月的功夫,二夫人就整整瘦了一圈,回到秋然軒更換了一身新衣,衣服便空蕩蕩的似是大了一圈。
到慶安堂給白老太太請安時,二夫人的態度溫順和婉更勝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