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你親耳聽見那人說的?”
茗雅園正屋,薛氏一臉猶疑的看著跪在面前的白秀問道。
白秀又俯身磕了幾個頭,一臉急色的說道:“大夫人,奴婢不敢虛言,您若是不信,儘可以派人去問問二夫人,將今日往來侯府的那些掌櫃的都尋來,奴婢可當堂對證。”
頓了一下,白秀繼續說道:“晌午時,舅夫人來看六小姐,奴婢帶柳府的婆子去二進茶房喝茶,後來,舅夫人回府去了,奴婢在茶房耽擱了一會兒,便起身回蘭心閣。在垂花門拐角那兒,遇到了兩位掌櫃的,兩人都是東大街木坊的,聽說,二夫人從他們其中一家採買了黃花梨傢俱,從另一家那兒買了花梨木的傢俱,從大到小,都是一應俱全的。奴婢只聽了個大概,可見他二人表情訝異,似是其中有什麼蹊蹺,所以,奴婢才急急的來尋您。”
“黃花梨,花梨……”
喃喃的念著,薛氏的心裡,似是有些明白白秀的意思了。
“你是說,二夫人藉著給六小姐置辦嫁妝的幌子,以次充好,將好東西給了五小姐,不好的給了六小姐?”
薛氏沉聲問道。
心裡突突的跳著,白秀緊咬著嘴脣,輕輕的搖了搖頭,“奴婢沒有證據,並不敢說什麼。可是,那兩位掌櫃的所說的一字一句,奴婢卻都是聽的明白的,奴婢不敢指證任何人,只求夫人爲我家小姐做主,沒得將來失了侯府的臉面。”
思忖著白秀說的話,薛氏將信將疑的打量著她,見她一臉鎮定,不像是說謊的樣子,薛氏輕呼了口氣,擺了擺手道:“你先回去吧,這事我放在心裡了,如若真有這樣的事,我必定爲六小姐做主,不讓她吃了這啞巴虧便是。”
“奴婢叩謝大夫人恩德,謝謝大夫人……”
感恩戴德的磕了幾個頭,白秀起身頭也不敢擡的出了門,待到出了茗雅園的院門,白秀放慢腳步朝蘭心閣走,才發現後背都已經溼了。
這個時辰,白瓔珞正在鳴翠居跟著姚夫子練琴刺繡,白秀進屋時,唯有沉香一人坐在屏風前的小杌子上做針線。
看了看院子裡,見並沒有人走動,白秀拉著沉香進了內屋,將方纔那些事的前因後果告訴了她。
饒是沉香從前跟在白老太太面前是見過世面的,頓時都變了臉色。
“秀娘,你太莽撞了,沒有真憑實據,只你瞎編一氣說出來的這樁事,回頭惹出什麼麻煩來,豈不是累得小姐爲你收拾爛攤子?”
沉香一臉不虞的斥責道。
兩隻手緊張的絞在一起,白秀的臉上,卻帶著一絲不曾後悔的決然,“若是出了什麼錯,我一力承擔就是,絕不牽連小姐,可是,我就是不能看著她們這麼算計小姐。”
說罷,見沉香有些慍怒,白秀情急的拉了沉香的手說道:“好妹妹,我知曉你是一心爲了小姐,我雖入府最晚,可小姐對我有大恩,我豈能害了她?”
拉著沉香走到小杌子旁坐下,白秀輕聲說道:“那兩個掌櫃的,卻不是我編出來的,從茶房回來的路上,我確實是見了他們的,我還從看門的大娘那裡打聽了他們的來歷。我只知道二夫人在小姐的衣裳料子上做了手段,既如此,那旁的上面,二夫人便不可能有便宜不佔。我雖是鄉下來的,可黃花梨木的名貴卻也是知曉的,而能與黃花梨相似卻又不大辨別的開的,便是花梨木,這價格上,差的可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頓了一下,白秀繼續說道:“若是按著二夫人的意思,五小姐和咱們小姐都是嫡出小姐,嫁妝也該一般無二,那今兒來的便該是一位掌櫃的纔是,黃花梨也好,花梨木也罷,採買一種不就好了?做什麼那麼費力的找兩家來?所以,我篤定這裡面定然有什麼貓膩,即便沒有,我就不相信二夫人是真的乾淨,只要大夫人和老太太起了疑心去查,準保能查出些什麼來。”
一氣說完,白秀方端過茶碗大口喝了起來,一旁,沉香細細的思忖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沉香再擡眼,臉上的表情便不似方纔那般生氣了。
看著緊盯著自己的白秀,沉香放柔話語說道:“你說的,也確實在理,不過,我仍舊覺得有些冒失了,下不爲例,可莫要再莽撞了。”
白秀笑著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以後不會了。若不是這事和小姐的嫁妝有關,小姐不好正大光明的爲自己出頭,我是絕不會這般行事的。”
總之,都是爲了白瓔珞。
沉香擡眼看著白秀,再回頭想想,偌大的蘭心閣,自己和流蘇都過於謹慎,唯有流鶯還算潑辣,卻也不敢這般大膽行事,沉香又覺得,這樣的白秀,似乎也並沒有錯。
想通透了,沉香便真誠的道起了歉,“秀娘,方纔,是我的不是,我該問問清楚的,這般不分青紅皁白的就責怪你,讓你受委屈了。”
白秀笑著搖了搖頭,“終歸,我們都是向著小姐的,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這事兒,我跟你說,就是讓你心裡有個數,你是這屋裡最穩妥的,萬一有什麼,你也有個應對的法子,可別讓小姐知道,讓她跟著憂心了。”
沉香點了點頭。
二人在這一瞬達成了共識,白秀才算是真正的的得到了沉香的認可。
一連三日,府內風平浪靜,處處透著的熱鬧,都是因爲白老太爺的壽辰。
初五晚上,一大家子人齊聚慶安堂,爲白老太爺暖壽。
第二日一大早,靖安侯府門前鞭炮齊鳴,絡繹不絕的賓客登門拜壽,巷道里被來往的馬車圍得水泄不通,慶安堂裡更是人頭攢動。
與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交好的老人家們,身子骨硬朗的紛紛親自登門,圍在二老跟前說話,而晚輩的男女賓客們,則都由靖安侯和薛氏招呼著去了茗雅園的花廳。
宴廳內充斥著喧囂的歡聲笑語,煦和軒書房內,卻暗流涌動。
昔日交情好的公子哥兒們,此刻都聚在一起,白進遠招呼起來遊刃有餘,而夾雜在其中的杜軒,便有些格格不入。
杜軒是被白進遠吩咐小廝去請了來的。
今兒是白老太爺大壽,杜軒作爲學生,是一定會登門拜壽的,可此刻圍在白老太爺身邊的人都是長者,杜軒也沒有說話的機會,放下了壽禮,便從慶安堂出來了,可走了沒幾步,便遇上了白進遠身邊的小廝。
自打杜軒進了屋,林之予便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沒一會兒,杜軒便感覺到了。
見林之予的的目光中充斥著濃濃的打量和敵意,杜軒有些莫名的費解。
可他也不是那愚笨之人,想及府內下人之間的閒言碎語,再想及自己和他之前並無瓜葛,杜軒意識到,定是與白瓔珞有關。
想到此,杜軒心中微暖,擡頭看向林之予時,眸中便滿是自信。似是一瞬間,杜軒的身上,就散發出了耀眼的光芒,讓他整個人顯得高大燦爛起來。
林之予有些詫異,想不明白是什麼讓杜軒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這麼大的變化。
只微微愣神的功夫,杜軒便起身走到了林之予身前。
“林世子,院裡的桂花開了,清雅至極,世子若有雅興,咱們去樹下對弈一局,可好?”
杜軒邀請著道。
眉毛輕挑,林之予點了點頭,跟白進遠打了招呼,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正屋,坐在了樹下的石桌旁。
旁邊,自有小廝擺好了棋盤,又斟好了茶。
杜軒擡手一讓,林之予率先落子。
一炷香的功夫,棋盤上已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涇渭分明的棋子,可勝負卻依舊還未下出個眉目來。
院門輕響,前院有下人過來,恭敬的請白進遠招呼衆人去宴廳入席。
林之予將手裡的棋子丟回棋盒,看著杜軒淺笑著說道:“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輸贏如何,杜公子,你說呢?”
杜軒怔了一下,展顏一笑,將手裡的白子落在棋盤上的一角。
眼見林之予忽的睜大了眼睛,杜軒和煦的笑道:“其實,勝負早已有分曉,只不過,當局者迷,世子不知而已。”
只一子,林之予的黑子,便失了一角,雖還不到最後一步,可黑子一方已經顯出了頹勢,想要扭轉局面怕是十分困難。
而兩人另有深意的話語,更是如一支箭一般,狠狠的刺在了林之予的心口上。
“今日老太爺壽宴,宴廳已開席,林世子,請吧……”
微微頷首,杜軒起身,順著白進遠走來的意思,恭請林之予入席。
林之予不忿的瞪了杜軒一眼,起身跟著白進遠朝外去了,走了幾步,林之予猛地頓住腳,轉過身來看向杜軒所在的方向。
正是午時,陽光從天空中正中的地方灑照下來,樹下撿著棋子的男子,便被桂樹上漏下的斑駁碎光籠罩其中。
男子動作極是緩慢,好似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一般的雲淡風輕,既便是如此,他通身的氣度,都讓人對他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輕視來,仿若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
溫暖,和煦,給人的感覺,就似是初春的一縷清風,讓人心生好感。
如是想著,林之予眸光微黯:初次見白瓔珞時,她帶給自己的感覺,也是這樣的吧?難道,真的有姻緣天註定這樣的事?
再次擡眼看向杜軒,林之予認命的低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