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軍士們從囚帳之中搬出了一百二十三具尸體。
袁威帶著人在林間挖了一個大坑,把這些林氏族人的尸體埋了進去。
“不用埋嚴實,”上官睿站在坑邊說道:“幾日之后,說不定還要有人來看這些尸體一眼呢。”
袁威從坑下跳了上來,說:“這坑也不深,就怕尸體被野獸拖了。”
“我們管不了這么多,”上官睿說著,沖站在兩邊的軍士揮了一下手。
幾個軍士拿起鐵鍬挖土埋尸。
上官睿跟袁威幾個死士侍衛小聲道:“對不起了,讓你們還是要殺人,做這些事情,”說著,上官睿就往旁邊的空地上又走了幾步。
袁威跟著上官睿往旁邊走,一笑,道:“從軍本就是要殺人的,我們幾個就是這個命,二少爺跟我們道什么歉啊?”
上官睿閉了閉眼,輕聲道:“我大嫂那年,一定不是想讓你與袁義過這種日子的。”
上官睿突然提到了安錦繡,這讓袁威措手不及,呆愣地看著腳下逐漸被黃土掩埋的尸體,說:“誰讓事情到了這一步呢?除了打打殺殺,我也不會別的了。”
安元志跟袁義這時走了過來,兩個人都穿著蓑衣,站在了大坑前看了一眼,兩個人就走到了上官睿和袁威的跟前。
安元志開口就問上官睿道:“這是怎么回事?”
上官睿說:“我們把林家的人都殺了。”
安元志說:“廢話,我都看到了,這是為了什么啊?”
上官睿小聲道:“我哥跟五殿下說好了,誰都不要再想江南的事,所以林家的人就都不留了。”
“白承澤又拿什么威脅我姐夫了?”安元志馬上就變了臉色,跟上官睿道:“昨天你們怎么不找我?”
“這種事不勞你大駕了,”上官睿沖著安元志笑了笑,說:“你先把你那一身的傷養好再說吧。”
安元志卻不是好糊弄的,腦子稍稍轉了轉,就說:“這事不對,都是些老人孩子,我姐夫不被逼的沒辦法能下手?白承澤到底跟我姐夫說了什么?”
上官睿撇撇嘴,有時候他倒寧愿安元志傻一點。
“說話啊!”安元志揪住了上官睿的衣領子,能讓上官勇走投無路,除了安錦繡,還能是什么?
袁義和袁威一看安元志跟上官睿動上了手,忙一起上來拉架。
安元志被袁義硬拉著往后退了幾步,但雙眼還是瞪著上官睿。
上官睿整了整被安元志揪過了的衣領,道:“看你這么生氣,就知道你心里有數了。”
“媽的!”安元志回身就要走。
上官睿說:“你去哪里?”
安元志頭都不回,腳步零亂地往軍營那里走。
上官睿上前幾步就拉住了安元志,小聲道:“你要回去殺人?動腦子想想,現在你回去了,那個人你殺得了嗎?”
安元志雙眼發紅,把上官睿往旁邊狠狠一推。
袁威搶了一步,把上官睿給扶住了。
袁義這個時候回頭看看埋尸的那些人,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安元志還是往軍營那里走。
上官睿沖上前把安元志的手一拉,說:“你要去送死嗎?”
安元志喊:“大不了一起死!”
袁義上前,把安元志拉著就往林間的無人處走去。
“放開!”安元志跟袁義喊。
袁義不像上官睿只是個書生,拿安元志沒辦法,他一路拉著安元志往前走,一點也不費力。
袁威說:“二少爺,你跟少爺去說話,我看著這邊的人。”
上官睿點了點頭。
袁威往土坑那里跑去。
正在埋尸的幾個軍士,原本正好奇地看著安元志和上官睿這里,看袁威快步跑過來了,忙低頭干活。
幾個站在坑邊的死士侍衛看袁威過來了,其中一人小聲道:“怎么打起來了?”
“少爺這些日子脾氣不好,”袁威故意說得埋尸的軍士們也能聽到他的話,說:“他跟二少爺斗嘴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放心吧,少爺就是今天的火氣大了些。”
袁義一直把安元志拉到了林中的一棵水杉樹下,松開了安元志的手,說:“少爺,你有話好好說。”
“我姐出事了?”安元志看著上官睿小聲問道。
袁義也看著上官睿。
上官睿說:“我哥不想讓你操心這事。”
“狗屁!”安元志急道:“我就這么一個姐姐了!”
上官睿說:“白承澤知道我哥和大嫂的事了。”
安元志在這剎那間,幾乎站立不住,他就感覺自己的雙腿發軟,心口發疼,腦子發漲,在這一刻,安元志的世界天旋地轉。
袁義伸手把安元志扶住了。
“我哥跟大嫂早就知道這事了,”上官睿忙跟安元志說:“你這會兒為他們急,也是白著急。”
“他們早就知道了?”安元志看向了袁義。
袁義臉色難看地搖搖頭,說:“夫人跟將軍說話,我從來沒有在邊上過。”
“他們兩個想干什么?”安元志又問上官睿道。
上官睿說:“我哥說了,這事白承澤手里沒有證據。”
“這事還要證據?”安元志幾乎要笑了,“圣上知道了,還要再看了證據之后再殺他們兩個?”
“不管怎樣,他們兩個也活到了今天,”上官睿小聲道:“你這會兒就是把自己急死了,又能怎么樣?在回京的路上殺了白承澤和白承路?那我們死的更快,連平寧也難逃一死。”
袁義說:“要是讓圣上知道他們兩個的事,好像平寧少爺也一樣難逃一死吧?”
安元志的雙腿就又是一軟。
上官睿說:“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了,我哥跟大嫂不會拿平寧的命去冒險,所以他們自己心里應該有打算。”
“打算?”安元志說:“一把刀就懸在我們的頭上,我們卻毫無察覺,這就是他們兩個的打算?”
袁義還要開口,看見上官睿沖他搖頭,就又閉了嘴。
安元志說:“我找我姐夫問個明白去!”
“你在這里先站一會兒,”上官睿道:“昨天晚上我也發慌,不過把事情想明白后,我現在不是又好好的了?”
安元志站在泥地里,暴雨將他眼前的景物都弄得模糊不清,安元志心中焦燥,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要冷靜,只是他沒辦法冷靜。一想到連安錦繡,他可能都保不住,安元志就只想去找白承澤,大不了他跟這個人同歸于盡。
不久之后,袁威跑了來,說:“少爺,二少爺,尸體埋好了。”
上官睿說:“你去跟我哥復命,我和袁義在這里再陪元志一會兒。”
袁威憂心忡忡地看了看安元志,轉身又跑走了。
安元志將身子靠在樹桿上,雨水濺在他的臉上,這冰涼徹骨的雨水讓安元志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變得更加青白。
沒過一會兒,上官勇一個人走了過來。
上官睿和袁義看到上官勇過來了,都松了一口氣。
“袁威都跟我說了,”上官勇跟上官睿和袁義道:“軍里已經在拔營起寨了,你們回去準備一下。”
上官睿望著安元志搖了搖頭,轉身先走了。
“沒事,”上官勇跟不放心的袁義道:“我在這里,元志出不了事。”
袁義跟袁威方才的神情幾乎一模一樣,都是憂心忡忡地看了安元志一眼后,才一步三回頭地往軍營里走了。
這片林間只剩下自己跟上官勇了,安元志才道:“這種事,你怎么能瞞著我?”
上官勇道:“這事我與你姐姐早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告訴我呢?”安元志沖上官勇小聲喊道:“我姐這是在玩命嗎?她以為白承澤是什么人?這個混蛋殺人不眨眼的!”
“我與你姐不是還活著?”
“白承澤活著,你們就是站在鬼門關邊上!”安元志道:“你早跟我說,我在江南一定要了這個人的命!大不了我跟他死在一塊兒,就當是水匪把我們兩個都殺了!”
上官勇說:“你當你姐能看著你死嗎?”
“我死了,你能照顧她!”安元志失態地跟上官勇道:“還是說,你不想管我姐了?”
“元志,”上官勇按住了安元志的肩頭,道:“你給我冷靜一點!”
“我冷靜不了,”安元志說:“我現在就想讓白承澤死!”
“你姐不是范紅橋,”上官勇低聲說道:“你非要我說這樣的話嗎?”
安元志怒視著上官勇。
“所以你姐不會被白承澤害了,”上官勇還是往常的那副,不喜不怒的神情,跟安元志小聲道:“你姐要是沒這個本事,她早在宮里被人害了。”
“所以呢?”安元志說:“所以你就能什么也不做了?”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忍,”上官勇跟安元志道:“在白承澤還不想跟我們魚死網破的時候,你姐姐一定不會被他害了。”
“那要是有萬一呢?”
“不會有這個萬一,”上官勇說:“真到了那一天,跟白承澤同歸于盡的人會是我,我不會讓他害到你姐的。”
安元志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突然就心里難過,說:“我們為什么非得過這樣的日子?這***是為了什么啊?”
“事情發生了,你就得接受,”上官勇把雙手從安元志的肩頭上拿開,小聲道:“怨天尤人能有什么用?元志,你如今不信我的話了嗎?”
安元志終于漸漸冷靜了下來,“我從來沒有不信過姐夫,”他跟上官勇說道。
“我們走吧,”上官勇替安元志把蓑衣的帽子戴戴好。
安元志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上官勇竟是淋著雨跟他說了這半天的話。“對不起,”安元志跟上官勇抱歉道。
“你對不起我什么了?”上官勇在安元志的額頭上敲了一下,轉身往軍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