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順世宗朝光啟三年十一月初五,云霄關(guān)前的這個黃昏,殘陽泣血。
扎都是個沙鄴軍中的兵卒,是沙鄴王藏棲梧兵發(fā)祈順云霄關(guān)后,應征入伍的新兵蛋子。身遭都是在拼殺中的人群,腳下的尸體堆成了山,血浸入沙土中后,將這片荒原的土地浸得泥濘不堪。扎都一腳踩下去,人血便會從泥土里濺出,從最初的害怕,到現(xiàn)在的麻木,扎都沒用多長時間就完成了這個轉(zhuǎn)變。
身邊不斷有人倒下死去,也不斷有人沖上來,面目猙獰,怒吼到聲音沙啞。沖到自己面前的祈順人,年方十四歲的扎都一個都不認識。從來沒有踏足過祈順的土地,生在沙鄴窮鄉(xiāng)僻壤的扎都如果不是當兵,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一個祈順人。
“左邊有祈順人過來了!”
“攔住他們!”
“是個祈順的官!”
“殺了他們!”
……
跟著軍中的大哥們一邊砍殺一邊往前行進的扎都,又聽見身邊的大哥們叫喊了起來。扎都往自己的左手邊看去,一隊祈順人護衛(wèi)著一個年輕人往自己這里沖過來,扎都看不清這年輕人的臉,只是覺得這年輕人身上穿著的盔甲很漂亮。扎都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誰,不過他知道,在兩軍混戰(zhàn)中,能被人前后左右地圍著,護在正中的人,一定是個身份很高貴的人。
“扎都,跟哥走!”軍中的一個老大哥喊扎都。
扎都看向了自己的這個老大哥。
一個祈順兵手起刀落。
扎都眼睜睜看著方才還在跟自己說話的老大哥,人還站著,頭卻滾落到了地上,扎都想叫卻叫不出聲來。
這個祈順兵面無表情地看向了扎都。
扎都沒有上去跟這個祈順兵拼命,這個人比他高大,比他強壯,扎都不敢上去跟這個人拼命,為自己的老大哥報仇。扎都做了一個選擇,他自己趴倒在了地上,他不想身子還站著,頭卻掉在地上。
一個人隨即就倒在了扎都的面前。
扎都跟這個人臉對臉地看著,發(fā)現(xiàn)這就是方才的那個祈順兵,胸膛不知道被誰剖開了一個大洞,扎都看見一團鮮紅的肉從這個祈順人的胸膛里滑落出來,盯著這團紅肉看了一會兒后,扎都才反應過來,這是這個祈順人的心臟。
有人從扎都的后背上踩了過去,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心力去分辨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是活人還是死人。
扎都爬到了一個尸體堆上,他看見那個年輕人就停在自己的不遠處,被他們沙鄴人團團地圍著,保護這個年輕人的人越來越少,可這些祈順人卻始終將這個年輕人護在自己的身后。扎都突然有些嫉妒這個年輕人,憑什么他們只能死在這荒原上,而這個年輕人卻可以這樣被人保護著?
“后面,后面!”這時,在扎都的身后又有人喊了起來:“祈順人從后面過來了!”
扎都回頭,看見一隊祈順的騎兵在拼命地往這里沖殺。
侍衛(wèi)長砍下了一個沙鄴騎兵的頭顱之后,往自己的右手邊看了一眼,然后就喊道:“五少爺過來了!”
“走啊!”安元志離著白承允有四五百米的距離,看見白承允一幫人停在那里不走了,急得大喊道:“不能停,往前走啊!”
侍衛(wèi)長也想護衛(wèi)著白承允往前走,只是他們現(xiàn)在被沙鄴人團團圍著,前行不得啊。
“走啊!”安元志的嗓子都喊破了音,卻苦于自己一時之間到不了白承允那里。
扎都這時在尸體堆里往前爬著,有的尸體還沒有涼透,讓扎都摸上去,感覺這些人還沒死,不過不久之后,扎都就感覺自己也不過就是一具尸體。
一隊沙鄴騎兵由一員沙鄴的將官帶領(lǐng)著,從安元志的身側(cè)沖殺過來,看了安元志一眼后,便跟安元志打馬戰(zhàn)在了一起。
安元志往白承允這里來的路,又被堵上了。
扎都這時能看清祈順這個年輕大官的臉了,很英俊的一個人,只是臉上沒有一點笑容。扎都偷偷沖這年輕人拉開弓駑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真是個傻子,現(xiàn)在這個時候,誰能笑得出來?
安元志將沙鄴的這員將官砍落馬下,再往白承允這邊看的時候,看見了趴在尸體堆上,沖白承澤拉著弓弩的沙鄴人。
“四哥小心!”
安元志叫喊出聲的同時,扎都也松開了手。
白承允沒感覺到疼,他只是感覺后心那里一涼,就像大冬天里,有人把冰柱塞進了自己的脖子里一樣。在小時候,他們兄弟在冬日里,開過這樣的玩笑,白承允至今仍記得,那個將冰棱子塞進他的被窩,將他生生凍醒的小屁孩,就是白承澤。
扎都看見自己這一箭真的射中了面前的這個年輕大官,高興地想笑,卻也感覺后心那里被什么東西敲了一下。
“四殿下!”
扎都聽見面前的祈順人,都在沖年輕大官大喊大叫著,很快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人在喊,那是祈順四殿下!扎都心想,我的天,我殺了一個祈順的皇子?
一個四王府的侍衛(wèi)騎馬沖過來,一刀將扎都的頭斬落。
扎都沒了頭的尸體倒在了身下的尸體堆上,至死,小兵扎都也不清楚,在自己十四年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做下了何事。
安元志眼睜睜看著白承允就這么近距離的,被沙鄴兵一箭穿心。
“那邊的是祈順皇子!”
“殺了他!”
“沖過去!”
……
在四王府的侍衛(wèi)們情急之下,大喊四殿下之后,四周的沙鄴人一起向這里涌來。
侍衛(wèi)長看著向自己這里蜂擁而至的沙鄴人,感覺到了絕望,他會跟自家爺一起,死在這沙場上。
一員沙鄴將官殺到了侍衛(wèi)長的面前,手中的長槍毒剌一般扎向了侍衛(wèi)長的心口。
侍衛(wèi)長沒有勇氣再抵抗了,眼看著槍尖就要扎進自己的胸膛了,侍衛(wèi)長甚至閉上了眼睛。
“我去你媽的!”
想像中的疼痛沒有感覺到,耳邊卻響起了怒斥聲,侍衛(wèi)長神情茫然地睜開了眼,就看見渾身浴血的安元志怒視著自己。
“想尋死,你回家尋死去!”安元志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戰(zhàn)刀,一邊大罵侍衛(wèi)長道:“我四哥怎么找了你這么一個孬種?帶著你主子走啊!”
侍衛(wèi)長看向了趴伏在馬背上的白承允。
安元志看侍衛(wèi)長還是在發(fā)呆,空出手來
侍衛(wèi)長沖過去,伸手將白承允硬抱到了自己的馬上。
安元志沖到了侍衛(wèi)長的馬前,硬是帶著還活著的衛(wèi)國軍衛(wèi)營兵將,替侍衛(wèi)長開出了一條路來。
侍衛(wèi)長帶著白承允往前沖。
“替他按著傷口!”安元志大喊道:“不要放手!”
“五少爺!”有兵卒在安元志的身后喊了起來。
安元志回身往自己的身后望去,還是沙鄴人,黑鴉鴉地一片,看不見邊際的潮水一般往自己這里奔涌而來。安元志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擦了一下被血水糊住的雙眼,跟部下們道:“今天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得夠本!無路可退,就只能拼了!”
“五少爺,”侍衛(wèi)長的叫聲,又從安元志的身后傳來。
安元志不用回頭看,也能想像的到自己的身后這會兒發(fā)生著什么。喘息了一下,安元志突然就發(fā)狠般地朝與白承允他們進行相反的方向沖去。
“老子是安元志!”
“老子是祈順駙馬,太師之子!”
神智又有些清醒的白承允,聽著安元志離著自己越來越遠的叫喊聲,突然就濕了雙眼。安元志這是在以身作餌,把沙鄴人引走,沒想到到了最后,竟是這個一向看自己不順眼,看不出忠心在哪里的人,在拼死護衛(wèi)著自己。
上官勇這時陷在混戰(zhàn)的軍陣中,坐在馬上放眼望去,他看見的好像都是沙鄴軍。
“大哥,我們還要這樣再殺下去?”有將官大聲沖上官勇喊著。
“圣上沒有下令鳴鑼,我們怎么往回撤?”另一員將官大聲道。
“大哥,再這樣打下去,我們就一起死在這兒了!”
“大哥!”幾員將官一起沖上官勇喊。
上官勇還沒來及答話,就聽見不遠處也有人在喊自己,上官勇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見袁威帶著一隊人在往自己這里來。
“那是袁威嗎?”有將官不確定地問道。
上官勇打馬往袁威那邊沖殺過去,到了袁威的跟前后,上官勇開口就道:“圣上有什么旨意?”
袁威這會兒身上也全是血,跟上官勇道:“圣上命我去息龍山谷。”
上官勇一刀斬落了沖到自己近前的一員沙鄴將官,跟袁威道:“你要小心,席家軍可能已經(jīng)撤出去了。”
袁威說:“他們能去哪兒啊?”
上官勇?lián)u頭。
袁威說“圣上還下旨,要是事情由五殿下而起,要我當場誅殺五殿下。”
上官勇小聲道:“你去息龍山谷看一眼就回來,白承澤的事你不用管。”
“什么?”
“皇家之事,我們做臣子的插手不好,”上官勇跟袁威道:“記住我的話,去看一眼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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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威點頭,對他來說,上官勇的話比世宗的話好使。
“我讓人護送你過去,”上官勇又跟袁威說:“一定要小心。”
“侯爺,圣上給風光遠也下了旨,沙鄴人不退,就不得開關(guān),”袁威又說:“你們要怎么辦?”
“不用管我,”上官勇指了一員將官給袁威道:“你隨周將軍一起沖過去。”
袁威打馬從上官勇的身邊跑了過去,說了一句:“侯爺保重。”
袁威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上官勇跟自己身邊的幾個兄弟道:“等袁威他們沖過去了,我們就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