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姚織錦好像看見一縷白光,分明是遠的,卻又仿佛觸手可及。
耳邊有人喁喁低語,好像是在念誦什么經文,她一個字也聽不懂,但千詞萬句匯集到一起,竟像是一種召喚。
“回來,快回來……”
那聲音聽起來飽含善意,平和,融暖,她根本沒時間做考慮,迫不及待地從地上爬起來,追著那聲音跑過去,“倏”地一聲,身體穿過那道白光……
“呃……”姚織錦聽見自己的喉中發出一聲低吟,周身徹骨冰涼,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這是……
她發現自己匍匐在珍味樓后巷的石板路上,傾盆大雨兜頭瀉下來,噼里啪啦落在她身上,砸得肌膚都有些生疼。
天是早已經黑了,身上衣衫被雨水浸得透濕,頭發上滴滴答答往下不斷落著水珠。
“我是被雷給劈了?”她摸了摸還有點發麻的后腦,喃喃自語。
可是,怎地一點也不難受?從前她聽家里的老仆人講閑篇兒,說被雷電打中的人,可是會丟了性命的!眼下她除了覺得頭皮還有些許發麻,全身上下,再沒有一丁點不妥了???!
她有些發懵,伸手抹去滿臉的雨水,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正要低頭理理衣裳,剎那之間,眼梢帶到身畔有一塊灰色的衣角,如大雨中一片被淋透的枯葉,軟塌塌地一閃而過,待她再回頭去尋,早已望不見絲毫蹤跡。
糟了!她心里突然一個激靈。也不知現在是什么時辰,大娘恐怕早已回到家中,要是知道她此刻還在外面流連,她就只能吃不了兜著走了!
好在此地距離姚家大宅僅有幾步之遙,她再顧不得許多,撒開兩腿狂奔起來,“砰”地撞開后院的門,沖了進去。
“二小姐?”身后傳來一聲驚訝的低喊。
轉過身,只見在廚房幫工的林婆子手里捧著一簸箕曬干的野菌子,正滿面訝異之色地瞧著她。
“哎喲,這是怎么說的,這是怎么說的?哎喲……”那婆子滿嘴嘖然有聲,又急又嘆,忙不迭顛著小腳把手里的東西拿進廚房放好,復又奔出來,拉著姚織錦躲到院里的草棚子底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嘴里不住地絮叨:“二小姐,您身嬌肉貴,這雨是淋不得的!倘或著涼生病,那可怎么得了?我先去給您拿條干凈手巾擦擦,再去叫鳶兒準備熱水,您行行好,千萬在這兒等著,可別再到處亂跑啦!”
“不用了林大媽,我好得很,能跳能跑!”姚織錦連忙一把拽住了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問:“現在什么時辰了?”
“已過了酉時了?!?
什么,已經這么晚了?她明明記得從街市往家趕的時候不過未時,莫非方才,她居然在珍味樓的后巷耽擱了兩個多時辰?
“那……大娘他們回來了嗎?”
林大媽正要回答,忽地一抬頭,目光越過姚織錦的腦袋頂,面色驀地一凜,低下頭垂手叫道:“大太太,二太太?!?
姚織錦頓覺有一條麻麻癢癢的線從腰際直竄向脖頸,心里懊喪得只想找個洞鉆。此刻的心情,恐怕非那些市井小販口中的一句粗話不能形容:真他娘的晦氣!
“錦兒?!币粋€柔軟媚氣的聲音輕喚她的名字,語音親切動聽,卻隱約透出一股子冷涔涔的意味。
唉,被逮個正著,躲無可躲嘍!她只得認了命,戰戰兢兢轉過身,低眉順眼地叫道:“大娘……娘。”
不遠處的門廊里,站著兩個中年婦人。左側的那一個慈眉善目,家常著一件暗紫色對襟長裙,正是姚家老大姚江烈的正妻施氏;右側那個卻生得妖艷濃麗,身上的石榴紅裙如火般燃燒,乃是老二姚江寒的發妻陳氏。
姚織錦一看見她們倆就覺得頭疼,可已經被叫住了,這會子也不好就走,只能勉強延挨著。大太太施寶華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待她走到近前,便攜起她的小手,和藹地淡淡道:“去哪了?”
“我……沒去哪……”姚織錦不敢抬起頭,低聲哼哼道。
“還說沒去哪,瞧瞧你這一身,倒像是在泥塘子里打了個滾,弄得小泥猴兒似的。錦兒,你大伯常說,咱家現在雖然不比從前了,但好歹也是潤州城里有名的大戶,最要緊的就是名聲。你可是堂堂的二小姐,整天出去瞎跑,成何體統?”大太太的語氣依然和緩,不緊不慢地道。
“是啊錦兒,方才我和大嫂從蓮花庵回來,四處尋你不到,差點沒把我急死!今后可不許了,聽見嗎?”二太太也在一旁接口。
姚織錦乖順地點點頭:“是,錦兒知錯了,大娘、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太太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快點回房讓鳶兒替你沐浴更衣,我們等著你開飯呢!”
姚織錦巴不得一聲兒地轉身就跑,跑了兩步又趕忙停下來,走回原地別別扭扭地沖兩位中年婦人施了一禮,這才一溜煙地閃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