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盛和丁偉強雖說被姚織錦趕進了內堂,卻依舊是將外面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聽說那三個女人這就要去興師問罪,生怕出什么茬子,便慌慌地跑出來,好說歹說,勸得姚織錦終于答應了帶他們一起去,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谷韶言的“流香”酒坊。
站在大門外,鳶兒氣憤憤地走上去就要推門,姚織錦卻忽然猶豫了。
像這樣貿貿然的闖進去,真的好嗎?一方面來說,小曇跑來找谷韶言,雖然有些不尋常,但酒坊里那么多雙眼睛看著,諒她也做不出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另一方面,成親之初,她曾在谷韶言面前信誓旦旦說過不理這些閑事,如今這樣風風火火地跑來,算什么?這樣做,豈不變成何氏陳氏之流的一路人了?
屠艷娘見她停步不前,便一巴掌將盧盛和丁偉強撥到一邊兒,趕到姚織錦面前扯著大嗓門道:“干啥,這都走到跟前兒了,你還不想進去了?死丫頭,你腦子叫雞啄了啊?!”
姚織錦抬頭沖她困難地笑了一下:“我……我覺得可能也不會有什么事,不如,我們還是暫時不要進去了好不好?師父你又是個暴脾氣,要是鬧了起來,要被酒坊里的伙計看笑話的。”
“放你的屁!”屠艷娘方才在鮮味館還是滿面凄惶之色,這會子卻像活了過來一般,全身都虎虎帶著風,摩拳擦掌道:“死丫頭,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沒當了兩天貴夫人,那少奶奶的款倒拿得挺足,你有那個命嗎?我早就說過了,男人都是一路貨色。送到嘴邊的東西,誰不吃誰是傻子!你那男人我可從來沒見過,誰知道他是個什么來頭?你要把他想成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那你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子!”
“師父你小聲點,別嚷嚷行不,就算咱要進去。你喊這一嗓子。也會打草驚蛇的!”姚織錦連忙拽了拽她的袖子。
“驚你奶奶的腿兒!”屠艷娘一邊罵一邊擼袖子,“那倆人現在還不知道在那兒干嘛呢,還顧得上你這外頭的動靜?你過了兩天好日子,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吧?你平常可是個不吃虧的。要是現下被一個丫頭騎上了頭,今后你就甭想安生!毛丫頭我警告你,你趕緊麻溜地跟我進去。否則,別怪老娘大耳刮子招呼你!”
“這位大姐,你是我家小姐的師父。我相信你是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她要是不肯進去,我就和你一塊兒去,今兒這件事,絕不能就這么算了!”鳶兒也在一旁幫腔。
屠艷娘重重在她肩頭拍了一掌,將她拍得一個趔趄:“還是你懂事,比你們家小姐強多了!”
姚織錦被她們鬧騰得不勝其煩。跺了跺腳,下定決心道:“行了。你們給我消停點,我這就進去,好了吧?”
“這還差不多!”屠艷娘撂下這句話,幾步沖上前“砰”地撞開門,大大咧咧地闖進屋中。姚織錦生怕她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連忙也追了上去。徒留丁偉強和盧盛在門外,也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跟著進去,只心有余悸地互相對望了一眼。
——幸好他倆還沒成親哪!
三人進了那幢二層小樓,一打眼,看見一個酒坊里的伙計。鳶兒走過去大聲問道:“少爺在何處?”
那伙計嚇得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朝樓上看了一眼,本打算將幾人攔住,瞧見姚織錦,卻又不敢動手,還未及出聲,便被屠艷娘一巴掌扇到旁邊。她在后頭推推搡搡,直趕著姚織錦上了樓,撞開一扇扇房門查看過,最后,在盡頭一間房門口停下腳步。
“丫頭,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無論如何,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亂。”屠艷娘伏在姚織錦耳邊吩咐了一句,手居然有些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她深吸了一口氣,“鐺”地大力推開門,屋中的一切,便盡入三人眼中。
谷韶言坐在屋子中央一張鬼臉花梨木桌旁,那一身月白色的錦衫拖拖曳曳直墜到地上,像一條蜿蜒的小溪傾瀉而下。小曇在地上半跪著,將臉整個埋在谷韶言腿上,從肩頭的聳動和隱隱從喉間發出的動靜來看,她似乎是正在哭。谷韶言的衫子被她弄得一片濡濕,他只是冷冷地坐在那兒,手垂在椅側,卻并沒有推拒的意思。
姚織錦腦子里轟的一聲全亂了。方才在來流香酒坊的路上,她心里還一直在給自己打氣,不斷告訴自己,縱使小曇真的有什么非分之想,她也應該相信,谷韶言絕不會亂來的。然而此刻,眼前的這一幕,卻不啻于狠狠地抽了她一個耳光。這就是她愿意全心全意去相信的人?昨夜她還在他懷里承歡,而今天……
聽見門響,兩人同時回過頭。小曇的眼睛里除了滿溢出來的驚惶,似乎還隱隱含有兩分得意之色;而谷韶言,他那雙妖眸之中,有的只是一片坦然,此外,便是不見底的冷漠。
“少……少奶奶……”小曇戰戰兢兢地叫了一聲,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谷韶言抬頭看了看她,道:“你先出去吧。”那聲音里,居然帶著一絲溫柔的意味。
小曇一溜煙地想要從姚織錦身邊蹭出去,剛靠近一點,立時就被屠艷娘抓了個正著。
“小娼婦,賤蹄子,勾搭起主子來了,你可真要臉哪!老娘今天非給你點顏色瞧瞧不可!”她只管一疊聲地罵下去,揮起手就要一巴掌扇過去,卻被姚織錦攔住了。
“師父,讓她出去。”連她自己也很訝異,直到現在,她還能保持如此的冷靜,“她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屠艷娘罵罵咧咧地撒了手,還想說什么,姚織錦回頭道:“你領著鳶兒也先出去吧,如果我不中用,再叫你進來。”
“你……”屠艷娘氣了個倒仰,嘴里不干不凈嘟囔了一句什么,氣呼呼地拉著鳶兒走出去帶上了門。
姚織錦朝前走了兩步,來到谷韶言面前,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道:“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谷韶言薄唇一抿,腮上浮現出一絲冷笑:“我竟不知道,敢情兒你還在家里安插了眼線,隨時向你匯報我的動向?鳶兒果然是一個忠仆啊!”
姚織錦頓時氣結,這算是惡人先告狀嗎?
“你沒做錯什么,又何必怕我查?”姚織錦想了一想,決定暫且咽下這口氣,先解決最主要的問題再說。
“我沒說不讓你查,你應該清楚,倘若我真的不想讓你來,自有一千種方法能避得過你,又怎會這樣大喇喇地被你撞個正著?”谷韶言淡淡道。
姚織錦咬了咬嘴唇:“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如今我只想知道,為何小曇會在這里,你們……你們方才又是那樣,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欠我一個解釋嗎?”
谷韶言抬起手來,用兩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若有所思道:“我記得,你我議定婚事那天,你曾大言不慚地對我講,從今往后,只要我別干涉你的生活,不管我想要納多少個妾,都隨我的便,怎么,如今才過了半年多,你就全忘光了?”
“你想把小曇納入房中?”姚織錦的聲音開始微微有些顫抖。
“我可沒有這么說。”谷韶言勾唇一笑,“我只是對你現在態度的轉變,覺得有些訝異罷了。我還以為,你從來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倒是我錯了?”
“你怎么能這么說,你明明知道……”
“那我便換個說法,我并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所以,我也就并不認為,我需要對你有任何的交代。你大可不必站在我面前劍拔弩張,仿佛要吃人一般。小曇要找來,那是她的事,她喜歡對著我哭,我也攔不住。她一個姑娘家,我總不能硬著心腸推開她,這種事,我谷韶言做不出來。你愛信就信,若是心存疑惑,我也無法可想。”
姚織錦怔怔地看著他。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這些日子,谷韶言怎么對她,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他的體貼照料和萬般包容,她也不會從對他全無好感,到逐漸有了感情。那些事一件件地從腦子里溜過,打死她也不相信那是門面功夫,他明明是真心實意地對她好,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會展露出最真實的那一面。昨晚他還好好的,怎么現在,突然又變回了那個冷面冷心,隨便一句話就能凍死人的谷家三少爺?
她低下頭仔細想了想,覺得多半這家伙是認為,今天她這樣帶著人風風火火地趕來,抹了他的面子。于是放軟聲調道:“我并沒有讓鳶兒查探你,今天的事,是她碰巧看見了,心里擔憂,特意跑來找我,我才知道的。我若是那不講理的,此刻根本不會站在你面前聽你說,如今,我只是想要你一句真話,畢竟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這也不算太過分吧?”
“真話?”谷韶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姚織錦,你想讓我事事都對你推心置腹,但你又何嘗將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知與我?你的嘴里,又有一句真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