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便也笑嘻嘻地把手伸過去遞給謝天涯,乖乖由著他號脈問診。
這次來得人太多,難免就有些顧此失彼,好一會兒了,紅鯉還沒能跟她說上話。這時候忙湊了過來,道:“我便算準了你是個不知道照應自個兒身子的,自打知道你有孕,回到桐安我都有些寢食不安。你這年紀生孩子可是小了些,也不知你能不能負擔得了。”
“吃得下睡得著。”姚織錦抬頭沖她一笑,“不瞞你說,我老覺得肚子餓,半夜里還常爬起來去廚房找吃的呢,精神頭別提有多好了!”
紅鯉也忍不住笑了:“我是瞧著你好像長了點肉,可你也別胡吃海塞的,那對身子也不大好。我來時便想著,要不我和謝天涯在潤州住上一段日子,他是大夫,可以多照應你一點,只是擔心谷韶言那頭……”
上一次,她和謝天涯為了凌十三的事匆匆趕回潤州,臨走前,谷韶言曾說過,讓她永遠不要再來給姚織錦添麻煩,這事兒,她就一直存在了心里。
姚織錦也大略明白她在擔心什么,握了握她的手,道:“我活了這么大,就你這么一個好姐妹,你和謝大哥肯留下來陪陪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韶言那邊你不必擔憂,他那時候多半是怕我有個好歹,說了什么,這會子只怕自己也早忘了。你都不知道,如今我和他搬回了谷府,成天悶得都要厥過去了!我只擔心,你們若留在桐安,那鮮味館和謝大哥的清心藥廬怎么辦?”
“姚姑娘,你若放心的。我可以派兩個人暫時先管著鮮味館的事。”程清泉接口道。
“這再好不過!”紅鯉拍了拍手,“謝天涯是個大夫,左右不過是靠著治病救人賺些銀兩,在哪里行醫都是一樣的。”
姚織錦聽他們這樣說,也便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這當口。謝天涯也診過了脈。收回手來,隨身掏出一沓小箋,就從玉饌齋的柜臺上拿了一支筆,在上面草草寫了幾個字。點頭道:“看來韶言那小子把你照顧得不錯,大人孩子,都還算得上康健。我開兩副補藥。你愿意吃,就讓下人們煎了喝一點,若不喜歡藥味。不吃也使得,平常當心些,也就罷了。”
姚織錦點點頭,諸人正說著,谷韶言聞訊從城南的流香酒坊趕了來。
瞧見他,紅鯉臉上多多少少有些尷尬,不自覺地就往謝天涯背后躲了去。谷韶言和眾位一一見過。回頭見她這樣,便笑著道:“紅鯉姑娘不必如此。當日我說的不過是一時氣話,一陣風吹過,便什么也不剩。你是錦兒最要好的姐妹,她成日里跟我念叨你,若我真個不讓你們再來往,今后,可是吃不盡的苦頭哇!”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他低頭看了看姚織錦,便道:“諸位都來為內人的玉饌齋開張道賀,這份心意,我替錦兒謝過了。依我看,你們也不必費力去尋什么客棧安頓,現下我和錦兒城南那所宅子空著,有人打掃照管,諸位若不嫌棄,可在那里暫且歇息幾天。至于今晚,諸位就到寒舍一聚,由在下給諸位接風洗塵,不知可否賞臉?”
這話一出,謝天涯一口就答應下來,陶善品和程清泉他們也是無可無不可,唯有紅鯉,一張面皮忽然變得紫漲,超后頭退了兩步。
姚織錦很明白她心中的憂慮,便回頭軟聲道:“紅鯉姐姐,你不必擔心那么多。三哥哥那事如今已塵埃落定,再沒人會找麻煩了。從前你雖是谷府的丫頭,但你離開時,谷家大少爺便沒打算追究,你又嫁了人,現在再去谷府,也只算是我的朋友罷了,別想那么多。”
她低頭思忖了片刻,又湊近紅鯉的耳朵,低聲耳語了兩句。
“真的?”紅鯉眉頭一皺,“那我倒真要隨你回去看看才行。你雖機靈,到底年紀小,仔細再被人給欺負了。”
事情議定,眾人也就不再耽擱,谷韶言命盧盛去雇了幾輛車,立時便浩浩蕩蕩地朝谷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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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陶善品他們來了,谷韶言一早便吩咐家中的廚子準備了一桌精致宴席,眼看著申時已過,廚房里立刻便張羅起來,將冷盤熱菜盡皆端上桌,此外,還取了幾壺流香酒坊里的好酒,滿滿當當地擱了一桌子。
谷韶謙事先知道紅鯉要來,怕她覺得尷尬,只出來和眾人見了禮,便領著徐淑寧和何氏在內堂另開一桌,將偌大個前廳,全都留給了他們。這樣一來,大家就再無拘束,席間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姚織錦雖吃不得酒,也在旁相陪,得閑了便聊兩句。夫君、朋友、恩師……所有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都陪在身邊,腹中還有一個小小的生命,這場景忽然就讓她覺得很幸福,仿佛這一世,再沒有什么可奢望的了。回頭看了谷韶言一眼,正撞上他投過來的暖烘烘的目光,便沖他微微一笑,在桌下牽了牽他的手。
謝天涯本就是個豪爽之人,也有些貪酒,只是平日里被紅鯉拘住了,再好的美酒送到眼前,也只能聞一聞。今天滿桌賓客,紅鯉也不好對他太過管束,他便正好放開了懷,盡情暢飲,無論說到什么事,都能尋得個由頭來與人干杯,直喝得滿臉通紅,話也多了起來。
“韶言,你真是個有福之人。”這會子,他便拉住了谷韶言,十分熱絡地搭著他的肩膀,嘴里含混不清地道,“從小你就在綾羅堆里長大,吃穿不愁,如今,又娶了我姚家妹子為妻,她可是個好姑娘,你不能欺負她啊,不然,哥哥我第一個和你拼命!我癡長你十來歲,紅鯉也比姚家妹子大上一些,卻沒想到,反而被你趕在了頭里。第一個孩子就要出生啦,你說我怎能不眼熱?來來來,你可得好好跟我喝一杯!”
谷韶言雖開著酒坊,卻向來不是善飲之人,跟陶善品和程清泉、盧盛他們應酬了兩杯,已然是有些不勝酒力。此時便笑著道:“天涯兄。你明知我喝不得。這會子還灌我酒,是預備著非讓我醉一場不可?先還說讓我照顧錦兒,我若醉得一塌糊涂,還哪里顧得上她?”
“那我不管!”謝天涯大大咧咧搖頭道。“你府上那么些丫頭下人,誰也不敢怠慢了你心頭這塊寶貝不是?你要照顧她,往后時間還長著呢!今天非得陪我好好喝一頓不可!”
谷韶言左右無法。只得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這一杯下去,便覺得有點頭昏身重。五臟六腑直翻攪,臉色也不大好看。姚織錦左右望了望,見只有鳶兒在此陪著她,其余下人卻不知去了何處,便皺眉問道:“怎地人都全跑光了?柳葉呢?韶言只怕是喝的有點多,讓她過來扶著回房洗把臉換身衣裳。”
鳶兒就笑著道:“姑爺怕有人在此,諸位不盡興。把他們都打發了。柳葉姐姐早就估摸著少爺今兒怕是躲不了一醉,預先去房間收拾被褥。準備醒酒湯了。要不,我送姑爺過去?”
“不用。”谷韶言擺了擺手道,“既然柳葉就在房中,我自己過去便罷。鳶兒你在這陪著你家小姐,她離不得人的。”
說著,便站起身,腳下微微有些打晃地往內堂而去。
這一去,便是半晌不見回來,姚織錦先還不怎么在意,后來實在等得太久,心中就有些犯嘀咕。冷不丁見柳葉從后院出來了,便蹙起眉沖她招了招手,道:“三少爺怎地回了內堂便不不出來了?敢是醉得厲害睡了?”
豈料,那柳葉竟是一臉懵懂,張了張嘴道:“少爺回了房?奴婢未曾見到他呀!”
姚織錦吃了一驚,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狠狠往下墜了墜:“鳶兒方才說你在房中鋪床,韶言吃了酒,有些不舒服,我便讓他回房去,由你給他洗洗臉,醒一醒酒,怎么……”
“唔?”柳葉也變了臉色,“奴婢方才鋪了床,又張羅廚房送了醒酒湯,擺在桌上。見左右無甚事,便去園子里彎了彎,興許是恰巧和少爺錯過了。少奶奶,少爺回去多久了?”
“總有半個時辰。”姚織錦眉頭皺得愈加厲害,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霍地站起身道,“他……”
“少奶奶別這么著急,奴婢猜測,多半是少爺醉得厲害,回房便睡了。這……這沒什么大不了的,要不,奴婢現在就去看看?”柳葉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一方面還得安慰著姚織錦,轉身就要往后院走。
“等等我。”姚織錦迅速從桌子后頭鉆出來。桌上的人見她這樣著急,皆莫名其妙,不知是為何,只有紅鯉,因為姚織錦多多少少將之前的事在她面前透露了一些,心中便有了數,忙也跟著站起身,道:“錦兒你仔細點,別磕著哪兒了,我陪你一起去。”
說著便挽了她的胳膊,徑直進了后院。
到了晚上,這白天里一派熱鬧的地方,竟是靜悄悄的,無論從哪里傳來一星半點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走到二人所居住的小院兒前,隱隱約約,便能聽到里面有零星的說話聲。
姚織錦一言不發地走過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于是放輕了腳步湊過去,從門縫往里張了張。
谷韶言此刻已經寬了外袍,只剩下一件月白的中衣,仰臉躺在床上,雙眼閉著,顯然是已經盹著了。在他身邊,蹲著一個身量小巧的青衫丫頭,正伸出一只手,手指在他眉間鼻骨輕輕抹過去,幽幽地道:“她是丫頭,我也是丫頭,她雖生得好,可我也不是個丑的呀。你怎么就……她縱是對你有情,腦子里卻依舊裝著別的人,別的事,又怎及我,恨不得將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你看看?她不許你納妾,可我,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得你多看一眼,哪怕沒名沒分,我也甘之如飴。”
她一邊說,便湊上去,在谷韶言唇上輕吻了一下。
這丫頭不是小曇,又還能是誰?
姚織錦氣得兩腿都有些發軟了。她早該知道這丫頭不會死心,原本已經要吃到嘴里的肉,又怎能輕易放棄?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小曇居然會膽大到這種地步,在她和谷韶言的房間里,做出這種事來!
紅鯉對此也是激憤到了極點,回頭看了姚織錦一眼,見她臉色都變了,連忙在她肩上按了按,壓低聲音道:“你不顧自己,也得顧著肚子里那位啊!這口氣,我幫你出!”
說著,她像陣風似的闖了進去,兜頭就是一巴掌蓋下去,嘴里發著狠道:“不要臉的小娼婦,你還算是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