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觀言將應皇天攤開的那些書簡上的內容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連忙將這些書簡整理好準備借回去,只因它們都跟案情相關,這是之前幾次來藏書庫翻閱時皆被他忽略的部分,因為這些并非巫術相關的資料,而是過往幾年的卷宗備份,由于事件太雜,記錄太廣,因此就算要找也不知該從何找起,卻不料應皇天一次就將相關的內容都擺在了自己的面前,讓觀言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一出去,就見司庫正在眼巴巴地等著自己,觀言這才想起來還要陪他回家一趟,解決應皇天一句話惹出來的麻煩事,因此等他趕到重樓之時,已經快接近亥時,而重樓的門大敞,像是早知他會上門一樣。
觀言一走進去,就見應皇天一手支著額一手握著書卷在透亮的夜明珠底下垂眸閱覽,聽到腳步聲方抬起頭來懶洋洋地道,“你來晚了。”
觀言腳步不由頓住,頓時有些后悔自己干嘛要來,只因對方眼底壓根沒想藏住的那一抹戲謔的笑,透露了這句話分明就是故意對他說的。
“其實你何必插手,那個人最多失眠一個晚上,也沒什么大不了。”應皇天低下頭,漫不經心地道。
“應公子!”觀言口才哪有他好,壞主意也一個都沒有,面對應皇天,他只有認命的份,而這“應公子”三個字,無奈的成分比氣惱的成分還要多得多。
從來就是拿這個人沒辦法,不去計較才是上上之策。
“應公子,觀言深夜打擾,是為了感謝應公子出手相助。”觀言道。
“哦,原來不是來怪我浪費了你寶貴的時間。”應皇天抬眸笑意滿滿地道。
“……”觀言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能去計較,他正色道,“這件案子使周邊的百姓都不安寧,因此觀言只希望能夠盡早解決。”
“嗯嗯,的確應該盡早解決,如果拖過了一個月,你可就要食言了。”
人家說東,他偏說西,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戲。
“呃……”觀言一愣,才想起來還有一個月期限的這回事,這幾天他忙著找線索,一轉眼就已經過去了七天了,這一想,觀言卻聯想到另外一件事,不禁問道,“等一下,應公子,你還記不記得桑落姑娘提起過,舞隊七天之后就要離開的事,那今日……”
“她們沒能走成,因為已經有人將她們全部請到宮中,所以你可以不必擔心,萬一她們真的是兇手,也逃不走的。”應皇天老神在在地道。
“咦?”觀言一怔,他并未聽師父說起此事。
“并非你師父請的。”應皇天看出他的疑惑,便道。
觀言的疑惑不止這一點,他不由問,“不是師父,那是誰?難道是周大人?還有,應公子又是如何確定她們被懷疑的事的?”
事實上直到今天為止,舞隊被懷疑之事還從沒有人真正明確地提出來過,應皇天本就不在查案人員的范圍之內,雖說他會知曉案情相關的事并不稀奇,但連沒人提到的事他都能說得如此肯定,這就讓觀言大驚失色。
應皇天道,“這不是很明顯嗎?不過,舞隊一共十二個人,你們可以慢慢排查。”
“咦?難道會是其中的某個人?”觀言不禁問。
“我可沒這么說,這是你們的工作,與我無關。”真的說到正事,應皇天就變得興趣缺缺,雖說明明是他去到藏書庫替觀言找到線索,觀言才會來這里感謝他的,偏偏這時又露出百無聊賴的神情來,觀言最是清楚他隨心所欲的性子,只得隨他,便摸摸腦袋說,“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擾應公子休息了。”
應皇天重新低下頭翻開書簡,口中道,“不送。”
觀言摸摸鼻子,轉身離開重樓。
應皇天復又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觀言離開的背影,香蘭走出來關門,見應皇天的表情,不由道,“公子,都這么晚了,這個時間您通常都會留觀公子住下來的。”
應皇天再度垂眸,卻什么也沒說。
香蘭見應皇天的神色似是不想多言,便也不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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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言連夜將線索整理清楚,翌日便帶去見自己的師父,彼時卜邑正在跟周廉討論案情,一聽觀言有線索,立刻讓他進入,問他查到了什么。
觀言將幾卷書簡放置在幾案上,對師父和周廉道,“周大人,師父,觀言找到的線索跟嬰兒的啼哭聲有關,請兩位看這里……”
他說著翻出其中一卷書簡,那是記載奇聞異事的卷宗,里面有一個事件說的是鉤吾山中一個村民離奇死亡,附近的居民聽到了嬰兒的啼哭之聲,但那個村民并沒有孩子,只是孤身一人,他的死法很奇特,幾乎跟工尹一模一樣,尸體也是支離破碎,而且上面有啃咬的痕跡。
同樣的事件在其他卷宗之中也有記載,除了發生的地點和遭遇事件的人不同之外,其他細節基本相似,隨即,觀言又將另外幾卷書簡翻開,指向其中幾段道,“這是民間記載的妖怪,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聲音如嬰兒。”
卜邑和周廉仔細閱讀了那幾段文字,周廉不禁因這些紛亂的記載感到微微吃驚,道,“居然有如此多的妖怪叫聲都如嬰兒?這樣一來,豈不是很難找出我們這次案件相關聯的妖怪?”
卜邑搖頭道,“周大人不必擔憂,我倒是認為這些妖怪出自同宗,它們的面目和出處之所以不相同,興許是記載的人們所見和所想不同,能夠證明它們是同一物的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叫聲,只有聲音是相似的,那便代表了它們應是同一種妖怪。”
觀言也是這么想的,他聽自己的師父這么說,不禁在一旁點頭。
周廉聞言,便又問,“那又要如何抓住此物呢?”
卜邑回答道,“我們必須把現在我們所掌握的線索全部擺出來,看究竟是出自人的問題,還是這只妖怪的問題。”
“大宗伯的意思可是指殺人動機?”周廉問。
卜邑點頭,道,“即便是妖怪,會找上工尹必定有其原因,而且從現場的情況看,不像是無緣無故隨便選擇的殺人事件。”
“大宗伯言之有理,我這里還有一條線索,但事關重大,我本想親自前往調查,不過以目前的情形看來,我暫時無法分-身,今日我來便是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大宗伯派合適的人代替我前往,不知是否可以?”
卜邑聞言便道,“當然可以。”他說罷看觀言,觀言領會,便道,“周大人有任何吩咐盡管開口,觀言愿往。”
周廉轉過視線看著他道,“原來你就是大宗伯的得意門生,若是能由你前去,那我便放心了。”他說著對觀言道,“今晚你便來找我,我會將細節告知于你,然后連夜出發。”說著,他又補充一句道,“但要記住一點,此事務必秘密進行,不能驚動任何人,以免打草驚蛇。”
“觀言知道了。”觀言應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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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觀言去到周廉的住所,得知即將前去的目的地和所要調查的事之后便連夜出丹陽城,誰料就在他出城沒多久,就見到大路上有一輛無人牽拉的馬車攔在路中央,仿佛早就在那里等著他一樣。
但看那馬車的架勢,觀言心覺不妙,因為馬車里的人,有極大的可能是應皇天。
他明明沒將此事告知任何人,連玉蟬都沒說起,更不要說應皇天了。
而馬車顯然早就等在此地,那他究竟是何時得知自己要離開丹陽城的?更何況,白天周大人并未言明是出城……
觀言牢記不能驚動任何人的吩咐,是以見到馬車不由心神不寧,他心中念叨著馬車里的人最好不是應皇天,一面埋首欲裝作沒看見就這樣經過……
馬車居然沒動。
觀言一步一步走過,不禁暗道自己想太多,正當他完全經過馬車而將一顆心放下來之后,忽地,他聽到身后車輪發出“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
不由地一顆心又再度懸空,他腳步未停,仔細聆聽,車輪發出的聲音果然未停,一路跟著他往前走。
觀言偏偏不想回頭,也不想看,想干脆就當不知道,不過這完全是鴕鳥心態,走了沒多久,觀言就忍不住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轉身向馬車走去。
此時,他很清楚,里面的人除了應皇天之外已不用再作他想。
他停下,馬車也停下,觀言心中暗嘆一聲,走到馬車前,對著車簾出聲道,“應公子,請露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