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他們仍在繼續尋找美食大業的路途上。
不得不說,連日來它對這樣的生活狀態樂此不疲,每天都有好吃的,這不就是它畢生所追求的目標么?真沒想到帶給它如此充實的“人生”體驗的竟然會是它原本認定的“食物”,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最近它開始稱呼他為“公子”了——當然,這也是它到處聽來的,它還沒有那么好的本事能夠想一個適合他的名字,但它仍然必須將他跟其他食物區分開來,這件事尤為重要!因為他們之間有太大的不同,首先食物不應該跟它講話,其次食物也不可能對它的愛好了若指掌,最后食物更不愿意帶著它到處尋找美食,現在在它眼中,他早已不是什么食物,而是它最最貼心的好伙伴!
此刻,它和公子又來到一家酒樓門口。
它跟著他開始學會打量一家酒樓的招牌、裝飾、里面客人的多寡和他們吃東西時臉上的表情來判斷眼前的究竟是不是值得他們一去的品嘗之所,尤其這還需要敏銳的嗅覺,來分辨酒樓里傳出來的各種不同的味道,之前它對此并沒有多大的研究和體會,現在它已經越來越拿手了,只要稍微聞一聞,就能辨別出哪道菜是膾的,哪道菜是煎的,又是用了幾分火候,或者哪些調料等等,當然,這都是在耳濡目染之下學會的,“吃”這件事原來有那么多學問,是它近來才了解到的事,它覺得自己以前真是白吃了。
不過,天底下就是有一些專門煞風景的人會冷不丁冒出來破壞別人的好事。
這句話原話是它家公子說的。
就在他們已經選定眼前的酒樓正準備進入的時候,忽地,大馬路上慢慢走來了一頂頗為惹眼的車轎。
公子第一時間留意到了,但他僅是回過頭看了那車轎一眼,便負手邁入酒樓,只不過他的那一眼它再熟悉不過,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會愚弄別人,那分明是一派看好戲的模樣,它瞬間明了了,淘皮搗蛋偽裝搞怪誰不會,這可是它除了吃之外第二拿手的事。
哦,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對比它更會搞怪的公子沒起什么作用。
這事兒還得從幾天前說起。
那日它被公子牽著正在大街上走,迎面而來的就是那頂極惹眼的車轎,那車轎之所以惹眼,是因為它渾身上下被涂得金光燦燦,任誰見一眼就不會忘記掉,此時就見車轎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隨后,便從里面走下來一個如車轎一樣看上去金光燦燦人。
不過在它眼里,那就是一大塊的肥肉,也許咬一口就會流油,但直接吃又會嫌太油膩,若是稍稍炸一炸,炸掉一些油之后再蘸著調味料吃,味道就比較好了。
正這么想著,那塊把自己包裝得黃燦燦的肥肉開口了。
“這位公子,這口鼎,你能否賣給本少爺我,價錢隨你出。”
聽起來口氣很大,公子后來告訴它說,那叫“財大氣粗”。
公子變臉變得很快,他哪是會順著別人心意的人,但他偏偏一本正經,裝出一副很想賣掉它賺一筆橫財的樣子問,“價錢隨我出?”
“當然,只要你開口,本少爺立刻現付。”
“當真?”
見他仍是一臉懷疑,那塊肥肉顯然有些不耐煩起來,他點點頭道,“我爹富大貴在洛邑城怎么說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城中人誰不知道他是首富,什么價格富小爺我都出得起!”
“原來是富少爺,失敬失敬。”
“現在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是誰,那就趕快開個價吧。”富少爺道。
公子卻搖搖頭道,“要我開價,我怕你出不起。”
“哦,多少?說來聽聽。”富少爺好整以暇地問道。
“你可知,世上有一物是用金錢無法衡量的?”公子上上下下打量著富少爺道。
富少爺對此嗤之以鼻,道,“本少爺可不信。”
公子露出微笑,顯得誠懇極了,他淡淡開口道,“富少爺的性命,你看能夠用金錢來衡量嗎?”
一句話將富少爺堵住了,他隨即惱羞成怒地道,“休要開本少爺的玩笑!”
“誒,我那么認真,哪里像是在開玩笑呢?”公子嚴肅萬分地道。
富少爺不算遲鈍,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笨,他只是并沒有想到會有人對他提出的如此優厚的條件視若無睹,更不料還因此被戲耍了一番,他的面子一時下不去,卻又不想被一旁的路人看好戲,于是只好壓下心頭已熊熊燃燒起來的怒火,再問,“你當真不肯賣這口鼎?”
“不賣。”
“好,我們走著瞧!”富少爺恨恨地剮了他一眼,隨即對手下眾人道,“走!我們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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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少爺從小到大還沒受過這樣的氣,況且,他想得到的東西,豈有得不到之理?
坐回車轎中,他越想越氣,一回到府里,他就立刻派出幾個得力的手下去跟蹤那名少年公子和大鼎,準備伺機動手奪鼎。
“哼,竟敢拿本少爺開玩笑,本少爺要你吃不了兜著走!”富少爺咬牙切齒地道。
夜半時分,富少爺仍在書房里等那幾個人回來復命,可一直等到他不小心睡著再醒來時,依然無人回來,此時天色早已大亮,富少爺滿心疑惑,決定再派一撥人前去。
結果一連幾個晚上,他所派出去的人都沒能再回來,這下富少爺有些心慌,因為沒人前來,他就無從得知究竟出了什么事,而那些人就這樣被他弄丟了,等他老爹回來,他連該如何交代都不知道。
于是這日,他只好親自帶人前去,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那少年公子和大鼎近日來一直在洛邑城的集市之中晃蕩,尤其是那口被他相中的大鼎,目標如此明顯,他根本不用怎么費勁找就看到了。
“少爺,要怎么做?”他的隨從之一來到車轎邊等待他的指示。
“那口鼎應該會被安置在院子里,我們兵分兩路,一明一暗,你跟著少年公子上樓,留意他的動靜,我留在院子里引蛇出洞,一有情況就立刻跟我回報。”富少爺坐在車轎中道。
“是,少爺。”
“因為還不知他們最終會在何處落腳,因此我們可能要一直跟隨他們到晚上,你要小心別被他發現了。”
“知道了。”
富少爺吩咐完便來到院子里,他撥開轎簾面對眼前那口大鼎,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口鼎的時候也是在一家酒樓里,那日他一見就移不開視線,因為在他家宅院之中如此多的寶貝里,都沒有一件能夠與之媲美和匹敵的,這口鼎有著獨一無二的造型,線條的輪廓是如此完美,它的四足完完全全是鼎中難得的珍品,還有這鼎身上的獸面紋,不僅逼真而且生動異常,這樣的雕刻手法神乎其神,他根本從未在其他的鼎上見到過。
這樣的鼎萬中挑一,是珍品中的珍品,因此他非得到不可,否則又如何能體現他全城首富兒子的身份?
況且他還從洛邑城中最先發現那口鼎的骨董商口中得知,這鼎早在商以前就存在了。
這簡直是鼎中極品!他好想要!
不過他并未料到事情會變得如此復雜,原本只是打算花一點零用錢將它買下來的,如今因為這鼎的緣故有近十名手下失蹤,他可得先把他們找回來才行。
他在院子里待著,他原本的目的就是想引起那少年公子的注意,如果失蹤的十名手下跟他有關,那么他們就可以來談談這口鼎到底值多少錢了,說人命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人不就是那少年公子自己嗎?
但若少年公子不肯承認,這便是他安排暗線跟著他的用意,要處理那么多人不可能不留下一點線索,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夠辦得到的,因此只要有一丁點蛛絲馬跡,他應該就能查到他手下的下落了。
想是如此想,但此刻待在院子里,富少爺總覺得有一點心神不寧。
但院子里除了那口大鼎之外什么都沒有,富少爺在進到院子前就已屏退了其他隨從,免得人多勢眾先把少年公子給嚇跑了,可這時他發現這里壓根沒人看管大鼎,此時正是酒樓最忙的時候,店小二早就忙著去前面招待別的客人,竟然粗心到連院子的大門都沒有鎖上,要么就是覺得鼎的目標太大,不可能有人來偷,可這真是給他提供了大大的方便,那少年公子也像是很放心它被擱在如此偏僻的院子里,富少爺等了半天,忽然靈機一動。
對了,他可以先拿走大鼎,本來他就打算讓手下的人去奪鼎的,現下如此良機不可錯失,等奪到鼎之后,再由此交換他失蹤的手下,不管這事跟那少年公子有沒有關系,他都可以把自己的麻煩變為他人的麻煩。
想到這里,富少爺立刻招來自己的隨從們,讓他們趁機將大鼎運離此地。
隨從們立刻在院子里忙活起來,他們圍到大鼎的足下,試圖將它抬起來。
可是那鼎卻紋絲不動。
“蠢才!沒看到它剛才是被拖進來的嗎?”見狀,富少爺立刻覺得是方法出了問題,不禁大聲地道。
“是!”
隨從們看見了大鼎身上的繩索,便試著去拉動它,誰料“嘣”的一聲,繩索完全不吃力,很輕易就斷掉了。
富少爺在一旁見狀不由一愣,對其中的一名隨從道,“再去多找一批人,要壯實的大漢,弄一輛結實的車來,我就不信區區一口鼎能夠難得倒本少爺!”
隨從立刻聽從他的吩咐去到院子外找人,并很快雇了一輛加厚的四輪拖車過來。
于是,四個大漢抬一只足,十名大漢一起托著鼎的底部,總共二十六個人一齊用力,他們忍不住吆喝出聲,按理說如此響亮的聲音早該驚動了酒樓里正在用餐的鼎的主人——那位少年公子,但他顯然毫不擔心,因為即便是有如此多的壯漢使出渾身解數想要抬起大鼎,那大鼎依然屹立不動,壯漢們卻早已是滿頭大汗,幾次過后,就感到累壞了。
富少爺覺得一定是他們沒使對勁,他分明看見店小二輕輕松松地就把它拖了進來,沒理由這么多人卻抬不動它一個。
“你讓一讓,讓本少爺來!”富少爺推開其中一名壯漢,決定親自出馬,他說話的時候將兩只手貼上大鼎,才一用力,大鼎居然少許動了一下。
富少爺自己先是一愣,隨后反應過來,得意洋洋地道,“看吧!應該這樣推才會動,你們接著來。”說罷,他自己就走開了,誰料,當那些壯漢齊力再推的時候,那大鼎仍是沒有動靜。
這事透露著古怪,但富少爺總認為是這些人在偷懶,于是道,“力氣呢?你們個個比本少爺結實,力氣總比本少爺大得多吧?”
“富少爺,它是真的一動都不動,不是我們不肯使勁。”二十六名壯漢里有富少爺自己的隨從,他們皆因為使太大勁而變得臉紅脖子粗,但大鼎依然如故,于是這些人只好哭喪著臉對自家的少爺道。
“夠了!腦子已經沒什么用處了,居然連力氣都沒有,讓本少爺來!”富少爺重新走上前,再一次推動大鼎。
說來也真是怪,只要富少爺用力,大鼎就會挪動,富少爺不信邪地再一次讓其他人推,大鼎便又靜止不動了。
這下富少爺可為難了,雖然他能推動此鼎,但總不至于要他自己出力將大鼎一點一點推回家中吧?他家可是在集市的另一頭,遠著吶!
“少爺……”隨從們個個委屈地看著他。
這可真不是他們不想出力啊!
“廢物!廢物!真是一群廢物!”富少爺忍不住破口大罵,可罵也沒用,只是白費力氣,他再次看一眼那大鼎,想得到它的渴望是如此迫切,怎么辦?再轉念一想,好像只有自己推得動,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只不過這個“命中注定”好像累了一點,但想一想日后每天都能在家中看到它,那該多美好啊!
好吧,拼了!
如此想定,他卷起袖子,獨自賣力地推起大鼎來。
所謂長路漫漫,富少爺才走了沒多遠,就感覺到累了,他擦著額頭上的汗水,靠著鼎一屁股坐下,對身邊一群小心翼翼隨時準備伺候他的隨從們道,“水!給本少爺水,你們都傻了?看見本少爺累成這樣也不知道遞過來!還有手帕!手帕!快,還不快給本少爺打扇!”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把富少爺折騰得更加不開心了。
“好了好了!都走開!走開!”富少爺胡亂揮著手道,“等等!把扇子留下!”
這還是在集市上,早有不少人圍在一旁看好戲了,他們站在稍遠的地方對富少爺指指點點,富少爺眉毛一挑,直接將水壺砸了過去吼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給我滾開!來人,快把這些人趕走!一個都不要留!”
無奈他手上只有一個水壺,這么一吼卻吸引更多人前來圍觀,隨從們趕走一批另一批又圍了上來,簡直是前仆后繼,可偏偏這時已經騎虎難下,總不至于將大鼎扔在集市上管自己走開吧,再說了,他也舍不得呀,最后,富少爺只得忍著一肚子火,等休息夠了,繼續埋頭上路。
半個月后,他走走停停,更是在隨從們一路細致入微的伺候下,終于真的將大鼎推回到了自己家的院子里,不過他可是從來沒有這么勞累過,而且經過了最艱難的第一天,后面幾天他就學乖了,改成夜半動工,這樣就再也沒有人來煩他了。
可不料就在他癱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睜開眼的第一刻,噩耗傳來。
“少爺!少爺!大事不好啦!”
富少爺美夢才醒,夢里他請了洛邑城里好多貴客前來參觀他的藏品,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口鼎讓所有人艷羨不已,也讓他滿足得不得了。
他原本還沉浸在那個美妙的夢境里沒有完全清醒,就聽下人道,“少爺!那、那口鼎……那口鼎……”那名下人結結巴巴,慌慌張張,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一聽跟鼎有關,他又想起方才的美夢來,一面揉著眼睛道,“怎么了?那鼎不就在院子里嗎,你到底想說什么?”
富少爺指的院子,就在他抬眼就能望見的地方,他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眼角就能瞥到安置在院子里的大鼎一角。
下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大聲地對他道,“那鼎、鼎被掉包了!”
“什么?!”富少爺被這一句話炸醒了,他猛然往院子里望去。
就見院子里擱著的早已不是他辛辛苦苦推回來的大鼎了,它的模樣完全變了,變得普通又無趣,還小了好大一大圈,富少爺只怕是自己眼花了,他外套也不穿急急忙忙跑出房去到院子里,再仔細一看,那鼎果然被掉包了!
這、這怎么可能?!
富少爺當場傻眼,腦袋變得一片空白,那下人隨后追了出來,在他身后道,“還有、那個、鼎里面有人……”
話音還沒落,富少爺就已經聽見里面不斷傳出來的“哎呦”聲和“哼哼”聲。
他腳步踉蹌地走上前。
卻見,之前失蹤的十名手下,此刻一個個被綁的像是粽子一樣堆擠在被掉包的鼎里頭呢。
須臾,富家大院里傳出凄厲又憤怒的嘶吼:
“誰!誰來告訴本少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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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洛邑城的另一端,公子和他的大鼎繼續樂哉樂哉地踏上了屬于他們的“尋找美食”之旅。
狍鸮,狀似鼎,有首無身,其皮厚如劍,赤利如刀,四足,生有二口,其一在目上,能食,后人謂之“饕餮”。
饕餮大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