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言只是微笑,還來不及開口,忽然迎面走來一大群人,木制的長廊上盡是木屐踩著地面的聲音,其中為首一名身穿華麗裙裝的女子一看見他們就幾步跑過來,觀言還來不及看清楚她是誰,她已蹲下來一把抱住小孩,“天哪,疵兒,你怎么會在這里?為娘都急死了?!?
疵兒?觀言一時還不清楚這個“疵兒”到底是誰,但他已認出抱住疵兒的女子,她不是別人,正是楚公的第三夫人——媛珞夫人,身后那群人皆是宮女和侍衛,這么看起來,這小孩便是她的兒子執疵。
觀言一認出來,便松開小孩子的手行禮道,“觀言拜見夫人,三公子?!?
執疵被他母親抱在懷里正動彈不得,見狀連忙對自己的母親說,“母親大人,孩兒差點走不出來,幸好有他帶路……”
聞言媛珞夫人才注意到自己孩子身邊的人,她放開執疵起身,但仍然緊緊抓著他的小手,就好像他會消失似的,然后才看向觀言,“請你轉告你的主人,讓他管好自己的大門?!彼Z氣不佳,臉色不善,甚至有些疾言厲色,隨即又轉向執疵道,“以后你一個人千萬不要跑到這種地方來,知道了嗎?”
“咦?為什么?”執疵不解地問。
“不為什么,要是讓為娘再發現你來這里玩,回宮就要狠狠責罰你?!?
見母親表情嚴厲的模樣,執疵一時也不敢吭聲,只是悶在一張小臉不響,似是不怎么服氣。
媛珞夫人見狀,稍稍放軟語調說,“你也應該餓了,為娘帶你去吃東西,走吧?!彼f完不容執疵反應牽著他轉身就走。
觀言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心底滿是疑惑,三夫人顯然以為他是這座宮里的人,但為何她的口氣那么差?似乎相當討厭這里的樣子,難道這里的主人曾經得罪過她?
翌日去到自己的執房,觀言忍不住問起比他早入宮的宮女玉蟬。
“西北邊那座樓?您說的該不會是那座天鎖重樓吧?”玉蟬的反應很大,茶水抖出了杯子外。
“天鎖重樓?”
“您不會是去過那里了吧?”
“我不確定是不是那里,但昨日遇見了三公子——”
“??!”玉蟬呆了片刻,不知為何有些憂慮地看著觀言。
“有什么不對嗎?”觀言忍不住問。
玉蟬欲言又止,過了好半天才道,“奴婢勸大人別太接近那里比較好,聽說那里有不潔之氣,進去過的人都會被奇怪的東西纏繞,不得安生。”
“不潔之氣?”
“大人您才入宮不知道也正常,總之不要接近那里比較好。”
“你見過?”觀言問。
“那倒沒有?!?
“那為何要這樣說?”
“奴婢是沒有見過,但以前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玉蟬壓低嗓音道,“前一任的大工尹曾造訪過那里,回府之后就染上了怪病,晚上時常有人聽到大工尹府里傳出可怕的呻-吟聲,請了許多大夫都看不好,后來那位大工尹只好向陛下請辭回到老家,這件事情在宮里傳了好一陣,連我們的大卜師都無法查明真相,不僅如此,有宮人說那里經常會有奇怪的東西出現,而且據說那座樓到晚上還會走動,總之很可怕,我們都不會去到那里?!?
“怎么可能?”觀言聽得目瞪口呆。
“昨日三夫人在宴會上都急瘋了,三公子不知去了哪里,找遍了所有的宮殿最后沒辦法才去到那里的,看起來果然是那里的奇怪‘東西’把三公子帶去的……”她這么說的時候,觀言不禁想到了執疵所說的那個“渾身綠油油的小人”來,但想了想他仍然說,“可昨日我也去過那里,不是沒事嗎?”
“大人當然不一樣,大人是巫師呀,是專門收服那些妖魔鬼怪的神官,它們看見您自然逃得遠遠的?!?
“是這樣嗎……”觀言托腮喃喃自語,忽然外面有人敲門喚道,“觀大人,陛下急詔,請您速去一趟卯月宮?!?
“咦?陛下?”觀言一怔問。
對方回道,“三公子病了,三夫人也在卯月宮,請觀大人速速前去?!?
“什么?”觀言嚇了一跳,連忙道,“是,我馬上來。”
卯月宮里人并不多,除了楚王之外就只有媛珞夫人和他的師父卜邑,觀言一進大殿先跪下請安,異常安靜的氣氛顯得有些壓抑,媛珞夫人已迫不及待地開口道,“陛下,昨日就是他帶疵兒出來的?!?
“可他好像沒什么事不是嗎?”楚王雖是南方人,個子卻比大多數南方男子都魁梧得多,說話的聲音也很沉厚冷靜,觀言并不是第一次見楚王,但每次見到都覺得他很有氣魄,顯得英武非凡。
“他當然沒事,那里瘴氣那么重,除了懂巫術的人誰敢進去?”媛珞夫人也是才知曉觀言并非天鎖重樓之人,但她語調氣急敗壞,口氣沖得很。
“你先起來吧。”楚王對觀言說,又安撫媛珞夫人道,“夫人你別急,總有辦法治好疵兒的,現在本王不就已經把觀言找來了嗎?”
“言兒,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會跑到離卯月宮那么遠的天鎖重樓去?”問話的人是觀言的師父卜邑,他是楚國的大宗伯,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是地位最高的神職人員,深得楚王的敬重。
觀言連忙回答,“昨日言兒是被那里的人找去的?!?
楚王一怔,忽地對卜邑道,“莫非是他故意找人帶觀言進去,讓觀言找到疵兒的?”
卜邑不置可否,只道,“此事既跟重樓有關,那么勢必需要勞煩陛下了?!?
“本王立即修書一封讓人帶進去,大宗伯您看可好?”
一旁媛珞夫人耐不住冷哼一句道,“依臣妾看不如一把火把它燒了,免得讓大家每日擔心那里有妖怪出沒!”
“夫人!”楚王低低呵斥道。
媛珞夫人不依地放聲大哭起來,“總之疵兒不能有事,不然臣妾也不活了……”
楚王見狀無奈,好言規勸道,“本王不會讓疵兒有事的,夫人請放心……”說罷,他回頭又對卜邑道,“既然觀言已去過一次,那么就由他前去送信,如何?”
既是楚王的意思,卜邑也只能答應道,“也好。”
出了宮殿,卜邑便囑咐觀言道,“言兒你速去重樓,既然先前對方找過你,應該不會有事,你只要把它交給那里的主人,一句話都不用多說,也不要問什么,知道了嗎?”
“言兒知道,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觀言疑惑地問。
卜邑聞言沉吟半響,才低低地道,“此事宮中傳言已久,你不久必會知曉,據聞天鎖重樓的主人有召喚鬼神之能,甚為不祥,你作為巫師,遲早要跟他打交道,為師只叮囑你一句,對他凡事謙讓,萬事小心?!?
觀言冷不丁一怔,師父是大宗伯,連師父都這么說,那么證明確有其事,可昨日他見了那名大公主,雖說人沒有露面,但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古怪之處……
他想了想連忙問,“三公子到底是什么???”
卜邑搖頭道,“三公子的癥狀為師仍在研究,你拿著信先去,記著,千萬莫要多問。”
觀言點點頭,揣著信再一次去到天鎖重樓。
一切都讓人費解,他從未料到自己會這么快又來到這里。
走到長廊外,那條蜿蜒碧綠的池水一直延伸到最外面,門闕巨大高聳,先前觀言并沒有留意,這一回抬頭看清楚了,只見左邊紫貝裝飾的闕上好端端地刻著“天鎖”二字,右邊雕刻四方神獸,最上方的青龍騰云駕霧栩栩如生,似是就要飛上青空。
走上長廊,第二次來到讓觀言對整個坐落在西北邊的天鎖重樓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雖說是重樓,但實際上從門闕進入一直到長廊一大半依舊是宮殿,格局坐北朝南,九經九緯,五行相生,各殿內均供有神龕,裝飾得并不華麗,加之沒有人煙的關系顯得十分荒涼,但卻相當整潔干凈,別說是不潔之氣,就連半只小蟲子都沒處棲生。
庭院觀言已不覺陌生,就是大,而那條碧綠的池水一直跟著長廊蜿蜒直上,長得有些驚人。
一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觀言正走著,一個不留神,忽地腳底下一絆,整個人十分不雅地摔在了木制的走廊上。
這一跤發出了很大的聲響,足以振動整條走廊。
“好痛!”砰咚一聲,觀言的腦門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他忍不住抱頭呻-吟。
回頭一看,才發現柱子后面竟有個人躺在那里,薄薄的書簡蓋在臉上,一只腳伸得老長老長,正是絆到他的“罪魁禍首”。
“你打擾到我睡午覺了?!庇^言還沒回過神,一個極干凈的嗓音自書簡后傳來。
觀言捂著腦袋,看著那人,可惜臉被遮住,看不見樣貌,但從他身上穿著帶有精致刺繡的錦衣判斷,應是身份不低。
“請問您是……”觀言遲疑地開口,只見那人抬起一只手慢吞吞拿開臉上的書簡,露出一張年少的臉,他懶洋洋支起上半身,倚著柱子,好整以暇地道,“你闖入我的地方,我還沒問你是誰?!?
他有一雙深黑色的眼睛,眉毛不粗也不細,但壓得低低的,顯得眼眸格外深邃狹長,頭發隨隨便便束了一把,披著一件寬大的長袍,表情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