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應?”
“西域人心中沒有這個念頭,只有我們宋人有這種想法,這就是我們宋人和西域人的區別,人生在世總要畏懼點什么才好,只有瘋子才會無所畏懼。
保持一定程度的謙卑,是一個人的本分。”
“你覺得我不該下令屠殺投降的野蠻人?”
“殺俘不祥?!?
王大用說完話之后就頂著一張爛糟糟的臉走了,就像他偷偷地來一樣,走的無聲無息。
講道理的說,王大用這個后勤官當得很不錯,不斷匯入天山北麓的大軍讓他管理的后勤壓力很大。
這個胖子一聲不吭的咬牙堅持,供應最緊張的時候,他連身邊的親兵都派出去押運物資,自己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軍帳管理軍糧到繩索,乃至鹽巴這樣繁瑣的事情。
回來的時候,即便遭遇了寒潮,這個死胖子依舊竭盡全力供應各種物資,拼了老命帶著部屬在荒原上尋找任何可以燃燒取暖的東西,想要救活任何一個不應該死去的人。
鐵心源看的出來,這家伙是站在一個臣子的位置上在努力的幫助自己的大王彌補過失。
剛才又說了一些不著調的廢話純粹是在表達他毫無來由的杞人憂天心情,順便表達一下自己對將來的憂慮,另外也讓大王看到得罪老天爺的下場,起一點小小的畏懼之心。
臨到最后也讓大王看看自己的辛苦模樣,爛糟糟的臉和冒著黃水的手指頭以及一瘸一拐的可憐樣子,足矣說明自己的功勞有多大。
最最后,巧妙地用語言暗示,自己與將士們成了這副模樣都是受到了大王的牽累。
殺人,放火……一次殺了好幾千人,一次燒了四五座山頭……人有陰魂,一場大火也不知道殺死了多少無辜的生靈,這些全部都是罪孽……
他從小學的就是如何在不得罪老天爺的情況下成就自己自己最大野心的學問。
鐵心源殺俘和燒山的行為與他的理念不符,很可能覺得鐵心源現在已經已經變成了野蠻人。
在哈密國混官場很辛苦。
與野蠻人的這一仗打的虧,鐵心源低頭看一眼自己爛糟糟的雙手長嘆一聲。
有了火器還是不能天下無敵,真正天下無敵的是老天爺,他老人家打了一個哆嗦,哈密國就戰損無數……
鐵心源沒時間研究天人感應這一套,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神,他覺得自己就是。
回到天山城依舊不平安,那場寒流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連續不斷的大雪。
天山城外,大雪飄的沒完沒了,僅僅十天功夫,天山路上的積雪就有三四尺厚,交通徹底的斷絕了。
阿大那里辛苦傳來的消息也不好。
沙漠里沒有落雪,卻刮起了大風,半個月的時間里黑風暴就來了足足三次,尤其是第三次風暴來的尤為猛烈,沙漠里黃沙遮天蔽日,如同世界末日,等風停之后,哈密國的很多沙漠地堡已經被移動的沙丘淹沒了,折損了不下兩千將士,根據阿大評估之后認定,現在的沙漠已經不適合人類停留了。
蕭孝穆的大軍退回了阻普大王府,卻沒有在破敗的阻普大王府停留,而是再次向后撤退了三百余里,估計在等候遼皇的命令,再決定是否留在原地還是退回西京。
這一場大戰,不論是契丹,還是哈密國,都沒有占到什么便宜。
蕭孝穆斷后的大軍被第三場黑風暴堵在沙漠里面了,一萬多人沒有回去幾個。
想到這里鐵心源還是忍不住瞅瞅外面大雪紛飛的天空,那里依舊彤云密布,烏云沒有半點要散開的樣子。
氣候太反常了,好幾年都沒有出現的災難,全都扎堆出現在今年。
看來明年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要說軍中有沒有一個真正毫無傷的人,還真有!
這個人就是尉遲文。
嘎嘎傷的很重,兩只耳朵烏青,醫生說再嚴重一點就要割掉,十根手指除了骨頭還算完好,外皮簡直就是一場災難,鼻子,臉,嘴唇都泛著不健康的青色,一雙腳腫脹的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凍傷和燒傷都不太好治,即便是醫療資源相對好的哈密國也沒有什么太好的治療方法,獾子油能夠有效的隔絕潰口與空氣接觸,軍醫能做的也就這點事情。
尉遲文非常認真地給嘎嘎的腳上涂抹獾子油,那雙喜歡握畫筆的手,很容易就把獾子油均勻的涂抹在嘎嘎的腳上。
涂抹完畢,還頗有興致的上下打量一下嘎嘎那雙油光致致的腳。
“全軍,我就看見你一個人毫無傷?!?
尉遲文瞇縫著眼睛笑道:“我干的活就是留在大王的軍帳里隨時接收各處傳來的消息,輕易不得離開大帳一步,如何會被凍傷。
倒是你,也算是一個堂堂的校尉,收集木柴這種事情怎么也搶著去做啊?”
嘎嘎瞟了尉遲文一眼道:“你只要應付大王一個人就可以了,我卻要應付手底下五百多人。
大王的脾氣好,也好伺候,我手下的那五百多大爺就不一樣了,我要是不帶頭吃苦,上了戰場之后,他們就敢在背后射我冷箭。
這次跟野蠻人作戰我算是看來了,想要別人拿命來幫你,你就要拿命去幫別人,這中間一點花俏都不敢有。
小文,野蠻人嗷嗷叫著沖過來的時候,我差點被嚇尿,你信不信?”
“怕什么,丟火藥彈就是了。”
“沒那么簡單,火藥彈在開始的時候還能嚇住野蠻人,有的野蠻人還會對著火藥彈膜拜。
后來就不一樣了,那些野蠻人即便是被火藥包炸碎了,剩余的野蠻人一樣會嗷嗷叫著向前沖,除非火藥彈能把他們全部炸死,否則,他們就會沖進軍陣里和我們拼命。
我這一次就差點被野蠻人干掉,要不是我手下的老兵多,用長槍刺死了我跟前的那個野蠻人,你就見不到我了?!?
“你身手很好啊,弄死他啊?!?
“弄死個屁,一群野蠻人轟隆隆的跑過來,輪著大斧頭,大木棒,往人身上招呼,堅固的鎧甲都擋不住一棒子,挨了棒子的不是吐血就是骨折,挨了斧頭的更慘,雖然是爛斧頭,砍到肉上卻他娘的鋒利的很,嘖嘖,那氣勢,老子算是見識了?!?
尉遲文吧嗒一下嘴巴道:“多好的打手啊,大王怎么就舍得讓冷平全部射殺?!?
“你懂個屁,野蠻人就不是人,殺一個少一個,最后殺光才是正理。
要是一家伙來上幾十萬野蠻人,那場面跟我都不敢想。你知道不知道,那些家伙竟然吃生肉,捉到了野獸皮子都不剝掉就趴在傷口上吸血,興致來了不等把肉弄熟,直接就吃了,我隔著望遠鏡看著都差點嘔吐出來。
我還聽說這些家伙連人肉都吃,大王把這些人都弄死之后,負責收拾現場的人在他們的營地后面,現了不少人骨頭,都是白白的棒子骨,上面一絲人肉都沒有?!?
屋子很暖和,嘎嘎光著身子躺在床上都不覺得寒冷,尉遲文卻覺得渾身冷。
“這些天啊,我們也捉了一些羅斯人,聽通譯說,這些家伙來自極北之地,那里的草原更大,冬天更冷,虎豹成群,好多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得地方。
這些家伙能在那片地方生存,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好在他們的人數很少,這支羅斯人已經是那里最大的一支部族,現在被我們全滅,估計馬上就會分崩離析,等到再出現這樣一支龐大的部族,又得好多年。
所以說啊,有機會殺一點羅斯人就一定要殺,萬一出現幾十萬的羅斯人,那就是一場大災難。”
“可有人說我們這一次遭遇寒流損兵折將純粹是因為殺俘之后老天爺給的報應!”
嘎嘎聽了這話,沉默了片刻,就掙扎著坐起來穿衣服,尉遲文連忙將他按倒。
“你要干什么去。”
嘎嘎瞅著尉遲文的眼睛道:“找到最開始說報應這兩個字的人殺了他。”
尉遲文搖頭道:“找不到,我查過了?!?
“那就隨便找一個說大王犯錯我們才遭報應的那個家伙殺掉他!”
“你怎么老想著殺人?”
“老子是兵,當兵的遇到這種事情不殺人難道跟他講道理?
既然你們這群應該講道理的人一個個都閉上了嘴,老子就只好用刀子來幫大王掙回一個公道。”
尉遲文眨巴半天眼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嘎嘎,就幫他穿上衣衫,把腳塞進寬大的靴子,扶著他去鐵心源的房間,能讓這個家伙不胡作非為的人只有大王。
凍傷的人吃點豆腐很有好處,鐵心源的手腳癢得厲害,只有通過美食來轉移注意力。
紅泥小火爐上架著一口鐵鍋,大塊的豆腐在肉湯里沉浮,撈出來蘸點蒜泥,吸著涼氣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下去,感受著滾燙的豆腐順著喉管一直掉進胃里,全身都暖和。
見嘎嘎和尉遲文進來了,就指指鐵鍋,繼續吃豆腐,這東西就要趁熱吃,越熱越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