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侍女慘叫著從高樓上跌落,同時掉下來的還有一頭肥豬,侍女的身體翻轉著跌在一片絹花從中,距離她不遠處,那頭豬掉在了地板上,摔得血肉橫飛。
趙宗誼那張俊秀的臉已經變得無比猙獰,剛才如果不把那個侍女推過去擋著豬,那頭骯臟的厭物就會把鼻子湊到自己的身上。
放眼望去,整個危樓里面都是狂暴的咆哮著四處亂拱的肥豬,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么的痛恨這種動物。
家丁們已經開始用各種武器來驅趕這些不速之客了。
一頭巨大的肥豬喘著粗氣爬上了樓梯,巨大的鼻子翻飛著向趙宗誼湊了過來,此時的趙宗誼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屬于王子的特質,不論是溫文爾雅,還是仁慈善良都不見了蹤影。
他舉起雙手放在眼前跪坐在地上,嘴里發出恐怖的咆哮聲,想要嚇退眼前的這口巨豬。
肥豬根本就不怕他,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個濕乎乎的物體在他的臉上不停地上下滑動,趙宗誼恐怖的想要大聲呼喊,嘴巴才張開,一個軟軟的東西就進了他的嘴巴,在他的嘴里轉動一圈之后這才離開。
看著那頭巨大的豬吧嗒著嘴巴在柱子邊上的地面上亂舔,趙宗誼忽然大笑了起來,轉瞬間又開始嚎啕大哭,一汪清水從他的胯下緩緩地滲出來,最后擴展成了好大一片……
不斷地有肥豬吃力的爬上樓梯,也不斷的有客人大叫著從樓梯上往下飛奔。一個站不穩就骨碌碌的從樓梯上滾落了下去。
“著火了!”
終于有人看見了老梁尸體上的燃燒的熊熊火焰,忍不住大吼起來。
這下子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那些肥豬們自然是不曉得水火無情,但是樓上的士子,仕女,達官貴人們卻知道木樓著火之后的可怕場景。
一個個顧不得繼續隱藏,也忘記了害怕那些面目猙獰的肥豬,爭先恐后的從樓梯上往下擠,不論是岱山履還是鴛鴦鞋四處亂飛。
一些不太害怕肥豬的窮苦人家出身的仕女和伙計走一路,就撿一路,只是短短的百來級臺階,見到的首飾和玉佩就夠他們快活的過好幾十年的。
一個忠心的老家仆在逃命之余,看到六王子坐在樓梯間上又哭又笑的發傻,嘆息一聲就上前半拖半架的帶著六王子艱難的往下挪。
也就是此時,大火已經封鎖了整座危樓的大門。
就在所有人哭喊著自覺沒有活路的時候,一大蓬水柱從外面沖了進來,壓制住了火勢,百十個包著濕棉被的火巡鋪兵丁吶喊著沖進來,不管面前的貴人是男是女,用濕被子一裹就向外拖。
眼看著火勢漸漸地熄滅了,鐵心源心中有點失望,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的王柔花卻長出了一口氣,至少從目前看來,死傷的人并不多。
不死人就是太平年!
王柔花就是這么想的,當年那場大洪水讓她看夠了各種各樣的死人,自己最親愛的人也死在了那場洪水里,至今,午夜夢回的時候,七哥奮力推自己母子離開的樣子依舊清晰可辨。
他即便是到了被洪水吞沒的那一刻,擔心的都是自己和源兒的安危,至于他自己,從未放在心上。
危樓現在很亂,可以說亂成了一團糟,救火的火巡鋪的軍兵亡命的把水潑到火場里,無數衙役披著濕濕的棉在縣令的督促下一遍遍的沖進火場,然后再冒著火花救出一個又一個的貴人。
鐵心源冷眼觀瞧,這才是大宋官府的效率,救火的,救人的,趕豬的,封鎖現場的,每一處看起來都很亂,其實很有秩序。
被衙役們從火場救出來的貴人們,一個個焦頭爛額的一聲不發就坐著自家的馬車匆匆的離開,馬車里偶爾還傳來女眷的哭泣聲,鐵心源相信,從今往后,他們應該不再會缺少噩夢的素材。
火遇到冷水之后激發出大量的水蒸汽,讓整個現場變得迷霧繚繞的,眼看著大火慢慢地被逼退,火勢也漸漸的小了下來。
一個火巡鋪的軍兵卻驚叫一聲道:“不好,水柜里面沒水了。”
縣令楞了一下指著不遠處的河道道:“快去取水。”
火巡鋪的軍兵像看傻子一般的看著他,好一陣子才道:“河水被冰封了,取水不易。”
縣令跺著腳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須快些把水取來。”眼看著大火又有死灰復燃之勢,縣令根本就顧不上個人風儀,氣急敗壞的發號施令。
“轟”的一聲,只見危樓已經倒塌的門框再一次被什么東西撞得飛了起來,緊接著一頭渾身著火的肥豬慘叫著從火場里狂奔出來,可能眼睛出了問題,那頭豬一跑出火場,就繞著圈子在人群里亂鉆,期間撞飛了無數阻礙它奔行的人。
即便是有衙役的水火棍和刀子加身,那頭豬的速度也絲毫不減,它終于找對了一個方向,不再繞圈子了,它的步伐卻慢了下來,微弱的哼哼幾聲之后轟然倒地,身上的火焰不但未曾熄滅,火勢反倒越來越大,隨著皮肉燒焦的味道傳來之后,火巡鋪的軍兵無不駭然,如果讓這頭豬留在危樓里面,那就是一個移動的巨大火把。
就在縣令覺得自己可以自殺的時候,更多的火巡鋪軍兵趕著水柜車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于是明晃晃的水柱再一次激射而起,迅速的就把所有的著火點一一撲滅……
報官回來的老茍和皮匠不由自主的哀嘆一聲,就一屁股坐在沙土上,有些恨自己報官太早了。
王柔花緩緩的道:“危樓到現在,燒掉和不燒掉沒有多少差別,王府即便是再財雄勢大,也沒有可能再把危樓開起來了。
今夜無數的貴人受到了驚嚇,無數的女眷暴露在眾人面前,王府即便是要安撫這些人,也需要花費非常大的精力。
就算是王府重新整修了危樓,也不會有人來了,至少,那些成為東京人笑柄的貴人們是不會來了。”
鐵心源見老茍和皮匠他們再一次被母親點起了希望之火,在心中輕嘆一聲。
他遠沒有母親那么樂觀,的確,危樓上不會再有達官貴人來,可是,危樓一旦改建成賭肆,花樓,日進斗金一點問題都沒有。
宋人好賭,即便是平日里做點小買賣,也喜歡撲買這種賭博形式的交易。一旦危樓改開了賭場,花樓,西水門這一帶會迅速地成為藏污納垢之所,到了那個時候,魚龍混雜的,西水門才真正的算是成了讓東京人止步的危險地帶,成了冒險家的樂園。
鐵心源覺得自己能想到的,大宋自然會有人能想到,在這個商業氛圍極為濃厚的時代里,撈偏門并非只是后世人的專利。
看著大隊的衙役帶著長槍進了危樓,鐵心源就知道事情已經到了尾聲,那些豬現在應該已經清醒過來了,也不再有剛才的勇悍,它們很快就會被衙役們從危樓里面驅趕出來的。
王柔花起身朝周圍的街坊施禮道:“夜寒露重,留此無益,大家還是回家去吧,西水門到底該何去何從,明日之后就會見分曉。”
鐵家的馬車載著一干婦孺準備離開危樓,鐵心源的心情極為低落,覺得自己這是害了大家。
牽著馬在前面步行的老茍忽然回過頭駭然道:“危樓要倒了。”
鐵心源快速的掀開馬車的簾子,只見高大的危樓似乎正在搖晃,尤其是偏空出去的最高一層高樓,上面的磚瓦和木料正在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前面已經走進危樓的衙役們一個個抱著腦袋從危樓里面狂奔出來,鐵心源眼看著危樓猛地向河道的方向一晃,緊接著就一頭栽倒在冰面上,巨大的沖力徹底的砸碎了河面上的冰塊,沉重的樓閣冒著泡緩緩地往河道里沉,不一會,河面上就只剩下半截樓閣了,其余的半截徹底的泡在了水里……
鐵心源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王柔花在他腦門上拍了一巴掌道:“怎么回事?”
鐵心源笑的快要死掉了,抱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危樓道:“他們把豬趕到樓上去了,然后那些豬把危樓給壓塌了……”
鐵心源的話音剛落,老茍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干脆不起來了,躺在地上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皮匠猛地撲在老茍的身上,歡喜的摟著老茍道:“哈哈哈,老子的皮匠鋪子不用搬家了,老茍你的糧店也不用搬家了,哈哈哈,沒了危樓,這里依舊是散貨碼頭……”
王柔花開心的拍拍手道:“都別回去了,去我在棗冢巷子的湯餅店,今天蒸的一大桶做酒的米飯不做酒了,請街坊們嘗嘗七哥湯餅店里的新菜式。”
老茍掀開趴在他身上占便宜的皮匠笑道:“那可要嘗嘗,話說老漢從今早到現在粒米未進啊,這會只覺得餓得慌,快走,快走。”
馬車再一次輕快地跑了起來,老茍和皮匠以及一些中年漢子一個個都喜氣洋洋的跟著馬車跑,也不知道皮匠起了一個什么頭,他們就嗨喲嗨喲的唱了起來。
坐在黑暗的馬車里,鐵心源悄悄地把車簾子掀開了一條縫隙,瞅著越來越遠的危樓心中暗暗地道:“老梁,但愿你今日過的痛快!”
或許是老梁真的在天有靈,一道流星劃破了夜空,拖拽著一道亮線穿過天際,遠遠地不知道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