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志向?”烏鞘嶺上寒風呼嘯,孟元直裹緊了披風笑著問道。
在他看來,鐵心源少年得志,此時又恰逢大軍獲勝,河西走廊馬上就要被打通,西域與內(nèi)地再無地理阻礙,這時候即便是高傲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鐵心源大笑道:“那里是什么詩以言志,應(yīng)景而發(fā)罷了,如果可能,我不想見到契丹和西夏。”
孟元直嘿的笑了一聲,對鐵心源道:“你自傲一番也沒有過分的,回想這些年,你做的很多,也很不容易,如今終于完成了一半的夢想,該有的霸氣還是要有的。”
鐵心源猛地爆發(fā)出一連串的大笑,指著孟元直道:“你當初就是因為把治理國家看的過于困難,過于艱難,才會讓我得逞,最終我成了哈密之王。”
孟元直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鐵心源道:“皇圖霸業(yè),百戰(zhàn)功成,如何能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鐵心源雙手套在袖筒里,用肩膀碰碰孟元直道:“治國其實沒有你們想的那么難,只要保證方向正確,其余的交給時間自然發(fā)酵就好了。”
孟元直是最早追隨鐵心源創(chuàng)業(yè)的人,如何會不知道鐵心源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磨難才成就現(xiàn)在,因此,對于鐵心源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不是很愛聽,總覺得他這些話是對那些死去以及依舊活著為哈密國效力的人的不尊敬。
“萬事皆有成法,尤其在治國一道上更是如此,尤其是在我華夏,只要看看史書就會明白,天道循環(huán)的如此有因有果。
其實當家的不管是誰,翻翻祖先的發(fā)家史,你就知道大致的方向。
開國你只要不像秦那樣行苛政,加徭役,不像晉那樣內(nèi)部大亂斗,學學漢朝對內(nèi)無為而治蓄養(yǎng)民力,對外裝孫子,和親嫁女兒,避開隋煬帝大規(guī)模基建的誤區(qū)。
有個耐心等個幾十年就是一場盛世,到時候公私倉廩俱豐實,幾路大軍出塞,把之前欺負過自己的什么匈奴突厥契丹一頓暴打。
有的人說什么摸著石頭過河,但中華是老馬過河。幾千年治國的經(jīng)驗就擺在這,渾水前人都幫你趟了個遍,西北東北打天下的勝率加起來百分之九十以上,即便神如諸葛亮都沒轍。
只要掌握了以上要點,約束,治理國家就一點都不難。
老孟,要治理一個國家,就必須吃透這個國家國民的本性,只要在做事的時候從國民本性出發(fā),基本上就不會喪失民心,從而長久的把江山坐下去。
我之所以一定要把兒子送到大宋,其原因就是——大宋那些人正在做一些錯誤的事情,明明一個個都是土生土長的大宋人,卻對自己的國民認知上有很大的問題。
你知道不,他們對自己的國民只有恐懼之心,而沒有同族認同之意。
認為只要嚴格控制國民,就是皇權(quán)的勝利,以為只要讓百姓一直處在蒙昧狀態(tài)中,世界就會停止前進的腳步,王權(quán)可以永遠高高在上。
卻不知靜止就等于腐爛,只有流動的水才會保持新鮮,死水只會發(fā)臭。
當死水發(fā)臭之后,水里面的魚蝦就會跟著死亡,如果魚蝦不想死亡,他們只能攪動死水,破開堤壩,讓死水沖出堤壩的約束,從而變成活水,最終開辟一個新天地,改朝換代也就不可阻止的到來了。
幾千年政治權(quán)術(shù)斗爭記錄也淬煉出今天的中華,從不缺少真正聰慧的人。
他的終極目標不是追逐基督安拉或者佛陀的腳步,不是想要到處推廣自己的生存方式,而是使中華文明可以在這塊土地上持久而穩(wěn)定的存在。
為此,他可以殘酷而又無情至極,不管是對敵人還是自己。
遠可發(fā)動幾十萬人修長城,近可以在各種劣勢下和匈奴開戰(zhàn),也可以讓幾千萬的農(nóng)民成為餓死的游魂。
但他這種不惜代價延續(xù)華夏的歷史使命感會感染每一個理解他的人,甚至是你孟元直。
我們信奉的就是殘酷的存在哲學,我們從不為神靈戰(zhàn)斗,從不覺得主宰我們命運的是什么神仙。
西域的跪羊總是祈禱著神靈的憐憫,佛教徒輪回的慰藉和對地獄的恐懼,使得死亡看起來并不是那么糟糕甚至是解脫。
猛獸則只是森然徐行,依靠著自己獵食的經(jīng)驗智慧和天然而生的那種瘋狂的獸性,活下去。
所以啊,千萬不要擔心我們會活不下去,幾千年來,我們遭受了很多挫折和屈辱,可是,我們總能活下去,祖廟的香火從未斷絕過。
這才是我在西域做事的最大依仗,很多時候你們總覺得我做事過于輕佻,不明白我哪里來的這樣強大的自信,今天就告訴你,我底氣的由來。”
在鐵心源滔滔不絕的時候,孟元直已經(jīng)開始向遠處走了,等鐵心源說完話,他正好走出了兩人可以交談的范圍,最后他朝鐵心源揮揮手,就縱馬下了烏鞘嶺。
鐵心源的臉色有些難看,一半是被冰雪凍的,另一半是因為孟元直的舉動。
現(xiàn)在,基本上沒有人愿意和鐵心源說心里話,做一些交心的舉動了。
大軍翻越烏鞘嶺,用了整整六天,山頂還是冰雪茫茫的時候,山下的杏花已經(jīng)開的吐火如荼。
大軍前進的道路上,沒有遇到敵人的阻攔,只有一些西夏游騎站在遠處的高地上,瞅著哈密大軍在這片昔日的西夏土地上行軍。
沒藏訛龐麾下的大軍已經(jīng)退守喀羅川,卓啰河南軍司也放棄了卓啰城,一路向東退守淖爾洼。
從邈川城出發(fā)的楊懷玉,進占了古浪峽,至于蘭州守將劉賀在確定沒藏訛龐離開了隴中,這才小心翼翼的兵進會州虎豹口。
楊懷玉在古浪峽很不客氣的修建了一座城寨,鐵心源來到古浪峽的時候,看到這座簇新的城寨實在是無話可說。
六天時間,僅僅用了六天時間,原本地勢險峻交通不易的古浪峽南口,就出現(xiàn)了一座高達三丈的堅固城寨。
這座城寨把狹窄的古浪峽塞得滿滿的,即便是水流不算小的古浪河上也修建了橋梁,并且在橋梁上也加蓋了寨墻。
直到鐵心源到來的時候,這座城寨居然還在不斷地加高,加固中。
楊懷玉就站在城寨上面高聲和鐵三百嘻嘻哈哈的說話,卻沒有半點打開城寨迎接鐵心源進去的意思。
鐵心源也沒有強行要進入城寨的意思,下令就地扎營,就在古浪河邊。
一個滿懷悲壯的巡檢司巡檢帶著富弼的問候走進了鐵心源的中軍大帳。
來之前,他甚至已經(jīng)安頓好了自己的后事。
鐵心源耐心的聽完了巡檢的轉(zhuǎn)述富弼的話語,再耐心的看完了面前那疊厚厚的文書,還喝了一杯茶之后,才停止了對那個可憐巡檢的精神折磨。
這個過程說起來很長,其實僅僅是兩炷香的時間而已,而這個巡檢卻覺得過了足足有一生那么久。
鐵心源覺得跟這個巡檢沒什么好說的,雖然富弼沒有親自來只派了一個巡檢對偉大的哈密王是一種羞辱,他依舊決定不發(fā)火,不跟大宋的人發(fā)火。
“文書我收下了,既然富弼想以古浪峽為界,就讓他自己過來跟我談,放心,我不會把他丟進鍋里煮成肉湯的。”
說完這句話,鐵心源覺得很有趣,不由得笑了起來,大帳里的哈密官員,將軍們也哈哈大笑起來。
巡檢卻面色蒼白的瞅著大帳外面那口吊在火堆上巨大行軍鍋,盤算那口鍋能否放得下富弼那具高大的身體。
看到哈密王揮手讓他退下,巡檢如蒙大赦,匆忙的離開了哈密軍營,一刻都不停歇的進了古浪峽城寨。
霍賢的臉色蒼白,翻越烏鞘嶺對他這樣的老人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身體折磨。
以至于來到了山下,他依舊頭痛欲裂。
“以古浪峽為界不可行,古浪峽以北都是荒蠻之地,烏鞘嶺一帶不適合長久居住。如果我們答應(yīng)富弼的計劃,哈密國就只能占領(lǐng)烏鞘嶺以北的地方。
與大宋隔著一座高大的烏鞘嶺,很難對大宋形成壓迫性的威脅,對世子在東京的形勢沒有任何的幫助。”
劉攽接話道:“打通河西走廊大宋獲得的好處要遠比我們哈密國大,富弼此時又想獲得更大的好處,如此貪得無厭我們不能答應(yīng)。”
說完話,就把目光放在孟元直的身上。
孟元直聳聳肩膀道:“既然你們文官都已經(jīng)制定好策略了,下面就該我們出動了。
鐵三百,給老子往古浪河里傾倒猛火油,然后再把火藥裝在木桶里順流而下,老子要燒掉那座破城寨。
對了告訴楊懷玉,想要活命,就趕緊給老子滾!”
劉攽嚇了一跳,他只想要武將們適當?shù)慕o富弼一點壓力,卻沒有想到孟元直會如此的直接。
霍賢卻老神在在的閉目養(yǎng)神,只要大王不反對,他從不會干涉武將的行動。
孟元直說的沒錯,文官只管制定前進的方向,至于怎么前進,那是武將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