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帝緩緩地朝小周氏走去……
小周氏攥緊手絹,心中驚疑不定。莫非元康帝知道她在宮內布有眼線?還是別的什么事情被元康帝知曉了。
宋安然同樣驚疑不定,想不通元康帝怎么會突然盯上小周氏。
可是現在宋安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跪在地上,替寧皇后哀傷。
元康帝來到小周氏身邊,冷冷地盯著小周氏。那目光像是毒蛇,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咬上一口。
就在大家都疑惑不解的時候,元康帝突然走了。
宋安然松了一口氣,或許是她想多了。可是心里頭還是很不安。
再看小周氏,卻沒有宋安然那么輕松。小周氏一張臉繃著,顯得心緒不寧。
一個時辰過后,大家起身去偏殿休息。
宋安然和小周氏走在一起,沒想到卻被鄧公公攔住了去路。
鄧公公要笑不笑地看著小周氏,就像是在看小周氏的笑話一樣。
鄧公公對小周氏說道:“宋夫人,陛下有請。宋夫人隨咱家走吧。”
宋安然驀地抓緊小周氏的手腕。小周氏回頭示意宋安然稍安勿躁。
小周氏客氣地對鄧公公說道:“請公公前面帶路。”
鄧公公呵呵一笑,“宋夫人這邊請。”
鄧公公轉身離開,在轉身那一瞬間,鄧公公回頭看了眼宋安然,眼含深意,甚至帶著兩分警告的意味。
宋安然對此不為所動。宋安然放開小周氏的手腕,悄聲說道:“太太一切當心。”
小周氏點點頭,說道:“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有事。”
小周氏說完,就跟著鄧公公走了。
宋安然目送小周氏離去。宋安然不太擔心小周氏的安危,元康帝肯定不會在宮里結果小周氏的性命。宋安然擔心元康帝會利用小周氏,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可惜今天白一沒有跟著宋安然進宮。如果白一在這里的話,宋安然或許就將白一派了出去。
小周氏跟在鄧公公的身后,穿過幾道回廊,又經過御花園,終于來到了思政殿。
見到思政殿,小周氏原本提起的心,反而落到了實處。在思政殿,小周氏就不怕元康帝亂來。
經過內侍稟報,小周氏被帶入了思政殿內。
元康帝高坐在龍椅上,目光銳利地盯著小周氏。
小周氏恭敬地給元康帝請安,然后就站在原地靜候元康帝表明用意。
元康帝突然冷笑兩聲,將大殿內人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最近元康帝喜怒不定,連皇后都被逼死,承郡王也被砍傷。如今大家一聽到元康帝冷笑,就渾身哆嗦。因為元康帝冷笑的時候,就代表著有人快要死了。就是不知道,今天死的人會是誰。
元康帝走下臺階,朝小周氏緩緩走去。
元康帝來到小周氏跟前,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后背著手圍著小周氏走了一圈。小周氏自始至終都很鎮定,沒有因為元康帝故弄玄虛而心生慌亂。
元康帝終于開口說話。
只是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讓小周氏大皺眉頭。
元康帝的第一句話是這樣說的:“朕究竟該稱呼你為簪花夫人?玉漱仙姑?還是稱呼你為宋夫人。”
小周氏微微躬身,說道:“啟稟陛下,臣婦夫家姓宋。陛下不如稱呼臣婦為宋周氏。”
“真是難得。當年你在先皇面前,貞潔如玉,先皇碰你一下都得請示一番。結果先皇前腳一走,你后腳就嫁給了宋子期。”
小周氏緩緩抬頭,直面元康帝,“陛下今天是要同臣婦翻舊賬嗎?”
元康帝哈哈一笑,揮揮手,鄧公公趕緊帶著人退出了大殿。
元康帝圍著小周氏走了一圈,說道:“朕當年能容忍你嫁給宋子期,今日自然不會出爾反爾翻舊賬。朕今日叫你來,是希望你能自覺一點,將東西叫出來。”
“臣婦不明白陛下指的是什么?還請陛下明言。”
小周氏語氣輕柔,像是個容易受驚的小女人。
元康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周氏,看著小周氏絕色容顏。難怪先帝會小周氏念念不忘,金屋藏嬌。結果卻便宜了宋子期。
元康帝同樣喜好美色,卻沒有永和帝那么極端和變態。
對于小周氏,元康帝從沒想過要將這個人弄到自己身邊來。相對小周氏這個人,元康帝對小周氏手上掌握的東西更感興趣。
元康帝不怒自威地說道:“當年先皇曾賞賜了無數好東西給你,而且這些東西宮里面都沒有記檔。”
小周氏微蹙眉頭:“陛下想要收回這些賞賜?”
元康帝哼了一聲,不滿地說道:“朕沒有那么小氣。既然是先皇賞賜給你的,朕自然不會收回。”
小周氏松了一口氣。
元康帝接著說道:“雖說先皇賜給你的東西已經無從查起,但是朕知道,宮里面收藏的前朝名家畫作大部分都在你的手上。朕不要所有,朕只要這幾幅畫。”
說罷,元康帝就給了一份清單給小周氏。
到了此刻,小周氏的心終于踏實了。原來元康帝想要畫。說起來,元康帝想要這些畫的原因,還是為了沂州寶藏。估計元康帝已經將宮里面收藏的畫都檢查了一遍,沒有找到隱藏的藏寶圖,這才想起了小周氏。
小周氏恭恭敬敬地對元康帝說道:“陛下要的這幾幅畫,的確在臣婦手上。臣婦明兒就給陛下送來。”
元康帝滿意地點點頭,小周氏就是識趣。
小周氏問道:“陛下,臣婦可以走了嗎?”
元康帝搖頭。
小周氏心頭咯噔一下。然后鎮定地問道:“不知陛下還有什么吩咐?只要是臣婦能夠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元康帝哼了一聲,“當年先皇對你寵愛有加,你卻對先皇不假辭色。等先皇一過世,你轉眼就嫁給了宋子期。簪花夫人,你對得起先皇嗎?”
小周氏沉默片刻,說道:“臣婦沒有對不起先皇。臣婦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只有皇后姐姐”
“你給朕閉嘴。”
小周氏口中的皇后姐姐,正是永和帝的原配嫡妻,元康帝的生母。
小周氏低眉順眼的,“就算陛下不愛聽,可是臣婦還是要說。陛下,今天我們不該見面。陛下想要畫,派人同臣婦說一聲,臣婦莫敢不從。”
元康帝哈哈一笑,“簪花夫人,你以為朕要見你,真的只是為了區區幾幅畫嗎?”
小周氏微微抬頭,難不成元康帝還有別的目的。
元康帝死死地盯著小周氏,語氣不輕不重地說道:“前段時間,內衛在宮里抓住一個細作。簪花夫人,你可知道那個細作交代了什么?據細作交代,他聽命于你,替你打聽消息。此事,你又該作何解釋?”
小周氏心頭突突亂跳,沒想到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小周氏深吸一口氣,柔弱無比地說道:“啟稟陛下,先皇還在的時候,的確安排了一批人到我手里。后來先皇過世,我看宮里面沒人問起此事,加上擔心主動坦白會招來麻煩,故此就隱瞞了此事。這么多年時間,臣婦保證從來沒有刺探過關于陛下的消息。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元康帝眼中危險光芒一閃而過。
元康帝說道:“朕不管你有沒有刺探過消息,朕要你將這些人交出來。否則,改明兒宋家就該掛起白燈籠,替你置辦喪事。”
小周氏一臉恐懼,驚慌地看著元康帝。
元康帝很滿意小周氏的反應。
小周氏微微咬緊牙關,輕聲問道:“我若是將那些人交出來,陛下能保證不傷害臣婦,不傷害宋家嗎?”
“小周氏,在朕面前,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要么交出那些人,要么朕賜你一杯毒酒。”元康帝殺氣騰騰地說道。
小周氏突然跌坐在地上,一臉驚恐不安。
元康帝冷冷一笑,小周氏的膽子一如既往的這么小。
小周氏抬頭望著元康帝,弱弱地問道:“陛下,臣婦若是將那些人交給陛下,陛下打算怎么處置他們?”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元康帝冷漠地說道。
小周氏突然哭了起來,哭得梨花帶雨。
“陛下,那些人都是先皇安排給我的,他們都很忠心。只要陛下收服了他們,他們就會死心塌地地替陛下做事。陛下還是留下他們的性命吧。”
元康帝不耐煩地說道:“朕說過,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小周氏,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不要逼朕殺了你。”
小周氏一臉痛苦,無助,像是一個急需要被人拯救的弱者。這樣的弱者,值得同情,卻不會被人警惕。
小周氏靠著天賦柔弱,放松了元康帝的警惕。
小周氏弱弱地說道:“陛下,臣婦這就給你名單。”
元康帝將紙筆丟在小周氏面前,命小周氏速速寫來。
小周氏強忍著淚意,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小周氏回頭看著元康帝,最后一次懇求,“陛下,你一定要留下他們的性命,他們沒有做過對不起陛下的事情。”
元康帝從鼻子里面哼了一聲。嫌棄小周氏廢話真多。
小周氏強忍著內心的煎熬痛苦,提筆寫下名單。
名單不長,只有大約一二十個人。元康帝看著上面的人名,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深想一下,元康帝也明白了。只有小人物,才能在宮里面潛伏下來,不會被人盯上。也只有小人物,才有機會躲過新皇的清洗活下來。
換做名氣大的人,早在元康帝登基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給弄死了。
小周氏放下筆,整個人軟倒在地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臉上的表情悲痛莫名,又是愧疚,又是不安。
元康帝將名單收起來,冷漠地對小周氏說道:“你可以退下了。”
小周氏緩緩站起來,身體很弱,差點又倒在地上。
小周氏躬身行禮,轉身退下。
結果剛走出兩步,元康帝又叫住小周氏,“回去告訴宋愛卿,叫他好自為之。”
小周氏渾身哆嗦了一下,怯弱的應了一聲,“是!”
元康帝滿意地點點頭,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情愿別人都怕他,恨他,也不要軟弱的被朝臣們牽著鼻子走。
小周氏離開思政殿,滿頭的冷汗。里面的衣服也被汗水濕透了。今日好險,不過總算平安出來了。
小周氏走在御花園內,一臉如釋重負,好似重生了一樣。
有那么一瞬間,小周氏分明在元康帝的眼中看到了殺意。小周氏絲毫不懷疑,那一刻,元康帝是真的想殺了她。還好,她主動示弱,終于哄住了元康帝,讓元康帝主動打消了殺她的心思。
只是想到那十幾個人,小周氏覺著很心疼。元康帝實在是太狠了。
小周氏急匆匆地朝靈堂方向走去,這宮里實在是太危險,她不能在宮里多做停留。
小周氏回到偏殿,宋安然第一時間迎了上來。
宋安然見小周氏神色不對,趕緊問道:“太太,你不要緊吧?”
小周氏一臉虛弱的搖搖頭,“我沒事。我就是難受。”
是的,小周氏很難受。不僅是因為親手寫下那十幾個人的名字,更因為元康帝的殺意。元康帝暫時不殺她,不代表將來不會殺她。
元康帝連自己的妻子孩子都能殺,他還會顧忌殺別人嗎?
宋安然見小周氏情緒不對,趕緊扶著小周氏坐下來。
宋安然又命人給小周氏弄來一杯茶水,給小周氏灌了下去。
小周氏喝了茶水,總算好了一點。
宋安然沒有著急著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她就安靜地陪在小周氏身邊。在小周氏有需要的時候,就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小周氏連喝了兩杯水,總算好了一點。情緒也穩定了不少。
小周氏突然抓緊宋安然的手腕,悄聲對宋安然說道:“這里很危險,你一定要當心,千萬要當心。”
見小周氏如此惶恐,宋安然連連點頭,對小周氏說道:“太太放心,我一定會當心的。太太也要當心。”
小周氏長出一口氣,“陛下已經盯上我了。我不能繼續在宮里打探消息。”
雖然小周氏還有另外一批人可用,可是既然已經被元康帝盯上了,小周氏就打算蟄伏起來。一定要做出一副,宮里的人手已經被連根拔起的樣子。
宋安然心中驚了一跳,不過并不意外。當小周氏被元康帝請去的時候,宋安然就料到,有可能是小周氏派人打聽后宮消息的事情暴露了。果不其然,果然是暴露了。
看小周氏嚇得這么慘,很明顯元康帝用了極端的手段,甚至是威脅了小周氏的性命。
宋安然輕輕的拍著小周氏的背,悄聲說道:“太太不用太緊張。既然陛下放你回來,也就意味著暫時他不會動你。”
小周氏點點頭,“我知道。我只是有些受驚過度。那一刻,他,他真的想要殺了我,我沒有看錯。”
宋安然輕聲說道:“太太別怕。他不敢在宮里殺了你。”
小周氏靠在宋安然的肩膀上,“他太可怕了。他變了,已經不是當年我認識的那個人。”
宋安然語氣平淡地說道:“一個人一旦做了皇帝,肯定會發生變化。有的人變好了,有的人則越變越壞。”
小周氏看著宋安然,“安然,你不怕嗎?”
“怕啊!可是害怕也不能解決問題,更不能讓我過得好一點,所以我就不怕了。”
小周氏聽了這話,有些想笑。意識到這里是皇宮,寧皇后剛剛過世,小周氏趕緊收住表情,露出哀傷的模樣。
小周氏低著頭,對宋安然說道:“安然,你家顏宓領兵在外,是朝中關注的重點,也是陛下關注的重點。你身為顏宓的妻子,你一定要當心,切莫落入把柄在別人手里。”
小周氏說完,茫然四顧。然后她接著說道:“我看這宮里,都快要變成了一座座墳墓。也不知道后宮的那些人,最終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
宋安然說道:“多謝太太關心,我很小心謹慎,不會給人留下把柄。”
這個時候,有內侍來招呼。又該去靈堂哭靈了。
宋安然扶著小周氏,一起前往靈堂。
所有人跪在靈堂內,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在流淚哭泣。每天三個時辰的哭靈,是一件極其辛苦的苦力活。這件苦力活要持續整整二十一天,這又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今天才是第一天,很多人都已經受不了。真不敢想象,后面還有二十天,要如何度過。
靈堂外面傳來吵鬧聲,大家都很好奇,可是沒人敢回頭朝身后看。就怕被人稟報給元康帝,然后元康帝借機發作,要了家人的性命。
很快,后面的吵鬧有了結果。
平郡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進靈堂。沒有任何猶豫,沒有絲毫遲疑,平郡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那一聲響,讓所有人都感覺到膝蓋發痛。
平郡王跪在靈堂最前面,抬頭看著寧皇后的棺木。
平郡王沒哭,也沒有說話,就直挺挺的跪著。這讓所有人心頭發虛,生怕平郡王的到來會引起嚴重的后果。
宋安然偷偷地打量平郡王。看平郡王的背影,明顯瘦了。而且頭發有些亂,顯然從昨天出事到現在,平郡王還沒有休整過。
平郡王突然開始磕頭,一個頭接著一個頭,已經連著磕了十幾個頭。每個頭,都磕得很重,咚咚咚地響,像是要將頭磕破一樣。
看到平郡王這個樣子,不少人心生不忍。可是沒人敢上前勸解。這里也沒人有資格上前勸解。
直到劉小七奉命急匆匆趕來,才終于阻止了平郡王無休止的磕頭。
平郡王的頭破了,流了滿臉的血,配著一雙像狼崽子一樣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瘆人。
劉小七對平郡王說道:“王爺,你快起來吧。陛下知道你在娘娘的靈堂內磕頭,都生氣了。王爺快隨奴才去見陛下,給陛下認個錯,陛下自然會原諒你的。”
平郡王回頭看著劉小七,一臉兇悍地問道:“你認為本王有錯?”
劉小七被問住了。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
平郡王繼續追問:“你是不是認為本王有錯?”
劉小七趕緊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說道:“王爺有沒有錯,奴才說了不算。得陛下說了才算。陛下召見王爺,王爺趕緊去吧。”
平郡王哼了一聲,“你們這些狗奴才,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本王會……”
“咳咳……”
人群中,突然有人在咳嗽,瞬間打斷了平郡王即將出口的話。
平郡王和劉小七都朝跪在地上的命婦看去,每個人都低著頭,根本看不出剛才那一聲咳嗽是誰發出的。
不過平郡王和劉小七都看見了人群中的宋安然。
平郡王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劉小七則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只當不認識宋安然。
平郡王因一聲咳嗽醒悟過來,這個時候他不能任性,更不能在人前亂說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亂說話,也就意味著會產生極其嚴重的后果。
平郡王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他終于想明白了,這個時候不能繼續和元康帝對著干。
平郡王站起來,對劉小七說道:“前面帶路,本王這就去見父皇。”
劉小七松了一口氣,偷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平郡王總算是想通透了。
劉小七帶著平郡王離開了靈堂,命婦們則齊齊舒了一口氣。
剛才大家真的嚇死了。真怕平郡王不管不顧的就說出要命的話。到時候大家就算不想聽,那些話也入了耳朵。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元康帝問罪下來,真不知要如何收場。
幸好平郡王被人提醒,最終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大家都很好奇,剛剛那一聲咳嗽是誰發出的。真的膽大啊,不過夠機智。
宋安然低著頭,和大家一起做出一副不解又好奇又如釋重負的表情。宋安然心里頭真的恨死了平郡王,怎么就這么沖動,這么無腦。就算平郡王有不滿,也不該試圖在寧皇后的靈堂前面說出口。
昨日承郡王的教訓還不夠重嗎?平郡王到底想害死多少人?
好在平郡王這個人還有點腦子,沒有一意孤行。
傍晚的時候,一天終于結束。大家紛紛站起來,腿腳都在哆嗦,跪了一天根本就站不穩。
有那身體虛弱的,直接就昏倒在地上。
宮人上前,將昏倒的人帶出去,交給家人。這些昏倒的人明兒一早還要進宮繼續哭靈。
寧皇后的喪事,在京凡四品以上的命婦,只要沒死沒殘廢,都要進宮哭靈。就算身體虛弱,病痛纏身,也不能例外。這就是皇權。
宋安然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靈堂。一天下來,就早上吃了點填肚子的東西,在宮里喝了幾杯水,兩塊點心。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光了。
宋安然同所有人一樣,又累又餓,可是卻什么都想吃。人累到了極限,沒有什么比睡眠更重要。
宋安然知道小周氏身體不太好,于是囑咐道:“太太一定要保重身體,有什么事情和父親商量。父親肯定會有辦法的。”
小周氏點頭,“我會保重自己的身體。安然,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如今國公府上下全都指望你,三個孩子也都指望著你,你千萬不能有事。”
宋安然應下,“多謝太太關心,我身體底子好,不會有事的。”
兩個人在宮門口分開。宋安然坐上馬車回國公府,小周氏則回宋家。
與此同時,平郡王正跪在思政殿外請罪。
元康帝沒見平郡王,只說了一句,跪著反省。于是平郡王一直跪到天黑。
等到大殿內掌燈的時候,元康帝才開恩,讓平郡王起來。
劉小七對平郡王說道:“王爺快進去吧,陛下要問你話。凡事好好說,千萬別使小性子。”
平郡王點點頭,對劉小七說道:“多謝劉公公提點。”
“王爺不用在意奴才,王爺還是趕緊進去吧。”
平郡王走進大殿,給元康帝磕頭。
元康帝目光冰冷地看著平郡王,冷冷的問道:“你知錯嗎?”
平郡王抬頭,大聲地說道:“兒臣知錯。”
“果真知錯?”元康帝不太相信平郡王的人品。平郡王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認錯。
平郡王卻突然哭了起來,將元康帝嚇了一跳。
平郡王哭著說道:“兒臣真的知錯了。兒臣害了大哥,兒臣恨不得以身代大哥受罪。父皇,你責罰兒臣吧。兒臣不孝,忤逆父皇,兒臣豬狗不如,兒臣該死。”
平郡王痛哭流涕,一臉悔恨。
元康帝長嘆一聲,見平郡王終于醒悟,元康帝心生欣慰。
元康帝板著臉,說道:“起來說話。”
“不,兒臣要跪著。兒臣是罪人,父皇,你罰兒臣吧。”
平郡王哭得一臉眼淚鼻涕,沒個人樣。偏偏這樣子的平郡王,真正的取悅了元康帝。
不過元康帝表面上還是極為嚴肅的,怒吼一聲,“朕叫你起來,你敢抗旨?”
“兒臣不敢抗旨。”平郡王趕緊站了起來。
看著平郡王鼻涕眼淚一大把,元康帝著實很嫌棄。
元康帝怒道:“不要再哭了。堂堂皇子,哭成這個樣子,你要臉嗎?皇家的臉面都被你丟光了。”
平郡王低著頭,老老實實的聽取元康帝的批評。
元康帝說了一通大道理,然后讓平郡王回去繼續反省,給寧皇后守靈。如果承郡王醒不來,到時候元康帝才會決定如何懲罰平郡王。
平郡王卻說道:“父皇,兒臣想守在大哥身邊。大哥一日不醒來,兒臣就一日不得安心。求父皇恩準。”
元康帝哼了一聲,“你大哥身邊有宮人伺候,有霍大夫治療,你守在你大哥身邊有什么用?不僅幫不上忙,還盡添亂。朕命你現在滾回去反省,明兒一早進宮守靈。到時候你要看望你大哥,朕不攔著你。”
平郡王愣了一下,顯得有點傻。
元康帝就希望自己的兒子傻一點。兒子太過聰明,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平郡王傻乎乎的說道:“兒臣叩謝父皇。兒臣會用心反省,不敢辜負父皇的期望。”
平郡王離開了思政殿,又去看望了承郡王一眼,這才出宮回府反省。
……
國公府內,宋安然疲憊的躺在軟塌上。箏丫頭則在宋安然的身邊爬來爬去的。垚哥兒坐在書桌前寫字。
喜秋心疼宋安然,說道:“夫人,不如將姑娘抱出去吧。她在這里,夫人沒辦法歇息。”
宋安然擺擺手,說道:“不用。我暫時不需要休息。”
“那夫人吃點東西?喜冬做了夫人愛吃的小菜。”
宋安然搖頭,“我現在沒有胃口,晚一點吧。”
宋安然示意喜秋不要打攪她。喜秋只好閉上嘴巴。
小周氏的事情,給宋安然敲響了一記警鐘,讓宋安然不得不越發小心。
宋安然將最近半年,京城內的形勢梳理的一遍,心頭有些不安。
顏宓帶兵出征,晉國公府目前看起來很安穩,可是這份安穩也伴隨著巨大的風險。還有吳國公府和定國公那邊。
今天在宮里,宋安然見到了吳國公夫人。吳國公夫人故意避開宋安然,表面看是在避嫌,深想下去,吳國公府又像是在和晉國公府劃清界限。
至于定國公府,十成十的外戚,不說也罷。
宋安然知道,這幾年吳國公府的日子并不好過。容玉詐死離去,對吳國公府的打擊很大。
吳國公府失去了最具才華,又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吳國公府從那以后元氣大傷。現在的吳國公府世子,不提也罷。那就是個紈绔,不學無術的紈绔。只因為占了一個嫡出的身份,才能被冊封為世子。
一旦吳國公過世,靠世子根本穩不住吳國公府的局面,更沒有膽量同元康帝掰腕子。
屆時,吳國公府危矣。
定國公府,只要老老實實的做外戚,問題不大。
問題最大的還是晉國公府。
宋安然暗自嘆了一聲。
宋安然問喜秋,“最近有沒有吳國公府的消息?”
喜秋搖頭,“夫人要是想知道吳國公府的消息,奴婢這就安排人去打聽。”
宋安然擺手,說道:“算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與其派人去打聽消息,不如直接問老國公。老國公對吳國公府的情況肯定熟悉。既然老國公沒有反應,想來吳國公府應該是沒有問題。
晚上,宋安然略微用了點飯,早早的就睡了。
第二一大早起來,繼續到宮里哭靈。
在宮里,宋安然一眼看過去,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可見,昨晚大家都沒休息好。都在擔心宮里的事情會牽連到自家。
最讓大家意外的是,平郡王也在靈堂。
平郡王就跪在最前面,直挺挺的,滿臉悲戚之色。
宋安然有些心驚膽戰,生怕平郡王一時想不通又開始說胡話。
不過很顯然宋安然的擔心是多余的。今天的平郡王很安靜,少了戾氣。可想而知,平郡王是真的反省過。
宋安然在靈堂得不到承郡王的消息,心里頭有些著急。宋安然也不敢讓小周氏打聽宮里面的消息,只能留意平郡王的動靜。
一個時辰后,大家去偏殿休息。
小周氏對宋安然說道:“昨晚我和老爺談過了。老爺讓我不要擔心,目前陛下還不會輕易對我們動手。至于將來,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
宋安然點點頭,“太太也該放寬心。”
小周氏苦笑一聲。她沒辦法放寬心。因為昨日她交給元康帝的那十幾個人,全都被抓了起來。現在那些人是死是活,小周氏也打聽不到。
小周氏很愧疚,也很著急。偏偏還不能顯露出來。
有宮女來奉茶,不動聲色間,給宋安然傳遞了消息。
宋安然捏著小紙條,有些心驚。劉小七冒險給她送消息,是在是太危險了。
宋安然借口去如廁,然后偷偷展開小紙條。紙條上的內容很簡短,只寫了兩個字:承安。
意思就是承郡王已經度過危險期,現在安全了。
宋安然頓時松了一口氣。接著將紙條放入嘴里,吃進了肚子。
宋安然回到偏殿,小周氏關心的問她。
宋安然搖搖頭,讓小周氏別擔心,她身體好,吃得消。
小周氏已經快吃不消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二十一天。
昨天昏倒的那幾個人,今天繼續進宮哭靈。整個人搖搖欲墜,生怕會死在宮里面。小周氏暗自嘆氣,說不定某天她也會變成那個樣子,被二十一天的哭靈折磨死。
半個時辰很快結束。大家都回到靈堂。
平郡王依舊跪在最前面。宋安然通過觀察平郡王的背影,判斷出劉小七的消息是準確的。
承郡王的確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今天早上還醒來過。
承郡王醒來后,得知自己臉破相,手殘廢,情緒當即失控。掙扎著,怒吼著,將傷口都崩裂了。后來還是霍大夫當機立斷,命人將承郡王捆起來。然后重新給承郡王上藥,縫合傷口,又給承郡王灌了一碗安神藥,承郡王沉沉睡去。
承郡王醒來的時候,平郡王也在現場。
承郡王將所有的錯都算在了平郡王頭上,直言平郡王是罪魁禍首,兄弟二人從今以后恩斷義絕。
平郡王跪在地上給承郡王請罪,“大哥,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大哥要打要罵都行,我絕不皺一下眉頭。只求大哥不要再傷害自己。你的傷勢經不起反復。”
“滾,你給我滾出去,從今以后我都不想看見你。”
承郡王很痛苦,不僅是傷口痛,更多的痛苦來自于心里面。
身為皇子,破相殘疾,也就意味著從今以后同皇位徹底無緣。
如果他是被兄弟堂堂正正打敗的,他會毫無怨言。輸了就是輸了,他甘拜下風。
可是現在,他因為破相殘疾,不得不退出皇位爭奪,承郡王滿心不甘。他恨,他怨,他怒。
他知道,這一切罪魁禍首是元康帝。可是他不敢恨元康帝,更不敢怨元康帝。他只能將一腔怨恨全部發泄在平郡王的頭上。
畢竟那一場禍事,平郡王是導火索。沒有平郡王口出狂言刺激元康帝,也就沒有后面的事情。
承郡王不想看到平郡王。平郡王的完整,襯托著他的殘缺,這讓承郡王無法不嫉妒,無法不仇恨。
承郡王沉沉睡去,平郡王卻依舊跪在原地。
霍大夫暗自嘆了一口氣,對平郡王說道:“王爺先離開吧。你在這里,會影響承郡王養傷。”
“大哥恨我。”
平郡王神色痛苦地說道。
霍大夫沒理會平郡王的那點小情緒,而是嚴肅地說道:“王爺,承郡王不想見到你,你在這里,他肯定會激動,一激動就不利于傷勢。如果王爺真心希望承郡王盡早好起來,老夫勸你以后都別來了。就算要來,也要等承郡王睡著以后再來。”
平郡王點頭,“我聽霍大夫的。關于大哥的傷勢,還請霍大夫如實告訴我。”
霍大夫說道:“王爺放心,老夫肯定會如實告訴你承郡王的傷勢。”
平郡王在承郡王的床前磕了三個頭,然后起身離去,來到靈堂替寧皇后守靈。
寧家已經從昭儀里放出來,等到寧皇后的喪事辦完,就要啟程回祖籍。
寧家本是風光的外戚,當年寧三老爺還和宋安然斗了一場,將京城斗了個天翻地覆。
誰會想到,朝夕之間,寧家就破敗了。猶如喪家犬一般。只能說世事無常,讓人唏噓。
寧皇后過世,寧家連進宮哭靈的資格都沒有。這更讓人嘆息。
一個家族的繁榮和敗亡,就在帝王的一念之間。
這讓宋安然感覺很恐怖。
所以顏宓要抗爭,宋安然也要抗爭。他們的命運,不能由帝王決定。
宋安然跪在靈堂內,看著前方的平郡王。
平郡王的背挺得很直,背影很好看。
宋安然在打量平郡王,這個人能夠擔起重擔嗎?當著寧皇后的遺體,對元康帝發怒,到底是一時沖動,還是算無遺策?
如果是沖動,不說也罷。如果是算無遺策,鬧那么一場,就是為了算計承郡王,讓承郡王失去爭奪皇位的資格。那平郡王就真的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