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並不是全全然然爲(wèi)了她唐白。
不過,可以了,他能做這些,她已經(jīng)很滿意了。
“我現(xiàn)在好了,你有人蔘,我的咳嗽就能壓制。”唐白勸道:“有吃的有喝的……”
“我不接!”顧少鈞堅(jiān)持。
“你到底在堅(jiān)持什麼?”唐白道:“錯過了時機(jī),再長起來就難了,你是真的想腿廢掉是嗎?”
顧少鈞沉默不說話。
唐白仔細(xì)想來想去,都想不到顧少鈞拒絕的理由。
“把衣服給我!”顧少鈞忽然轉(zhuǎn)過身問唐白要衣服。
唐白一愣:“幹什麼?”
“尿尿!”顧少鈞沒好氣。
唐白將貂皮大衣脫了給他,自己捂著熊皮坐著。
不多時,顧少鈞回來,將柺杖靠在牆壁上,看著自己的短腿出神。
“你不接腿,是不是怕……”唐白忽而狡黠一笑:“怕我不方便伺候你尿尿?”
還有拉屎。
顧少鈞惱羞成怒,狠狠瞪她一眼:“不知羞恥!”可是,卻是沒有否認(rèn)。
原來是因爲(wèi)這個。
唐白不氣了,也不鬧了。她坐在火堆旁邊,披著熊皮,開始思考。
顧少鈞就瞧見她忽然撿了一大堆木頭回來,每日用匕首雕雕鑿鑿的。
兩日過去,出現(xiàn)了兩個盆,還有一箇中間是鏤空的凳子。
“你就用它們。我去洞外守著,你好了叫我,我蒙上眼睛,不看,直接倒出去就好了。”唐白誠懇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若是瘸了,侯夫人侯爺該多難受啊?難道你想因爲(wèi)這麼一點(diǎn)破事,就任由一條腿廢掉?”
“人生啊,只有失去生命和失去健康是痛苦的,失去健康比失去生命更痛苦。”唐白循循善誘。
“歪理。人死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有什麼痛苦的。”顧少鈞對這一點(diǎn)倒是深信不疑:“喝了孟婆湯,啥都忘記了。”
“可是,活著的人痛苦。”唐白想到爹孃和大哥:“爲(wèi)了那些在乎你的親人們,他們少一些痛苦。”
她說著,就想起這兩年多,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夢裡面的那些噩夢,又該是如何才能不來呢?
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無意識的流下,她多想再見見爹孃和大哥。
顧少鈞沒想到她會哭。她之前咳成那個樣子,被野豬傷的鮮血淋漓,也不曾見她哭。
美人的淚是極有殺傷力的。
“好,你別哭,我接便是了。”他也不想腿殘廢。
如唐白所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纔對。
若是爲(wèi)了屎啊尿啊的,真的廢了一條腿,好像也不值得吧。
如今她也好了,有人蔘壓制她的咳嗽病,倒是也可以放手一搏。
如此休息了兩天,每日唐白去拿肉回來烤著吃了,再清理一下洞裡,去看看陷阱裡面有沒有動物掉進(jìn)去之類。
“準(zhǔn)備好了嗎?”唐白這幾日摸了幾次顧少鈞的骨頭,和他商量了今日動手。
“我這兩節(jié)骨頭錯開了,只要將它掰正,再上夾板夾住,就好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原理是這樣的,唐白表示同意。
將準(zhǔn)備好的木棍扔給顧少鈞咬住,她按照顧少鈞指引,摸住他說的錯開的那兩節(jié)骨頭,狠狠心,咬著牙,只見顧少鈞悶哼一聲,額上滲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雙目瞪得通紅。
唐白摸了一下,感覺是一整根了,忙將顧少鈞前幾日削好的野豬骨頭,用她那破棉襖上面撕下來的布條捆緊了。
那個小窩前面,早已經(jīng)搭好了個木架子,唐白將用布條結(jié)成的環(huán)掛住顧少鈞的腿。
如此,他人平躺著,腿掉在木架子上,是一個很平穩(wěn)的姿勢。
傷筋動骨一百天,只要堅(jiān)持不動,結(jié)果應(yīng)該是好的。
唐白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伺候好顧少鈞的生活起居。
烤肉給他吃,喂他喝水,晚上睡覺,都沒問題。
尿尿的時候,他說一聲,唐白蒙上眼睛,將盆子端到他面前。他便自己解決,有時候位置不對,還會握著唐白的手調(diào)整一下。
拉屎的時候,唐白扶他稍微坐起來,將盆放在他身下,他再坐上那個鏤空的凳子。拉好了唐白蒙上眼睛,端著盆去小溪邊清理。
如此,一日一日的,倒是沒有那麼拘束了。
唐白甚至還撿了些松木,放在火裡面燒了,洞裡瀰漫著一股松木香味。
牆壁上的劃痕還是一日一日的在增加,唐白依稀記得,她是正與初二,與阿竹被趕出來,正月初三,將阿竹託付給了蘇一。隨後自己一個人走了近一個月,走到了泰山。那末,顧少鈞來尋自己時,大概是過完了正月,已經(jīng)二月初了。
壁上的痕跡已經(jīng)有三十多條,大概已經(jīng)三月份了,外面的小溪流,今日她出去時,已經(jīng)漸漸融化了。
顧少鈞拖回來來的大熊和野豬肉,也剩的不多。
他的腿休養(yǎng)了近二十天,好了很多,能拄著柺杖自己出去尿尿了。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唐白既盼著蘇一早日找到他們,卻又害怕蘇一找到他們。
隨著小溪流潺潺流動,和積雪的漸漸融化,唐白的心裡,越來越忐忑不安。
天氣越暖和,蘇一找到他們的概率也就越大,她就和顧少鈞要分開了。
她還是時常咳嗽,只是不像以前咳的那樣厲害。顧少鈞來找她,想來是阿竹說過的,因此不止帶了人蔘,還有鹿茸和靈芝。
想來整個侯府的好東西,都被他搬來了。
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消耗,如今也所剩無幾。
但是撐到蘇一回來,卻是沒有問題的。
如此又過了幾日,唐白甚至每次都去掉下來的那片林子裡面張望,上面卻靜悄悄的,沒個聲響。
一日一日的期盼,又一日一日的失望。
等壁上的痕跡滿了六十,唐白和顧少鈞都坐不住了。
食物早已經(jīng)沒有了,現(xiàn)在靠唐白在溪流裡面插魚度日,挖的陷阱裡面,時不時有兔子野雞什麼掉下去,勉強(qiáng)果腹。
顧少鈞拄著柺杖已經(jīng)能走了,就是還有些瘸。
唐白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就連一向能沉住氣的顧少鈞也忍不住了。
他終於開口問唐白,外面可有什麼動靜。
唐白搖頭不語。
蘇一如此忠心耿耿,是不會至主子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狀態(tài)不顧的。
那末,是什麼阻止了他們過來尋找的腳步?
唐白想不通,顧少鈞卻能隱約明白:“是不是蘇一……”他沒有再說。
“或許我想多了,是朝中有變,侯府受到了波及……”顧少鈞改變了話語。
唐白卻是明白,他擔(dān)心的更多,只怕是後者。
是啊,顧少鈞是侯府的獨(dú)子,只要有一線希望,侯府就不會不來尋他。
況且,他與蘇一,是在泰山上分開的,他開始懷疑蘇一遇到危險,甚至於,也命隕泰山。
可是,蘇一武功高強(qiáng),泰山上除了野獸,冬季裡也是寥寥可數(shù),不可能都遇到啊。
那末,他開始懷疑蘇一也出事了,因此他和蘇一都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难e。
可他馬上意識到,蘇一出事的概率很小。
那就是,侯府出事了。
心裡一驚,忍不住去握緊了他的手。
顧少鈞卻是越想越有可能。
“皇上甦醒以後,我聽從皇命,做了不少事情。若是真的侯府被波及,那就是,皇上又出事了,而且是無法再醒來治理朝政的事情,大皇子拿侯府開刀……”他越想越是。
忽然擡頭看了唐白一眼:“皇上吃的藥,應(yīng)該不會藥效這麼短吧。”
唐白沒由來她這樣問,想了想在古書上面看到的三元丹的功效,道:“那藥是毒藥,根本說不準(zhǔn),今日還是好好的,明日忽然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是什麼藥?”顧少鈞又問,他看了唐白一眼:“希望皇上不要出事。”
顧少鈞忽然笑了,有一種得意和釋懷。
唐白瞧著他的笑容,心底驀地升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她既憤怒,又失望,定定的看著顧少鈞的眼睛,那裡面的算計(jì)早已經(jīng)不見蹤影,唐白卻篤定,剛纔自己看見了,的確是看見了。
唐白一下子心虛,卻又陡然明白過來,看了顧少鈞一眼,眼裡是一抹驚訝和心痛,卻最終還是告訴了他:“三元丹。”她不希望顧少鈞將希望寄託在隨時可能駕崩的皇上身上。
可是,心裡怎麼突然這麼難過。
因爲(wèi)顧少鈞套她的話。
三元丹?顧少鈞正思忖著,想這個是什麼東西,半響才點(diǎn)頭又問:“你怎麼知道的?”
卻忽然瞧見唐白正用一種難過的眼神盯著自己,像是遭遇到信任之人的背叛。
“你大可不必費(fèi)盡心思套我的話,只要你問我,我不會瞞你。”唐白強(qiáng)自忍著委屈,不讓眼淚流下來:“若是你找我,是爲(wèi)了這事情,當(dāng)初你找到我時,開口問,我一定會說的。”
原來啊,原來,顧少鈞找她,只是等待這種時機(jī),想知道皇上到底服用了什麼藥,誰給他吃的。
顧少鈞,你用心思,不惜還斷了一條腿,居然,是爲(wèi)了算計(jì)我!
唐白不想再看見他,轉(zhuǎn)身走出山洞。
她已經(jīng)可以確定,顧少鈞於她,真的是一點(diǎn)舊情就都沒有。他也明知道,唐白對他歉疚,對他毫不設(shè)防,甚至於,她希望顧少鈞有用到她的時候。
畢竟,是她先誤會了他,辜負(fù)了他的深情厚誼,拒絕了他的一切挽留。
而如今,顧少鈞是徹底望了他們這段情,甚至真的毫無留戀的將她拋棄於記憶之外,想知道什麼信息,居然將她當(dāng)作陌生人一般來套話。
呵,陌生人啊。
唐白心裡痛得要死。
她是答應(yīng)了相國大人,爲(wèi)了保住她和阿竹的命,誰也不說的。
可她對顧少鈞不設(shè)防。
既然答應(yīng)了,就算是要死了,她也只會信守諾言。
所以,顧少鈞不明著問,卻暗地裡套她的話。
她中計(jì)了。
但是,於她來說,顧少鈞既然能提到皇上的藥,說明隱約已經(jīng)嗅到了風(fēng)險,她說不說,都只待皇上駕崩之後,一驗(yàn)便知。
紙是包不住火的。
顧少鈞也不是那種會滿天下嚷嚷的人,他更不敢告訴皇上。
如今皇上倒行逆施,一意孤行,早不是先前那個明主,值得萬民敬仰,百官效忠。
只是,不管她說與不說,這是她的選擇,顧少鈞這樣套她的話,怎麼不教她難過。
唐白在外面,一直待到天黑了,纔回到洞裡。
雖然沒有冬日裡那麼冷,可是,春寒料峭,外面也頂不住,況且,野獸開始出沒了。
她一向怕死,從來都是。
顧少鈞已經(jīng)在熊皮裡面躺下,唐白如今只穿著單衣,依靠在牆壁上,瑟瑟發(fā)抖。不住的咳嗽,這一咳,又咳出少許血來。
但是,她寧願凍死,也不願意跟一個陌生人睡在一起。
還是個居心叵測的陌生人。
顧少鈞擡眸望她,暗自有些懊惱,他試了試自己的腿,如今不用在吊在架子上了,行動靈活許多。
可是,他喉嚨動了動,到底沒有說什麼,只是夜裡悄悄起來,見唐白睡在火堆旁還是蜷縮成一團(tuán),將熊皮蓋在她身上。
唐白感受到了,悄悄睜開眼睛,熊皮給她了,他蓋什麼?
到底沒有動。
半夜起來添了柴火,她瞧見顧少鈞不在洞裡面,起身,剛走到洞口,就見他披著貂皮大衣,坐在那裡,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不知道在想什麼。
月光打在他瘦黑的臉上,襯得顏如刀刻般分明。
唐白悄悄看了一會兒,回到火堆旁,重新睡下。
兩個人三天沒有說話。顧少鈞捂在熊皮裡面不動,唐白就穿著他的貂皮大衣幹活。
顧少鈞要尿尿,唐白就將衣服給他,自己披著熊皮暫時待著。
她已經(jīng)下了決心,不管有沒有找到他們,她都是絕計(jì)不再出去的了。
顧少鈞帶來的那些人蔘靈芝,漸漸的也沒有了。唐白的咳嗽又漸漸壓不住,一日比一日厲害起來。
不過顧少鈞的腿已經(jīng)好了很多了,她咳不咳的,也沒什麼要緊。
山谷裡的桃樹開花了,已經(jīng)快到四月了吧。唐白終於不用貂皮大衣也能出去了,她將包袱裡面的春秋裝拿出來,都穿在身上。雖然還是有些冷,但是白天足可以應(yīng)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