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張京雲張掌門終於說出了召開武林大會的意圖——選出武林盟主,統率各派討伐邪道,當下堂中靜若無人。
半晌,前排宴桌上站起一位老者,他面容嚴肅地撫了撫鬍鬚,道:“討伐邪道一事,還須從長計議啊。”
“郭長老說的不錯,邪道勢力猖獗已久,根基牢固,想要剷除非是一夕之事啊。”另外一桌上的一個黑麪老者也道。
“前輩,難道只因邪道勢大,我們便坐視不理,任他們殘害世人?”年輕後輩們熱血相駁。
“就是,老頭兒,你該不是怕了吧?嘿嘿,你怕,我羅鐵漢可不怕!”粗獷漢子也站起來出言相激。
“誰說老夫是害怕邪道?”黑麪老者想是從未受人這般嘲諷,當下激動地臉都紅了,“我黑麪鐵判何時怕過誰?!”
“那你怎麼不敢去討伐邪道?”那羅鐵漢竟是輕蔑地看他一眼,反問道。
“你!”黑麪老頭兒想是本就爲急性子,加之一生受人尊敬,此刻被一個年輕後輩如此小瞧,竟是有了出手相比一試高低的意思。
“前輩,先莫激動。”就在衆人以爲這好好的筵席要變成演武場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衆人看去,卻是一個眉目俊朗的青年人,揹著一把青色長劍,長劍上綴著一個小巧的玉牌,心細眼尖的人自是看見了上面寫著一個方方正正的“蒼”字。
此人,竟是蒼山派的弟子。
衆人只見那儒雅青年自另外一桌旁站起身來,對著四周拱手爲禮,道:“在下傅雲熙,蒼山派弟子。見過各位前輩,各位同道。”見他報出身份,四周頓時一片議論聲起。傅雲熙不禁提高了音量道:“我輩武林衆人,皆是正義之士,對於邪道所作所爲自然看不過去,討伐邪道是一定要的。但方纔郭鎮東郭老前輩也說了,討伐邪道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萬不可貿然行事,所以此事自是需要從長計議。”他又對高臺上一直觀望的張京雲點了點頭,道,“張掌門所提選出盟主之事,關係到日後討伐邪道的成敗,自然也需從長計議,晚輩提議,不若今日暫且擱下此事,待明日再議,不知衆位前輩和同道,意下如何?”
“我贊同傅小兄弟的提議。”
“老夫也認爲,傅小兄弟的提議甚好。”
前面一片附和之聲,那黑麪老者和羅鐵漢見此情況,便也收了對峙的目光,各自坐下了。
就在此時,白穎華身邊那個覆著半邊黑色面具的男子忽然拖著音出聲道:“不是說今兒是給我們接風洗塵嗎,等了半日還不開席,我可是快餓死了……”
高臺上的張京雲臉色一僵,隨即堆起笑容道:“是是是,今日確實是給衆位接風洗塵,是張某的疏忽,這便開席,來人,添酒加菜!”
於是方纔還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衆人皆是倒酒的倒酒,吃肉的吃肉,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
“穎兒,那蒼山派是什麼來頭哦,怎麼周圍的人都一副巴結討好的樣子對那個人呢?”秋沉落卻是趁方纔衆人爭論之時吃了許多東西,此刻已有七八成飽了。人一飽,這眼睛和嘴巴便閒不住了。
“嘿嘿,小姑娘,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蒼山派,那可是比百尺門還要歷史悠久的門派哪!”武明老祖一邊跟那戴面具的男子用筷子比試搶肉,一邊捏著自己的鬍鬚笑道。
“據在下所知,傅雲熙是蒼山派年輕一代的弟子中最爲出色的弟子之一,爲人溫厚,正直善良,是以在武林中口碑頗好。”戴面具的男子搶了一塊肉夾進嘴裡,又道,“這百尺門果然要沒落了,這肉真沒味道。”話音未落卻還是伸了筷子跟那白鬚老者搶下一塊肉去了。
“哎,小姑娘。”白鬚老者這次搶了一塊肉放進嘴巴里,忽然像想起什麼一般扭頭看著秋沉落,“這不公平啊。”
“什麼不公平啊?”秋沉落此刻正一肚子氣——她見衆人皆有酒喝,便也想倒一碗酒來嚐嚐,卻不想被白穎華看見了,竟是什麼也沒說地就沒收了她的酒,還遞給她一杯茶!她不是渴了,她就是眼饞那些武林人士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快樂生活好不好啊……
“小老兒都說了自己名號,你卻還沒告訴小老兒,你叫什麼呢?”武明老祖鼓著眼睛看著她,一副控訴的表情。
秋沉落默默在心底丟了幾個白眼之後擡頭道
:“老爺爺,你什麼時候說了你自己的名號的?那明明是他說出來的好不好?”她伸手指向笑得一臉邪佞的面具人。若是她高興,這老頭兒問自己名字,她就說了,可是她現在很不高興,所以……
“那……”細細一想,好像真是這麼回事,於是某老頑童鬱悶了,手裡筷子搶肉的速度又加快了許多。
於是面具人露在面具外的臉也黑了,同時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白穎華瞥見她鼓著腮幫子生氣,心下好笑,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輕聲道:“你若想喝酒,回去我釀米酒給你喝便是。這酒太烈,你喝了會醉的。”
秋沉落卻是毫不領情地將臉一拗,哼了一聲表示“本人一生氣,誰也勸不好”的堅定立場。
白穎華無奈地搖搖頭,正打算依了她給她一小碗酒嚐嚐的時候,遠處忽然撲過來一個有點眼熟的粉色身影——
“獨孤一塵!我可算找到你了!”少女大叫著從不遠處的一桌撲過來,直衝那個戴著半邊黑色面具的男子而去。
筵席間陡然有人叫出自己的名號,還是個嬌俏女子,一般人都會感覺幸福,但是獨孤一塵可沒這感覺,他只覺得頭頂一片慘淡烏雲——因爲叫他的,正是被他好不容易七扭八拐才甩掉的自家妹妹,小魔女獨孤茜茜。
無奈地接住撲過來的自家妹妹,獨孤一塵頂著一腦袋探照燈般的八卦視線對四周僵硬地笑了笑,而後才把自家妹妹扯下來:“茜茜你來這裡做什麼?”
“找你啊。”小魔女理所應當。
“哎,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可是把所有請柬都燒了的。”某男不知不覺地招出了一項罪行,話音未落他便意識到了不好,沒想到茜茜彷彿沒聽到一般,扯著他的衣袖興奮地道:“哥,哥,我告訴你,我喜歡這個人!哦對了,就是他帶我進來的!”
獨孤一塵的下巴啪地砸在了自己的腳面上,半晌,他機械般轉過頭去:“你說你……什麼?”
“我喜歡這個人啊。”某小魔女繼續理所應當,“哥你耳朵受傷啦?”
“沒。”一把打掉她探過來揪自己耳朵的手,獨孤一塵順著她方纔看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戴著斗笠全身散發冰冷氣息的劍客站在他們身邊,深邃眼眸裡射出來的眼神都快實體化成利刃扎入他的身體了。
獨孤一塵僵著嘴角:“你又隨便給人下毒了?”
“不然怎麼找到你啊。”某小魔女再次理所當然。
“這位兄臺,實在是……抱歉。舍妹她被寵壞了,你……別往心裡去。”獨孤一塵僵著嘴角的肌肉給眼前這一臉要殺人的表情的劍客賠不是,然後從衣袖裡掏出兩個瓷瓶,分別倒出一顆藥,遞過去,“那個,這個是你中的毒的解藥。還望兄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茜茜一般見識。”
葉斐冷著臉接過解藥,一仰臉便吃了下去,而後冷冷道:“告辭。”
“哎你別走啊!”見自家哥哥給瞭解藥,本來就不高興的獨孤茜茜此刻見他要走,更是不開心了,當下便出言相攔,手中又是扣了一味毒。
然,在她的手碰到葉斐的衣袖之前,葉斐的劍卻已經橫在了她脖子旁。她瑟瑟縮縮地縮回手,一臉的委屈:“你幹嘛這樣看著我,我又沒想給你下毒藥……”
獨孤一塵無奈地把自家妹妹拉到身後,道:“兄臺你……別激動,舍妹只是……一時捨不得你……”好吧,他自己都不相信他說出來的話……天哪,他到底之前做了什麼孽被這個小魔女黏上了啊。
葉斐本也無意殺她,當下收了劍,轉身離開了。
獨孤一塵嘆了口氣,拉了自家妹子坐下來,用力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道:“不是說過不準你再隨便給別人下毒嗎?而且,誰準你跟過來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茜茜一反常態地沒有反駁他的話。
——唔,難道是終於悔改了?
“茜茜?”見自家妹子呆呆盯著桌子對面,他伸手在自家妹子面前晃了晃,喚道。見她毫無反應,他便看向對面。
——可是對面只有一個正在喝茶的白衣少年啊。少年雖然樣貌不錯,但是也沒到能讓人看入迷的地步吧?
獨孤一塵萬分不解的時候,秋沉落卻是終於認出了這個昨日要給她下毒的女孩子,當下便變了臉色,看向自家好友,發現後者
只是冷了臉色緩緩喝茶後,她微微鬆了口氣。
“嘿嘿,獨孤家的小娃娃,你們好啊。”武明老祖笑嘻嘻地道,“小子,你妹妹長得倒不錯,美人兒一個,不知許人家了沒?”
獨孤一塵卻是長嘆一口氣,一臉的痛心疾首:“前輩正說到在下的心坎兒裡去了……茜茜這頑劣性子,在下真怕將來沒人要她啊……”他也想早點把茜茜嫁出去省的她日日折騰他,但是茜茜小魔女的名號響徹雪彌城,誰人不知獨孤家的大小姐走到哪兒毒到哪兒,誰還敢上門提親啊。
獨孤茜茜此刻剛從見到昨日要殺自己之人的驚嚇中回過神來,便聽到自己哥哥如此貶低自己,頓時怒了,刷的站起身:“誰說我沒人要的?我要是沒人要,我就嫁給他!”她伸手亂指,不想指的卻正是對面的白穎華。
從見到這粉衣少女的第一刻起,白穎華便繃緊了神經,時刻留意著這全身是毒的少女,卻不想此刻她竟然揚言要嫁給她?呵,嫁給她?如果她嫌自己命太長的話,她也不介意讓她穿上嫁衣再死。
獨孤一塵的下巴默默地磕在了桌子邊緣,待他收拾好下巴,那邊已經石化了的武明老祖和秋沉落也回過神來了,武明老祖捻著鬍鬚笑得奇怪,秋沉落戴著面紗看不出臉上表情,但從她露出來的大眼睛裡,獨孤一塵看到了擔憂。
——擔憂?唔,難道其實這小女娃娃喜歡她身邊那小少年,此刻見自己妹妹要嫁他,所以擔憂?可是爲什麼他感覺這麼奇怪呢?好像她擔憂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自家妹妹?
獨孤一塵今日不解的地方實在太多,但是下一秒,他便明白了這之前的所有不解。
只見白穎華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茶盞,微挑了眉,道:“茜茜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呢。”她一字一字緩緩吐出,明明很溫和的聲音,卻讓人覺得無端寒冷和怪異,“昨日一別,姑娘可還記得,白某說過的話麼?”
一對上那雙瀰漫著森然冷意的墨玉眸子,獨孤茜茜便後悔自己亂指了,只是此刻她怔怔望著那明明是坐著卻彷彿自上而下俯視她一般的少年,第二次感覺到了害怕——這個人,是真的想要殺了她。
“昨日?少俠昨日見過茜茜?”獨孤一塵心中大叫不妙,只怕茜茜又擅自給人下毒被人發現了。不過看眼前這情形,他卻是知道,只怕眼前這自稱“白某”的少年不像方纔那個劍客那麼好打發了。而且,他並沒有中毒的跡象。這說明,茜茜下毒失敗了,弄不好還是當場被抓了現行……可是茜茜下毒的功夫,可是和他不相伯仲的,不,或許,比他還要高一些……眼前這少年卻能識破茜茜下毒之術,而且還擋過了……這少年,究竟何方神聖?
“穎兒,算了。”秋沉落此刻卻是出聲了——她看得出來,若是任由眼前狀況發展下去,只怕穎兒真的會對那個茜茜做什麼……
白穎華卻是沒有動。
“穎兒,你說了我們要低調噠。而且,我也沒中毒嘛。”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扯了下好友的袖子,“而且我困了……”
不知是哪一句說動了白穎華,她緩緩散去周身的殺意,站起身來對著察覺氣氛不好一直默默觀望的武明老祖拱手道:“前輩慢用,晚輩還有事,先告辭了。”
說完,竟是立即轉了身,看也不看獨孤兄妹二人就離開了大堂。她疾步而行,衣衫獵獵,更多幾分肅殺,引得周圍幾桌的客人爭相看過來。
秋沉落忙跟有點呆怔的武明老祖告了辭,提著裙角一溜小跑地追白穎華去了。
回了百尺門安排的小院,卻不想早有人等在裡面。
“公子,一切已按公子吩咐,佈置妥當了。”隨從模樣的冷麪少年恭敬地行了禮。
白穎華卻是腳步不停:“下去吧。”
“是,公子。”少年隨即隱了身形。
跟在白穎華身後的秋沉落還待問白穎華所謂“佈置”是什麼東西,卻不想白穎華回過眸來,對她道:“你不是埋怨條件差,如今,可滿意了?”
她正推開臥房的門,秋沉落探頭一看,裡面竟已換了一番佈置——紅木圓桌,瓷面圓凳,瓷器茶具,綢質牀幃,絲綢被褥……
心裡泛起一點點酸酸的感覺,她擡頭衝好友嫣然一笑:“穎兒最好了!”
月色清冷,小院裡卻流淌著淡淡的暖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