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詩傾訴恩愛意,二十年後再重逢。
塵世恩怨暫忘懷,闊違廿載享親情。
在她的意識裡:她沒有這個資格,不配,也擁有不了這麼好的爹,因爲她是武林邪派魔宮——絕心宮的右使慕容雪,是全武林的公敵: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終於知道爲什麼自己每次出任務之前與回來時,奶孃都要念上好幾天的經文,原來是在替自己贖罪!可是,然而,念多少遍經;贖多少回罪,她都依然面對不了與對不起全武林敬仰之大俠——她的親爹!雙手捂上耳朵,一步步退後,轉身, 不顧一切,發瘋似的往前跑去;耳畔只有呼嘯的風聲,除此,聽不到別的,自然也聽不到白軒的叫喚聲;眼前只有飛速掠過的紫海梨林,但已模糊看不清,別無它物!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遠,忽然身子被一雙大手抱住,耳邊傳來,白軒的吼聲:“你想死?。俊侨セ觋嚒哺襾y闖!”
回神睜眼,清醒,自己置身陣林中身旁一寸之地的木葉落花及碎石塊被地底滲出的毒水給無情的腐蝕乾淨,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十多年,從九歲踏足武林至今,她當然明白水毒的厲害,五行之毒不容小覷,因爲一不小心它就會要了你的命。立於一旁,大氣也不敢出,因爲她不懂陣法,也不會走陣,唯有等白軒帶她出陣!
“跟我走,踏在我走過的地方,切記不要亂來!”微怒的聲音再度響起。
無語乖乖的跟隨其後他走出‘消魄去魂林’,眼前一座木屋;一條山溪流過;屋前幾株綠樹,沿溪而栽;對岸是連綿的青山巍峨聳立。跟隨主人進屋,窗明幾淨;環視屋內擺設簡單樸素清新,不似富貴人家的奢華和耀眼的金碧輝煌;卻有著普通村宅的無華與愜意的山野氣息,從敞開的木窗望出去,可看見屋後幾畝綠油油的田地。
不由的讚歎出聲:“好一個世外園,恍若神仙居所!”冰顏瞬間闇然,小聲低語:“不知何時,我也有這個機會住在這青山綠水間?不知他是否願意與我一同隱居於此?”搖搖沉重的頭,自己的下場都能預料的到,怎還會去奢求永遠都擁不了的夢!
白軒注視著自己二十多年從未見過的女兒,微笑著:“這是你家,你想何時住都可以!”黑眸中只有溫柔的眼神與濃濃的愛意;溫和背後潛藏的殺氣不復存在,取笑道:“哦,翎兒有心上人了?”
一句話惹來,火山巖漿覆蓋冰川。
“爹爹很想知道,翎兒選的心上人,符不符爹爹的要求!”
“前輩!”慕容雪赧顏。
“我是你爹,別前輩前輩的!”心裡還真不爽:“算了,等你習慣吧!先坐,爹爹給你做飯去!”
步進裡屋,擡眼看到掛於牀邊牆上的一副美人圖:肌膚白皙勝雪潤澤,水杏點腮,青絲如雲,綢密細滑;眉如遠山含黛;眸似燦亮星辰;小巧秀美的俏鼻有若剔透玉雕;淡粉的櫻脣,淺笑盈盈似語不語。瞥見畫旁小詞:
“月華如洗花爛漫,
燭剪雙影,
香羅掩羞。
欲訴難言含情脈,
荷塘亭間,
緣許終生!
二載歡娛匆匆過,
餘香縈指,
濁酒澆心。
紫海梨香年年復,
紛亂武林,
情似幻夢!”
詩右側落款:“一剪梅?憶情”
“翎兒,她是你娘?。 甭牭剿谘e屋吟詞,便至她身旁。
“金樽對月心惆悵,
酒盡杯空情難釋。
醉看夢裡前塵事,
歡愛幾許愁幾許?”
瞬時突覺此時此景說此言只會徒增眼前此位前輩的感傷,遂道:“前輩,我無意惹您傷懷,因這詞而想到,隨性而吟?!?
白軒心上一陣痠痛,但臉上無任何表情;欲言又止,想想這二十多年的空白不是一天兩天補得回的,這聲爹爹還是等她自願叫吧:“先吃飯吧。”走出裡屋。
至餐桌前,招呼慕容雪坐下:“來,吃菜!”
坐下,才覺肚子已餓,夾起一筷菜送入口中嚼著:“寒前輩有您這樣的夫君真是好有口福!”
“我做的菜,你娘僅嘗過一回!”白軒黯然道。
“對不起!”不該撩起他的傷心事:“前輩!”
隱下心裡的不舒坦:“來,翎兒吃飯!”
清晨
一陣撲鼻的花香喚醒夢鄉里的慕容雪,坐在牀沿,起身欲梳洗,雙眸透過窗牖望見窗外明媚陽光下紫白相間的花林,一時間被雪梨和紫羅蘭上那層迷濛的淡金色給吸引了,怔怔凝望,直至白軒推門而入,才拉回出神的思緒。
白軒將臉盆放上臉盆架,浸溼毛巾:“來,洗把臉,吃早餐了?!睌Q乾,遞到慕容雪面前。
慕容雪不好意思的接過白軒手中的洗臉毛巾:“我自己來,怎好勞煩前輩?”
“這點小事,有什麼勞煩的?還有別在叫我前輩了!”白軒有種無力的挫敗感。
慕容雪在這紫梨林住了好些日子了,可兩人的關係一點進展也沒有,他頭痛著:這個該死的丫頭,要她叫一聲爹就這麼難嗎?她的內心就真同她的人一樣冷若冰霜;手中的劍一樣冰冷無情?
“這怎行?”這是小事,可該她侍奉眼前的前輩,而不是讓前輩來……況更不該是一個爹爹來做:“我怎可讓前……爹爹這樣,該是我侍候您??!”
“丫頭,你叫我什麼?”不敢太高興,他必須再確認一遍。
“爹爹,”擡起水靈的美眸:“只是小雪,怕爹爹不喜歡我這個女兒!”
多日相處,她深刻理解到:一個人縱然他的過去,再輝煌、再耀眼,當一切沉寂成爲歷史,步入晚年後,心中的寂寥,鮮有人知,他所想要的不過是一份簡單的快樂——可以與子女共享天倫。
她知道,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在找尋她的下落;他深信,自己的女兒仍然活著。她同樣很想自己有個爹,之前一直以爲自己是個孤女,無父無母,是師父撿回絕心宮的,奶孃也是師父找來的,所以,對人世的親情沒有感覺,亦不會傾羨;直到阿繡奶孃臨終告訴她,你爹爹可能還在世時,她才明白,原來她不是個沒有感情冷血的殺人工具,只是從始至終,她都在壓抑自己內心渴望;可是她不想開口,也不想去承認,只因她要不起!
眼前這位前輩是好人,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有個殺人如麻、嗜血成性、殘害武林的壞女兒!所以始終不敢開口,可這些日子,前輩細心照料及無微不至的關懷;從來沒有享受過的父愛;那種與生俱來的情感,令她產生了依賴;亦讓她無從拒絕!
“喜歡,哪有不喜歡之理?”握住慕容雪雙臂,眼中全是寵溺:“這麼乖巧,這麼好的女兒,我上哪找去!”喜悅之情油然而生,伸手摩搓她的秀髮。
靈動的水眸一暗,白軒心一緊,他不想看到她黯然傷神,他只想她快快樂樂!
“別哭,乖!爹爹說錯什麼了?”
“不,”慕容雪搖頭:“我不乖,我不好!”激動的叫著,攤開雙手:“爹爹你不知道,我在江湖上幹過多少壞事,我是絕心宮的右使,人稱‘冰凜仙子’的沒有感情的殺手,殘害與暗殺了太多武林正派人士,甚至包括當年與爹爹一起闖江湖的多名好友前輩,林氏一門、神刃莊、‘流星刀’百里晨、‘浪裡淘沙’陳勳元,還有……”陷進痛苦裡:“還有他的師父‘煞陽掌’!”
白軒心痛的將她攬進懷裡,拍著她後背:“好了,別哭!都過去了,重要的是從今往後!”
“爹爹可以原諒我,因爲我是爹爹的女兒;可武林正派,永遠不會原諒我!”痛苦的搖著頭:“我的陰狠毒辣、殘忍無情,只會使衆人憎恨我!面對這麼壞的女兒,爹爹還要我嗎?”
“傻孩子!”撫上她的綢絲:“你永遠都是爹的女兒!”
“哼!”自嘲:“唯一的吧!否則我哪有資格擁有您全部的愛!”
白軒無言,深深的抱著她,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面對這個用堅強掩藏脆弱的女兒,他除了讓她感受他的父愛,他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好了,別再想那些不愉快的,餓了吧,先吃飯!”
庸懶的陽光射進屋內,照在翎雪身上,注視著林海中失神凝望紫海與白梨林深處的白軒,步進紫梨林。
感到身邊有人靠近回頭:“翎兒,有事?”
“爹爹,”白翎雪喚道:“又在想孃親了?”望向眼前的花海與梨林:“二十三年了,您依然深愛孃親嗎?孃親真的好幸福!”想著自己也許都不可能擁有一個男子一世的愛,不由從心底涌出痛楚;想起除夕夜凌霄說過的話,她真的好期盼,有來世!臉上泛起自我嘲弄的笑意,自己做了那麼多人神共厭的壞事,縱然有來世,也是該爲這一世贖罪的一生,怎可去奢望那麼美的情愛!
有趣的瞄著翎雪冰顏上細微的變化,知道她又在因自己的身份而自卑了:“你是我與你孃親愛的延續,爹爹一樣疼愛你!”
“是嗎?”無表情的冰容上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爹爹,既然愛我、疼我,可否教孩兒如何解‘消魄去魂陣’”細綿的長睫一開一合,掩飾著狡黠靈動的水眸。
笑意寫在白軒的臉上:“你是爹爹的女兒,爹爹自然會把你想學的都教你!”轉身往‘消魄去魂陣’而去:“你倘若對待自己的感情能如對自己的武學那麼有自信,該有多好!”
“爹爹!”翎雪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