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沈復就被自己這念頭給嚇了一跳。
居然想要不假外物去品嘗那飽滿紅潤的玉唇,他也真是……
男子暗自失笑。
食色,性也。
這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將目光重新挪回到云伴鮮的臉上,又垂眸去看另兩碟點心,沈復默默地品嘗起新的美食。就在這時,他忽然察覺到門外有人,是以當即放下了筷子,抬眼注目而去。云伴鮮見他突然不吃了,轉而眼珠不錯地瞧著外頭,自是跟著扭頭望去。
很快,她就和他一樣,目睹了江茹衾把著門框端量他倆的模樣。
云伴鮮笑了。
沒想到這么快就把這小丫頭給勾來了,看來連老天爺也在幫她。
“茹衾,進來呀。”云伴鮮和顏悅色地招了招手,將只探出半個上身的小丫頭給招進了屋里。
“大姐好,姐夫好?!痹缇吐劦绞澄锵阄兜慕泗廓q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敵不過美食的誘惑,跨過門檻,拘謹地向夫妻倆問好。
“乖,不用這么多禮,過來?!痹瓢轷r自是看出了她對那三碟點心的渴望,這就笑瞇瞇地招呼她走得近些,“正好,大姐做了些好吃的,你也來嘗嘗?!?
小丫頭一聽,眼睛都亮了,立馬興高采烈地邁開了腳步。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毋庸置疑,就是方才還據說是用來犒勞自己的點心大多進了江茹衾的肚子。
沈復覺得,他也不好跟一個垂髫小兒計較,只是,眼瞅著妻子一個勁兒地把東西往那丫頭嘴里塞,他怎么依稀感覺到,自己其實是被當成了幌子呢?
誠然,酒桌上頭好說話——于一個年僅八歲的小胖妞而言,有了美味佳肴相伴,這供給美食的長姐問她什么,她都愿意老老實實地作答。
所以,云伴鮮才會預備隔三差五做些美味,以便終有一日將這懵懂的小家伙給引過來套話。
天遂人愿,女子不久就從江小丫頭的嘴里套出了不少情報,比如江培遠的生母早已離世,又如她自己的娘親抱病在身,被安置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壓根沒法來去自如。
“那姐姐能去見見你娘嗎?”
江茹衾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沒一會兒,她就埋低了腦袋,兩只小手規規矩矩地放在了大腿上。云伴鮮見她垂頭喪氣、一聲不吭,隨即就想起了兩天前遇到的那個丫鬟。
一個普通的姨娘而已,也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身份,何以讓那丫鬟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又為何致使江茹衾一經提起就不發一言?
“茹衾,你不喜歡大姐去見你娘嗎?”心下思忖了片刻,云伴鮮不緊不慢地蹲下了身子,目不轉睛地仰視著愁眉苦臉的小丫頭。
江茹衾當即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么不說話了呢?”
小家伙稍稍抬起腦瓜,一臉糾結地同女子對視。
“我……我娘她……”
“她怎么了?”
“他們……他們都說我娘瘋了,連我都不讓見……”孰料江茹衾竟期期艾艾地道出了這樣一件事,令問話的女子和旁聽的男子都不由得吃了一驚,“其實……其實我每年也只能見到娘親兩次……”說著,小丫頭又情不自禁地垂下腦袋,眼眶里甚至忍不住泛出了淚花,“我也很想娘的……”
委屈又傷心的話音落下,卻沒能博得聞者太多的同情,只緣此時此刻,云伴鮮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猜測。
沒錯,一個好端端的妾室,而且還是達官貴人家的妾室,又順利為夫家誕下一女,就算不至于有多得意,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失了心智。
換言之,這其中,必有貓膩。
頭一個就想到了那個心腸歹毒的惡婦,云伴鮮認為,她幾乎不用查實、不用證據,就可以推斷出,是誰在這背后搗鬼。因為,整個江府大宅里,就只有那個懷安公主既具備作案動機又擁有作案條件了。
只是,這么簡單的問題,她想得到,身為一家之主的江河海會渾然不覺?
思及此,女子暗暗冷笑,看江茹衾的眼神里倒是多了幾分悲憫。
不過她很清楚,憐憫根本無濟于事,還不如想法子見到那個發瘋的姨娘。
于是,云伴鮮連忙向江茹衾討問了其所在的院子,卻見小丫頭抬頭怯生生地說:“大姐,爹和大娘平時都不讓人靠近我娘的……他們知道了,會不會生我的氣啊?”
“不讓他們知道,我們偷偷去,不就行了?”
“可是……可是我怕……”
“別怕,一切有大姐在呢。再說了,你就不想見見你娘嗎?她一個人被關在屋子里,肯定寂寞難過得很,我們去看看她,我再做點兒好吃的給她捎去,她見到你,又吃到了可口的點心,說不定病也會好一些呢!”
“真的嗎?!”
“大姐騙你做什么?”
“唔……”
將姐妹倆的對話盡收耳底,沈復都不曉得該作何感想了。
這種教壞小孩子又連哄帶騙的做法……罷,他相信她自有分寸。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過后,云伴鮮成功從江茹衾口中問出了妾室袁氏的所在,并同小丫頭約好了,明日午時一道前去見她。誰知到了第二天中午,她非但沒在約定的地點見到江茹衾,反而在其爽約不久后等來了其突然病倒的消息。
她想,她暫時是沒法去見那個被軟禁的袁氏了,一來,她不認得路,需要江茹衾給她帶路,二來,她就鬧不明白了,小丫頭昨兒個離開時還好好的,怎么過了一晚上就生病了呢?
不禁懷疑起其中可能存在的貓膩,她讓無意間告知此訊的丫鬟領著她去了江茹衾的臥房。
一進屋,云伴鮮就看到了正同大夫說著什么的懷安公主,對方見她來了,旋即流露出些許詫異之色,和大夫又交代了幾句,便抬腳朝她走了過來。
“見過公主?!痹瓢轷r不卑不亢地行了禮,抬眼對上婦人探究的目光。
“免禮。你怎么來了?”
“我碰巧聽說三妹病了,所以來看看她。”
碰巧?
懷安公主咀嚼著這兩個字,低眉瞅了瞅來人手中胳臂上掛著的食盒。
云伴鮮見狀也不避諱,繼續揣著手頭的物件,若無其事地詢問起江茹衾的病情。
“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昨兒個晚上說肚子疼,一直到睡下了都不見好,半夜里突然就渾身紅腫,到現在服了藥,這腫還沒消呢?!?
懷安公主簡潔明了地闡述著江茹衾的情況,卻聽得云伴鮮于不知不覺間皺起了眉頭。
肚子疼?肚子疼和全身又紅又腫,好像是兩種不怎么相干的病癥吧?還是說……是她見識少?
正尋思著是不是自己一時沒能想起這究竟是什么病,她就聽到身后有人喚了聲“老爺”,隨即又聽人喊了她的小名。
云伴鮮回過頭去,果不其然見到了江河海。他正驚訝地注目于她,顯然并未料想她會出現在庶女的房中。
不過,轉眼間,他就喜上眉梢了——大女兒愿意早早地來探望生病的三女兒,說明她心里還是把那孩子當作妹妹看待的。
“你來看衾兒?”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江河海笑意更甚,直到他目睹了妻子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才驀地收斂了笑容,問她孩子現下如何。
懷安公主把先前對云伴鮮說過的話又復述了一遍,同樣引發了男子心中的不解。
“好端端的,怎么會肚子痛呢?是不是著涼了?嘶……可若是著涼了,不該出現滿身的紅疙瘩呀?”結合江茹衾后半夜的古怪癥狀,江河海自顧自地猜測著,“大夫怎么說?”
然后,他忽然想起要聽聽大夫的診斷,這才停止了自言自語式的揣測,目不轉睛地瞧著婦人的臉。
“大夫說了,不是受涼?!必M料懷安公主一口否定了他的推測,但奇怪的是,與此同時,她竟有意無意地看了云伴鮮一眼。
年輕的女子察覺到她這看似莫名其妙的一瞥,自是免不了心生狐疑。
“你看鮮兒做什么?”直至也已注意到她這小動作的江河海直接發了話,同時不滿地皺起了眉頭,“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話,不能當著她的面說?”
意料之外的話語令懷安公主當場一愣,然須臾過后,她又不著痕跡地動了動唇角。
呵,她分明意不在此,他卻急著維護……真是好笑。
心底里微微冷笑,婦人面上卻是從容不迫地解釋說:“老爺誤會了,妾身只是……只是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
江河海聽罷,又是眉毛一擰:“什么想太多了?有話你就直說?!?
云伴鮮也面不改色地看著她。
“是、是這樣的,”懷安公主似乎仍是有些期期艾艾,但最終還是面色一凜開了口,“妾身聽說,茹衾昨兒個去云姑娘房里玩耍,吃了許多她親手做的點心,回到屋里連飯都吃不下了。”
婦人一口一個“云姑娘”,一方面若無其事地戳了江河海的痛處,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自己拒不認下這個江家女兒的立場,聽得她的夫婿那叫一個有苦說不出。
不過,此情此景下,他也沒有太多的閑情逸致去糾正她的想法,因為她這弦外之音已經足夠明顯——孩子是去了云伴鮮那兒,吃了云伴鮮做的糕點,才會變得不對勁的。
可以說,比起“云姑娘”的稱呼,這才是最叫江河海無法忍受的。
“夫人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懷疑鮮兒害了她的妹妹?”是以,他未等當事人發話,就搶先一步沉了臉。
如此反應,怎能不讓懷安公主心生嫉恨?
她不動聲色地借著一記微笑咬了咬牙,不慌不忙地答曰:“云姑娘當然不會加害茹衾,只不過……妾身懷疑,是不是云姑娘做的那些吃食里,出了什么問題?”
話音剛落,婦人綿里藏針的目光已然投擲到女子的眼中。
電光石火間,云伴鮮倏爾眼皮一跳。
糟了!該不會是……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