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躲在不遠處的大樹后頭思忖著, 云伴鮮就聽得僻靜的林子里傳來了曾嬤嬤的念叨聲:“姐姐啊,你別怪我見死不救,公主要你的命, 我也是難做。我……我其實一點也不想你死的。你看, 你瘋了、傻了的時候, 我一直都給你送吃的、用的, 明里暗里也盡力照顧著茹衾小姐……”
聽聞至此, 云伴鮮猛地雙目圓睜。
“姐姐,你就安心地去吧,茹衾小姐終究是老爺的女兒, 她什么都不知道,公主不會把她怎么樣的。我答應你, 一定會盡我所能對她好, 我會替你看著她平平安安地長大, 風風光光地出嫁。還有……還有啊,我每年都會來看你的, 給你上香的。所以……姐姐,念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你別怪我,可千萬別怪我啊!如今,如今我能為你做的, 也只有這些了……”
曾嬤嬤還在絮絮叨叨地對著墓碑說話, 同時不忘雙手合十, 不住地向其叩拜。
至此, 云伴鮮想不明白也難了。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 當年她離開江家的時候,這個曾嬤嬤同那個袁姨娘還都是懷安公主的貼身侍女, 只是后來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她二人一個繼續(xù)留在主子身側忠心侍奉,另一個則爬上了主子夫君的床,成了那大宅里的姨娘。可惜,想也知道,面對這樣一個昔日的仆人,懷安公主是不可能容之忍之的,所以,袁姨娘便“瘋”了。
不過,也恰恰是因為她得了所謂的“失心瘋”,前年年關之際,她才能被曾經的舊主看中,以女兒的性命作要挾,逼著她對自己下毒手。
事后,懷安公主更是直接殺人滅口,給袁姨娘送了一碗有毒的銀耳羹,而這一切,曾嬤嬤顯然是知情——甚至是親自經手的。
呵呵。
云伴鮮笑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懷安公主,為你有一個不夠狠毒的手下,默哀吧。
這般思忖著,云伴鮮輕挑著唇角,從大樹后走了出來。她悄無聲息地行至曾嬤嬤的背后,毫無預兆地俯下身去,在她的耳邊呼出了一口氣。
察覺到身后有動靜的曾嬤嬤本以為是自個兒的錯覺,可耳畔冷不防吹來一陣熱氣,她自是驚得側頭去看。
電光石火間,年近四十的婦人嚇得幾近魂飛魄散。她“啊——”的一下驚叫出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兩只眼跟見鬼似的仰視著徐徐直起腰身的女子。
“曾嬤嬤這么緊張做什么?我又不是鬼。”意料之中的反應映入眼簾,云伴鮮揚著秀眉,笑靨如花。
“大……大大大,大小姐,你,你怎么在這里!?”曾嬤嬤依舊有些緩不過勁兒來,她睜圓了眼珠子,口中磕磕巴巴地發(fā)問。
奈何云伴鮮并不急著接話,只不慌不忙地眸光一轉,令視線落于墓碑右下角的兩行小字上。
曾嬤嬤見她只掛著微笑、一語不發(fā),一顆稍稍平復的心忽然又突突直跳起來。
糟了!
事實證明,曾嬤嬤的推測并沒有錯。
沒一會兒的工夫,年輕的女子就兀自勾著嘴角,悠悠地將目光挪到她的眼中,似笑非笑地對她說:“嬤嬤可真是念舊情,明明知道公主打心眼兒里厭惡袁姨娘,卻還在她死于非命后,只身前來吊唁。”
寥寥數語,卻將好幾個關鍵的信息給一股腦兒吐了出來。曾嬤嬤登時臉色煞白,一動不動地仰視著女子姣好的容顏,大氣都沒敢喘一口。
直至云伴鮮笑意不改地盯著她瞧了半天,她才驀地回過神來,視線游移著表示:“奴婢聽不懂大小姐在說什么……”
可她沒有想到,對方聞言竟又猝不及防俯下身來,一雙睜圓的杏眼直直逼視著她的眸子:“抵死狡辯有意思嗎?!”
不知是對方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太過駭人,還是自己本就心中有鬼,這一剎那,曾嬤嬤居然被嚇得猛打了一個激靈。
怎么辦?!怎么辦!?她真的聽到了……自己剛才絮絮叨叨說的話,她當真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就在曾嬤嬤面無血色、雙手微抖的時候,云伴鮮卻自顧自地直起了身子,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的面孔。
“我記得,當年我離開江家的時候,曾嬤嬤跟袁姨娘,都還只是二十來歲的姑娘。雖然同為公主賣命,但你二人情同姐妹,從不爭寵獻媚。只是,當初誰又能未卜先知,一別多年,終究逃不過物是人非。”
曾嬤嬤聽她波瀾不驚地說著,隱去眼底劃過的一絲惆悵,抿著唇不吭聲。
“嬤嬤,你就沒想過,今日,你的主子能夠為了一己之私,棄車保帥,毫不留情,明日,她是不是也會為了保全自己,而拿另一個親信做擋箭牌?”
婦人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依然咬著嘴唇不說話。
“其實,在她的眼里,你們都只是供她使喚的奴才而已,平日里,她或許會拿些金銀財寶來籠絡著你們,但必要時,她也會親手為你們端來一碗穿腸毒(□□)藥,好讓你們‘為主盡忠’。”
曾嬤嬤聞言不免一驚,心道她果然是知道了什么。
“你們就是她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不壓榨完你們的最后一分價值,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一點,曾嬤嬤應當比我這個旁觀者更清楚才對。”
婦人無言以對。不得不承認,這位江家的嫡長女所言非虛。主子是個什么樣的人,自己早在二十年前就看明白了,可那畢竟是自個兒的主子,自己不依附于她,還能如何?
埋藏二十余載的心思禁不住冒了頭,曾嬤嬤又聽女子接著道:“如若不然,她又豈會在明知你早有心上人的情況下,卻還死死地扣著你,不許你嫁人生子?”
話音落下,婦人呆若木雞。須臾,她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仰視著女子清淡的面容。
云伴鮮回以從容不迫的一笑:“嬤嬤以為,我在江府的這些日子里,就只是做做菜、看看書,然后四處瞎晃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