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開門見山,“這位先生,能留個聯系方式嗎?”
顧停云看袁千秋傻在原地,趕緊救場,“不好意思,他是……”
“停云!”
場面已經瀕臨失控,偏偏這種時候顧停云的背后又響起一個棘手的聲音。他回過頭,看到周鈺一張演技用力過猛的臉,覺得自己血壓正在飆升。
這又是從哪冒出來的東西?
“停云你終于回來了!”周鈺撲過來一把抱住顧停云,激動得難以自持,“我去你學校找你,你不肯見我,我就只好來你老家等你了。”
咖啡廳里寥寥幾個客人此時都站起來,好奇地往他們這邊張望。
顧停云只有一個感想:他要在老家一戰成名了。
顧停云拍了拍周鈺的背,“有話好好說,先放開我。”
周鈺抬起頭,對他擠眉弄眼。他實在跟不上這幫戲精的節奏,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袁千秋旁觀了一會兒,很快就弄懂了劇本。他走過來,一把撥開周鈺搭在顧停云腰上的手,惡狠狠地瞪著他,“你這算什么意思?”
周鈺反應了幾秒鐘,立刻配合道:“我都說了,你別他媽跟著我,煩不煩啊?”
“咱倆的事情還沒掰扯清楚呢!”袁千秋吼道。
顧停云干脆破罐子破摔,往后退到安全范圍內,冷冷地看著周鈺,“你別再來找我了。”
姑娘在一旁已經看傻眼了。
周鈺一臉沉痛,指著袁千秋,拼命向顧停云解釋,“先前是我一時糊涂,現在我跟他已經斷了,真的,不信你問他!”
袁千秋腹誹了一句這什么狗屎劇本,自嘲地哼了一聲,倒像是真的在表達對面前兩人的不屑,取得了意外逼真的效果。
他跟周鈺素未謀面,兩人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默契,一搭一檔演得不亦樂乎。
周鈺絕望地喊道:“停云,你說句話啊!”
顧停云剛想憋一句話出來,口袋里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唱了起來。
“你愛我,你不愛我,你不愛我誰會愛我。你煩我,你煩著我,你再煩我你就娶我……”
顧停云想當場自殺。
“喂?”
“你打錯了。”
他以為有人給他遠程救場,沒想到是個推銷的,最后一絲希望也湮滅了。
周鈺變了臉,怒容換成了滿面的笑,大步上前,攬住顧停云的肩膀,“哎呦,手機鈴聲還是當年我唱給你的定情曲啊?”
袁千秋怒了,“你說什么?這他媽是你倆的定情曲?!”
周鈺轉過頭,煞有介事地說道:“對不起,我騙了你。我騙你我不會唱《愛啦啦》,但其實是我不能給你唱這首歌。這首歌……對我和停云來說,有特殊的意義。”
袁千秋冷笑了幾聲,“你跟我在一起那會兒話說得多漂亮啊,說什么要帶我裝逼帶我飛,結果你跟誰飛去了?狗|日玩意兒!”
顧停云想,這也太過頭了。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最重要的觀眾,見她臉色已經由緋紅轉成青白,立刻息事寧人道:“別鬧了,多難看,有事私下解決。”
袁千秋不肯配合,“你別說話,吃你的五仁月餅去!”
顧停云嘆了口氣,知道這場戲太拙劣,早就穿幫了。他后悔了,一開始就不該做這些多余的。
“好了,謝謝你們,可以了。”顧停云跟袁千秋和周鈺說了一聲,遣散了圍觀群眾后,走到姑娘面前,向她鞠了一個躬,“對不起,這兩位都是我朋友,是為了幫我才來的。”
姑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實不相瞞,我是不愿意來相親的。”
顧停云誠懇地說明了原委,總結下來就是“家母逼我太甚,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與我一般計較”。
姑娘聽完之后倒也沒生氣,說了句“沒事我能理解”,又看了一眼袁千秋,還是覺得不甘心,又問了一句:“那這位先生……我可以認識一下嗎?”
“不好意思。”袁千秋尷尬地笑了笑,“我有對象了。”
“真遺憾。”姑娘失望地說道,“那我先走了,再見。”
她說完后拎起自己的包,沮喪地離場了。
三位主角互相對視一眼,在剛剛顧停云坐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別說了,怪我。”顧停云扶著額,“太尷尬了。”
周鈺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演得不好么?”
袁千秋夸獎道:“很好。反應機敏,演技精湛,跟你演對手戲很愉快。”
“謝謝認可,看來這段日子我沒白修煉。”周鈺說道,“前段時間劇組請不起女演員,女主角都是我親自上陣的。”
“周導演不容易。”顧停云深表同情,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指了指坐在他對面的袁千秋,介紹道,“你假的前男友,叫袁千秋,N市公安局的警花。”
“我前男友這么大來頭呀。”周鈺笑得露出兩顆虎牙,向袁千秋自我介紹道,“我叫周鈺,拍微電影的,為了給新片取景來了你們這兒,沒想到能碰上熟人,太巧了。”
“不僅碰上了,還聯袂主演了一出狗血大戲。”袁千秋說道。
“你得意什么?我們倆差點就在老家出名了你知道嗎?”顧停云揶揄道。
袁千秋抱怨道:“我憋笑都快憋出第九塊腹肌了,你說兩句好聽的不行嗎?”
“省省吧,你只有一整塊。”
“要不要我掀起來你看看?”
顧停云沖他擠出一個禮貌中帶著殺氣的微笑,“我手機鈴聲怎么回事?”
袁千秋顫巍巍地舉起兩只手,坦白道:“火車上我趁你睡著的時候換的。”
“你很喜歡那首歌?”
袁千秋撓了撓臉頰,“也不是特別喜歡。”
“這你上小學時候跟初戀的定情曲?”
周鈺恍然大悟,“噢,原來是你自己的定情曲啊?”
“你別聽他的,那會兒還沒這歌。”袁千秋說道。
“姓袁的,你今天到底是來幫我還是來坑我的?”顧停云開始跟他算總賬,“你說的是人話嗎?摸女生屁股?五仁月餅?那個不行?”
袁千秋一把拉起周鈺,“兄弟,走,咱倆喝一杯去!”
“狗兒子。”顧停云罵道。
那天晚上,顧停云的父親喝了點酒,回來之后敲開了顧停云的房門,坐在他對面盯著他看了半晌,才很慢很慢地吐出一句:“停云,我們聊聊。”
顧停云說:“爸你說吧,我聽著。”
“你媽跟我說,今天這女孩覺得她跟你不太合適。”父親疲憊地垂著腦袋,低聲說,“跟你嚼個舌根,這次是你媽的主意,我沒、沒參與。”
“我知道。”
“實話跟你說,這是你媽最后的努力了。她也意識到了你當初……不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她心里知道沒辦法,但感情上還是接受不了,你明白嗎?”
“我都明白。”
“我也接受不了。”父親說道。
顧停云吸了口氣,說:“嗯,我知道。”
“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知道感情這事強求不得。”父親抖了抖煙灰,“你也不小了,其他事情上一直很穩重,我相信你能料理好自己的人生,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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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停云沒敢說,其實我沒有料理好,而且差點把你也弄丟了。他喉嚨里像是堵上了一團棉花,心里想了一堆,嘴上一句都說不出來。
“我是相信你的,我對你很放心,但是……”
他的話一直卡在這里,顧停云知道他說不出口的下文是什么。
“對不起,我跟別人家的孩子不太一樣。”顧停云說。
“確實不一樣,但怎么說都是我自己的親兒子。”父親說道,“而且我從來沒覺得你比別人家的孩子差在哪里。至于性格,男孩子都犟,我年輕時候也這樣,總跟你爺爺對著干,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顧停云怔怔地看著他。
“這幾年我好幾次都想跟你好好談談,但一直……”父親頓了頓,“拉不下臉,你知道嗎?”
“應該低頭的是我,怪我跟你鬧了這么多年別扭。”顧停云說,“對不起,爸。”
“我能……原諒你。我不可能怪你一輩子。”
“爸。”
“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你……喜歡男人這件事。”
顧停云皺起眉,沉默不語。
父親原本就話不多,今天一口氣說這么多實在很難為他,喝了酒又捋不順舌頭,講得一愣一愣,有上句沒下句。
面對這樣的父親,顧停云也有些無所適從,只會回答“嗯”“我知道”之類的話,醞釀好的一肚子說辭都沒了著落。父親說完幾句就愣愣地看著墻上黑洞洞的液晶電視,像是很費勁地在思考著什么。大冬天的,他腦門上全是汗。
“爸,我不想讓你不高興。”顧停云說。
“我也不希望你不高興。”父親看著顧停云,眼睛里爬滿血絲,“我當然希望我們停云……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顧停云的眼眶紅了一圈。
“我想了很久,從動手打你那天,想到現在,想了足足有……”
他掰手指頭,掰了半天沒算出來。
“五年。”顧停云接道。
“對,五年。”父親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想了五年,總算想明白了。”
顧停云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我不能接受,那是我一個人的事情。”父親摸摸兒子的腦袋,像在安慰剛剛挨了批評的小鬼頭一樣,“但你過得是不是開心,是我們一家人的,大事情。”
“所以,你過你想過的生活吧,我跟你媽總能慢慢消化。”父親微微笑道,“要是真有合適的人,下次回家,帶給我們看看,別怕。”
顧停云的眼淚已經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