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唐拍了拍那個大眼睛暗衛的肩,“送她過去。”
“很遠?”
“不,近,但需要人帶路。”景唐簡單解釋了一聲,便進了房間,關上門。
譚鳴鵲對大眼睛點點頭:“麻煩您了。”
她馬上明白需要人帶路是什麼意思,剛說完話,大眼睛就拿塊黑布蒙了她的眼睛。
譚鳴鵲只是有些詫異,卻沒掙扎。
保護容婆所在的位置嘛,她能接受,就算真的不幸容婆被救走了,她也能撇清關係。
她總喜歡想一些最糟糕的後果,因此,總能痛快接受一部分事。
就像永遠無法痛快接受另一部分事般。
一半一半。
……
除了被矇住眼睛之外,譚鳴鵲沒再受到更加嚴格的監管。
不過,並非出於本意,她還是很快搞清楚這是右轉兩次後的另一個院子。
在被拐走的馬車上那段經歷,還是給她增加了一個被動技能。
指不定什麼時候又能用得上,但她總希望自己最好永遠別用上就是了。
“到了。”大眼睛暗衛開門,把她推進去,又關上門,“可以取下來了。”
譚鳴鵲想解開系在腦後的結,但大眼睛繫了個死結實在解不開,她索性直接扯下來,慢慢拿在手裡解,估計待會兒走的時候,還得用一次。
這院子被簡單處理過,黑漆漆的,窗戶上都釘了一層黑布,估計是爲了擋住光,屋子中間的傢俱都被搬到了旁邊,桌上點了一盞燈,容婆被捆在椅子上,椅子周圍,什麼都沒有。
她手腳都被捆在了椅子上,雙眼被矇住,嘴巴也被一塊布擰的繩子綁住,腦袋偏向一邊,像是暈著。
死人臉抱著一把劍,沉默地站在旁邊,大眼睛送她進來以後,也沒有出去,只走到門邊上站定。
譚鳴鵲看向死人臉,問:“你們還沒開始問她?”
死人臉點點頭,道:“隊長說,等見過了殿下再問。”
“就這麼綁著,不會跑掉?”
“有我看著。”死人臉道。
譚鳴鵲聽他的語氣十分自信,估摸著既然死人臉性格如此還能被一再容忍,或許真是本事大,也就放心。
“你來看她幹嘛?你們認識?”大眼睛就不比死人臉了,他的話多得多。
也有普通人的好奇心。
“我當然認識她,要不,她來找我幹嘛?”譚鳴鵲反問。
死人臉斜覷了大眼睛一眼。
“幹嘛?我也好奇,問問不成?”大眼睛吼他。
死人臉不搭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也不在意大眼睛吼自己。
大眼睛說了一句也覺得無聊,便問譚鳴鵲:“難道,你想替隊長問她幾句?”
“我以爲她醒了。”譚鳴鵲說。
“她是醒了。”死人臉忽然說。
譚鳴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容婆的腦袋可還偏著呢。
死人臉沒看她,看著容婆,道:“你不想跟她說幾句話?”
容婆沒有反應。
“要是老那麼耷拉著,會落枕。”從死人臉的嘴巴里吐出最後那個詞,還挺有意思。
譚鳴鵲品過味來——容婆在裝暈?
“你早看出來了?”本偏著頭的容婆猛然直起腰,被蒙著眼睛,都能讓譚鳴鵲立刻想起那張天生的嘚瑟臉。
那塊綁住容婆嘴巴的布繩,只是防止她咬舌自盡,但並非不讓她說話。
就是聽起來含糊了點。
“嗯。”死人臉沒多說幾句話,又恢復了平常的狀態。
容婆抻了抻脖子,晃悠一圈,忽而噗嗤一笑:“看人裝暈,挺有意思吧?”
死人臉不說話,看向譚鳴鵲。
“對,她說我呢。”譚鳴鵲點點頭,“我能跟她說幾句話嗎?”
大眼睛捂住耳朵往外走:“那小子不介意,我介意,你等等讓我先出去再說。”
開門走人,譚鳴鵲聽著腳步聲,他居然真是往外走,沒一會兒,走遠了。
死人臉仍然抱著劍,沒有避諱的意思,但還是解釋了一句:“隊長讓我看守她,我不能走。”
“放心,也不是說什麼不能讓人聽見的話。”譚鳴鵲寬慰他。
容婆發出怪笑:“你可真敢說自己坦坦蕩蕩?”
“你大概以爲手裡有我的把柄。”譚鳴鵲平靜地道,“我只能說,你誤會了。”
容婆啞然,末了,還是微笑:“這些天,我在你眼中一定可笑極了吧?”
“我覺得你可能想得太多了,比起可笑,我倒更怕被你看破。”譚鳴鵲這些天一直活在擔心被齊王派提前發現的擔憂中。
那次試探,讓她差一點露餡。
看容婆的笑話?她還真沒那閒工夫。
只是容婆的思路總是與譚鳴鵲想的不太一樣,她低著頭思慮良久,忽然問道:“我有一個問題。”
譚鳴鵲哭笑不得:“我來這裡,是問你的。”
“你讓他把綁我嘴這根布繩解開,我要認真問你一件事。”容婆像是故意聽不懂她說的話。
死人臉微微動了一下,投來警告的目光。
“我不傻,我知道這根布繩用來幹什麼。”譚鳴鵲看了死人臉一眼,示意他她明白情況,然後纔對容婆道,“我來這裡,是想問你一些事情,不是來被你問的。”
“我只有一個問題。”容婆補充道,“不解開這個繩子,也行。”
“那我先問。”
“交換?”
“算是。”
“好。”容婆稍微放鬆一點,點點頭,“你先說吧。”
“你怎麼會來渝州?”
容婆懵住,老半天才不敢置信地問:“你專程過來,只是爲了問這個問題?”
“當然不止,但我不明白你怎麼會不在京城。”譚鳴鵲道。
她很清楚齊王一定會派人來與自己交涉,可容婆在風柳樓中顯然很重要,看她對齊王的忠心,顯然是他身邊的要人,但他怎麼會讓一個這麼重要的人以身犯險?無論沈凌嘉生還是死,容婆都是投身險境。
她明白容婆對齊王十分忠誠,但她不明白,這種忠誠,怎會讓容婆連命都不要。
齊王肯將全部計劃交給容婆,那也不該只是一顆隨時能夠丟棄的廢棋。
她想不通,所以來找容婆。
容婆的選擇與她的選擇還更不同些,當時沈凌嘉即將陷入昏迷,身邊最得力的屬下,剛剛失蹤,自己算是被趕鴨子上架。
但齊王幕僚衆多,難道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挑不出來嗎?
居然需要讓容婆親自泅水而來,這對譚鳴鵲而言,著實是個謎團。
“我來這裡,能幫得上忙,所以我來了。”容婆平靜地說。
這個答案很快便交託出來,像是沒怎麼仔細想。
她沒有提到齊王,沒有提到大殿下,更遑論沈凌嶽三個字。
就連回答一個這麼簡單的問題,容婆也絕不肯將齊王牽涉其中。
譚鳴鵲心裡的謎團沒有被解開,反而變得更大了。
她本來有另一個問題,但說出口的變成了一個沒有事先揣摩過的:“你爲什麼願意爲了他做到這種地步?”
對於譚鳴鵲來說,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什麼犧牲與奉獻,都應該能得到解釋。
包括她對沈凌嘉的忠心,也有一個理由,因爲沈凌嘉做到了一個主上的責任,所以她便要完成身爲從屬的職責,這是報答。
沈凌嘉信任她,是因爲她獻上的坎肩保護了他的要害,這是獎賞。
但容婆是爲了什麼?
“他救過你的命?”這是譚鳴鵲絞盡腦汁能夠想到的唯一一個解釋。
“他收留我,如果這算救命,那就是吧。”容婆的笑容中似乎潛藏了一個故事。
譚鳴鵲想知道她的眼睛裡裝著怎樣的神情,她好不容易纔按捺住令死人臉取下矇住容婆那雙眼睛的布條的心思。
“就這?”
“那你呢?你的問題,就是這個?”容婆反問道。
譚鳴鵲陷入沉思,她想搞懂容婆的想法,卻又覺得,太複雜,她還是……想不通。
“你真奇怪。”她只能說。
“該輪到我了吧?”容婆問。
譚鳴鵲自不會佔這種小便宜:“你說吧。”
“你告訴我,你明明答應過,爲什麼要背叛我?我們是一樣的,我們也好,魏王也好,都是一樣的人,爲什麼你選擇相信他,不選擇接著……”
“纔不是。”譚鳴鵲打斷她的話,“我可不是你們的人,我從一開始就不是。”
還在風柳樓時,她便已經下定決心,絕不會替容婆與她背後的人做事。
她記得清清楚楚,是誰掄一棍子,把她從家中拐走,帶來京城,是誰第二次帶走她,是誰用她的全家安危來威脅她。
這樣的人自比魏王,說他們一樣,她簡直懶得多嘴。
“你們纔不是一樣的人,連像也不像。你們拐走我兩回,將天下各處的孩子從她們的家人身邊奪走,包括我。你們拐走我,他卻救了我,我當然信他。我爲什麼要相信一個用我家人性命來威脅我作惡的人?你也是,那人也是,我是譚家的人,可不是你們的人,背叛?談不上的。”
上京城時那日日夜夜的恐懼,再一次襲來,讓譚鳴鵲搖搖欲墜。
她還有幾個問題,卻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問,也沒必要知道答案了。
“我想勸誡你一句,等暗衛來審問時,你最好老老實實將一切和盤托出,也許那人對你有恩情,但我覺得,並不值得你真把命豁出去。”
如果真是那人心存好意,怎麼會讓容婆親自來渝州?
譚鳴鵲覺得,這是很容易想明白的道理。
留下這句話,她轉身便走。
但身後傳來容婆的聲音。
“不能解釋的初衷,毫無理由的奉獻,一句指示,就能從命。你一定把我當成了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