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吾是被吵醒的。
對于感官遠超常人的生物來說,“不被打擾”其實是蠻困難的。夏吾的感知器官倒是不怎么脆弱,可他耐受噪音、強光的閾值要比其他人來得更低。如果是清醒的狀態下,他倒是可以憑借冥想的技巧屏蔽大多數雜訊。
但是睡覺的時候就沒辦法了。
尤其是“噪音”之中包含他感興趣的話題時。
“奧爾格,你特么活該下地獄——居然給我的思維安裝了后臺功能?!毕奈岚脨赖谋犻_眼睛。他身邊有一條鋁管牙膏。牙膏自動頂開牙膏蓋,分離出一小團——或者說“一小滴”?
在夏吾的能力之下,牙膏流體的特征更加明顯,這一團牙膏呈現出水滴狀。夏吾另一只手擰開了一瓶罐裝水,同樣是分離出一團水。然后,水和牙膏就這樣在他口中高速旋轉,如同夏吾吞了個微型洗衣機。
夏吾一遍刷牙【盡管沒有刷子】,一邊將耳朵湊近地板——他甚至都不需要擔心口水以及牙膏沫子流下來。
他就聽到神父的聲音:“尼亞加……你要冷靜一點。你要相信你的朋友……”
“我沒辦法相信他!神父!我沒辦法!”另外一個聲音雖然情緒激動,但是掩飾不住一股“疲憊”之意:“是的,沒錯,阿爾瑪是我的老朋友。但是,他殺了我現在的朋友——殺了好幾個!我們很多年沒有見面了!”
他頓了一會,說道:“我真的沒想到,他居然會變成一個恐怖分子——我昨天才和他說過話的。天哪。昨天,我真的沒想到。我說不定有機會將他拉回來的。我佛慈悲,不會拒絕……啊,不好意思,神父。”
“沒什么?,F在也不是中世紀了?!鄙窀傅穆曇粼俅蜗肫?。他的話很是自然:“有信仰其實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不管你信仰什么……”
“真希望阿爾瑪也明白這個道理……”
“其實我的意思是……無神論也只是一種信仰,普通的信仰。就好像幾個世紀之前我所隸屬的宗教有丑聞一樣,任何信仰之下都有可能匯聚少數敗類——你不應該因為這種事情就覺得阿爾瑪一定會是恐怖分子……”
“阿爾馬洛·赫胥黎是達爾文斗犬——呸……”那個聲音很快叫道:“神父,您是不知道——這個詞真的很臟啊。你知道那群自稱是狗的家伙曾經干過什么嗎?他們屠戮沙門、拆毀伽藍、謗僧謗佛、出佛身血……”
夏吾隨口吐了口中刷牙的水。那一團水飛出窗外,落到街上。他又含了一口水,漱漱口。夏吾覺得這樣有點不夠痛快——聽到這么棒的消息,他應該配可樂爆米花的,再不濟也得配高級漱口水才是。
聽聲音,赫胥黎應該是惹上了什么麻煩。想到這里,夏吾就真的想笑。
雖然禪宗的高僧呵佛罵祖,燒木佛像,但絕大多數佛教徒是不會做這種事的。凈土宗幾乎是另一個極端了。對于凈土宗來說,毀壞佛像就是重罪。這種行為等價于“出佛身血”——這可是“五無間業”、“五不救”之中最大的罪,罪行嚴重程度可還要高于“殺父”“殺母”“殺阿羅漢”和“破和合僧”。
赫胥黎當然不會做燒毀佛像之類的小事。如果奧爾格給夏吾看的消息不是純粹的“地攤文學”,那達爾文斗犬做過的“出佛身血”,多半是指“滅殺涌現的佛教或然神”。
“或然神是否是宗教中真正的神”確實是一個嚴肅的神學問題。排除含有陰謀論成分的假說【比如“奇跡神明在這件事上欺騙了人類,神涌現并非是因為人類”“這是天魔/撒旦/其他什么妖魔鬼怪的陰謀”之類的】,各宗教內的各派別都有不同的說法。
與此同時,他們要面對的重要問題也就包括“為什么或然神連強大的人類法師都打不過”。
成實宗、俱舍宗、禪宗之類的宗派不是很關心這個問題——但這并沒有什么意義。現如今,加納科喬的主流宗派認定,帶有佛教屬性的或然神,都是神佛的應身,非是真身、法身,只是應身。應眾生之根機而顯化,乃是佛為教化眾生而顯現之身。
當然,關于“主動召喚佛教系或然神是謗佛還是供養”,就是另一個神學問題了。
但毫無疑問的是,斬殺佛的應身,罪過肯定是比單純毀壞佛像要大的。
而且最絕的是,赫胥黎還真就做過。
夏吾樂了:“嘿嘿,我第一天就該將赫胥黎那家伙的工作內容張貼在各大佛寺的門口的——嘖,果然‘冉阿讓’就不會告發‘沙威’?我實在是太心軟太圣母了……”
不過“圣母”也是冉阿讓的角色屬性之一。嘖嘖,夏吾啊夏吾,你真是太有趣了——我真是太厲害了。
很快,就有腳步聲從夏吾的正下方走過。夏吾吹了吹窗臺上的灰,趴在窗臺上看。一個警察從孤兒院離開,上了一輛警車。
夏吾特地感知了一下那個警察的體液循環,確認他確實是個人。
“喲,這樣看,可能與那些當警察的異常生物無關,純粹就是那家伙事發了,然后在逃命的過程當中殺了警察?”
如果這事情里面有鬼,那說不定夏吾還得去解決事件——因為這是主角必然要做的事情。不過這既然只是赫胥黎自己暴露身份,那就和他夏吾無關了。
嗯,可能有點關系。比如說,在他的搞笑力量的影響之下,不小心在結賬掏錢包的時候,把斗犬部隊的證件掉出來,然后被認出來,再人人喊打——但是,這和他夏吾有什么關系呢?他只是在努力的改變作品的畫風啊!劇情都是作者安排的,關他這個強大、可憐又無助的主角什么事情?
夏吾美滋滋的思索著,心里沒有一丁點道德壓力。
然后,他房間的一角響起了“噠噠”的聲音。下面有人在敲天花板。
“夏吾,你都聽見了,對吧?”
聲音不大,一般人很難隔著一層墻板聽到。
但是夏吾可以。
于是,夏吾麻溜的下樓了。
神父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在辦公室來回踱步。他看見夏吾到來,說道:“剛才你都聽了些什么?”
“沒有?!毕奈岚欀槪骸吧窀?,超常感知對我來說是很痛苦的 。我只能被動的接受我不想感知的東西。不要隨便戳別人的傷口?!?
“這一點我先抱歉。”喬爾喬嘆息一聲:“我還是將我所了解的事情說一遍……不,不對?!?
喬爾喬神父思索片刻,說道:“我先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
喬爾喬神父閉上眼睛,然后抬起手,在額頭、胸口上連點幾下,畫了個十字、
在這一瞬間,“不明的光源”覆蓋在了墻壁以及窗戶上。夏吾感覺這一件辦公室已經與外界隔絕開來了。
神父構建了一個神圣的限界。
“這個結界等價于主教座堂,是我作為一個曾經的高級教士的證明。”喬爾喬神父睜開眼睛。他好似戴了美瞳一般,眼睛從碧藍色變為銀灰色,瞳孔呈現出非自然的十字狀,仔細看甚至還能看到繁復的花紋。
夏吾有些困惑:“神父,你在做什么啊……”
“這是我第一次向你展現我的秘密,夏吾。”神父表情嚴肅:“如果你說的‘劇情’真的存在,那這個瞬間應該有意義。這一瞬間一定會有鏡頭的,不管是普通的敘事,還是倒敘插敘中的‘回憶’?!?
夏吾覺得有幾分別扭。他撇撇嘴:“前提是您得有戲份啊,神父。米里哀主教、法利亞神甫都沒什么戲份?!?
“我是人類社會之中戰斗技能評級最強的法師之一。”喬爾喬神父笑了笑,突然放下包袱:“原諒我,夏吾。這個消息很重要,我一定要確認它在你的劇情當中。”
夏吾咧嘴:“神父,我覺得這樣不大好。如果這件事真的被寫進了劇情,那說明這是一條蠻重要的線索——您說不定得真的下場和什么東西打。或者……如果你現在逼格刷得太高,那第二卷反派登場刷逼格的時候,說不定會拿你下手啊。普通的跟我講就好了?!?
“阿爾馬洛·赫胥黎現在可能有危險,我只能這樣保證他的安全?!鄙窀改樕线€帶著幾分歉意。緊接著,他身后突然張開一對羽翼。但很快,這對羽翼就從他背后分離出來。兩只翅膀的根部指向一個發光的正八面體。翅根與正八面體沒有物理上的接觸,但它們在魔法上是一體的。
“人工天使,我們曾經做過的東西。”神父攤開手掌,人工天使就落在他的掌心:“罕見的異化系、涌現系、社會系復合魔法產物。在我們那個時代,對異化系的認知還不像現在這樣——不過它作為‘助手’也是很方便的。”
“昨天夜里,赫胥黎突然離開了孤兒院。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開始還以為是斗犬的特殊任務,沒有過問。但我很快發現,阿爾瑪的所有網絡應用都在同一瞬間下線了。我不知道為什么他不來找我要我的入網秘鑰,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基地出現了什么問題?!?
“于是,我就讓我的人工天使去收集信息。在赫胥黎居住的地方,有爆炸的痕跡,并有輕微的輻射殘留。我懷疑是仿星器失控所引發的——這也是赫胥黎失去網絡信號的原因。另外,我也發現了戰斗的痕跡。戰斗是發生在爆炸之后的?!?
“地面上有血跡與組織液。經過成分分析,阿爾瑪受到了眼球穿通傷,在離開的時候已經不能視物了,沒有發現他的尸體,也沒有其他人的尸體。有不明顯的戰斗痕跡,敵人應該是擁有超凡體能的人形生物?!?
“而在距離這一處起火點有一輛起火的警車,里面有四具燒焦的尸體。但這四具尸體在警車起火之前就已經死亡了。有一個巨大的棍狀物從中間砸斷了警車,造成警察的死亡。現場有戰斗的痕跡,經推測,應該是一個巨大生物與人形生物之間發生的戰斗。同樣沒有找到赫胥黎的尸體。”
夏吾點了點頭:“我確認一下……赫胥黎是納爾遜影心流而不是九條陰獸流吧?”
納爾遜影心流和九條陰獸流都是以“活化陰影”為展開基礎的魔法流派,但風格迥異。納爾遜影心流推崇“隱匿”與“保護”,旨在“守護自身的性靈”。而九條陰獸流則崇尚“隱匿”與“放縱”,他們認為,戰斗便是解放自己心靈的陰面——這個流派將之稱作“陰我”。而影獸則是承載陰我的身體。
納爾遜影心流的快攻build,就是赫胥黎那樣。而自閉build,也要先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之中,可九條陰獸流除了開始的一瞬是隱藏的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明顯。
九條陰獸流創始人之子,專業七級魔法師九條法源曾經在月球上進行大型儀式,企圖活化地球的本影。這造成了史上規模最大的魔法天災之一。甚至都沒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只知道,發動儀式的魔法師都被活化的影獸吞噬了。
神父搖頭:“我具體不是很清楚,但理想國將九條陰獸流列入了‘不推薦流派’的列表。九條陰獸流的修習者需要更多努力才能在理想國內晉升。以阿爾瑪的年齡和職位來看,他幾乎不可能是的。”
“納爾遜影心流沒有召喚巨型影獸的魔法,那巨獸肯定是敵人了……”他思考片刻,差點笑了出來:“居然是斗犬同志最不擅長的類型啊……”
“而且在仿星器失控當中,他還失去了大部分裝備。”神父擔憂的嘆了口氣:“另外,加納科喬官方認定,這是極端份子赫胥黎所進行的恐怖襲擊……”
夏吾噗嗤一下笑出聲:“‘出佛身血’?這個理由在其他地方不成立吧 ?”
“不,是殺傷平民?!眴虪枂躺窀竾烂C的搖頭:“理想國內部也存在極端分子……或許是因為目睹過太多丑惡現象吧,斗犬部隊里,有激進傾向的也不少——他們咬死赫胥黎就是這種人?!?
說道這里,喬爾喬神父嘆息道:“可我們都知道,赫胥黎不是這種人?!?
“誰知道呢?”夏吾撇撇嘴:“能夠自愿用年假追殺一個被改造過的,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孩子——極不極端可真能討論討論?!?
“夏吾!”神父叫了一聲。
“好吧好吧,神父,我明白了?!毕奈徇肿欤骸澳且易鍪裁??當偵探嗎?”
“什么都不用做?!鄙窀笓u了搖頭:“除非你真的想要去做個偵探,不然就不要做——你身上的概率魔法事關重大,它會不成比例的扭曲事態的發展。我由衷的希望你可以憑借你自身的意志,做出正確的選擇——至于現在,你按照你原本的計劃去做就可以了?!?
他只是想確保“觀眾之靈”可以知曉一些信息。
想要讓如卡爾·薩根的龍般不可接觸的東西必定注視這里,就只有順應已知的規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