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的狂奔持續了接近十分鐘——畢竟這里的人都很窮很窮,如果不是路途非常長的話,他們多半是不會舍得搭公交車的,所以公交車的兩個站點之間,距離也很長,一般也在十公里以上。
上面這一段話其實透露了一個很關鍵的信息。
城市公交車在市區的時速在三十公里到四十公里之間。
大象奔跑的速度大概是每小時二十四公里左右。
轉基因大象更快,但不會快多少。
也就是說……
“其實你大呼小叫的真的很丟人——雖然這很搞笑啊,華仔,但真的,就只有最開始加速的那一下有點危險吧?你要知道,大城市里的公交車都比這個快。”夏吾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他突然覺得,帶上一個時刻在尖叫的助手是他的失策。雖然這樣確實很有那種咋咋呼呼的喜劇效果,但是,他超敏銳的耳朵受不住啊!
“跌下去就會死啊!”
錢光華很小心的趴在公交車的底蓬上,四肢盡量攤平,雙手死死抓住頂棚的邊緣。
他甚至感受到下面乘客那種詭異的目光。
“五哥……老大……我們真的不會被砍吧?”錢光華吞了口唾沫:“我感覺下面的先生們都很兇……”
“放心放心。”夏吾將地圖收了起來,說道:“大象這么一加速,我們就差不多到目的地了……”
錢光華有些困惑:“我們不是要去城里嗎?”
“是啊。”夏吾站起來,活動活動脖子:“換乘啊。”
“前面不是換乘站……我勒個去!”
兩人的正前方,有一條鐵軌。
隆隆的聲響之中,一列火車正在行駛而來。
這是一列貫穿了加納科喬的鐵軌,也是數百年前的援建項目之一。甚至一直到今天,這條鐵軌還在被修修補補的使用著。
維護這一條鐵軌需要很多人手。對于外圍城區的普通人來說,成為鐵路的維護人員,算是非常光榮的工作了,堪稱鐵飯碗。
“千萬小心咯。”夏吾用風將錢光華拉扯起來:“驅動這條列車的,應該是一個高級法師,或者好幾個中低級法師——我猜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但也說不好。不要落在貨倉上面,如果被當成了偷東西的賊,很有可能就要打架了。看準了,客艙。記得提醒我。”
“你一開始就打算搭這個列車進城?”錢光華變了臉色:“可是你是怎么知道這個……這個……火車會在這個時候來的?”
這真是無法理解的事情。這貨運列車是城市的生命線,很多重要的貨物都是依靠這列車來搬運的。但總的來說,這列車并不算繁忙,很長時間才會有一列過去,時間也不是那么確定。
畢竟,這個地方的列車調度員水平……是吧。
“我運氣一向很好。”夏吾對此很有自信。如果與主線劇情無關的話,那他的運氣就絕對是最佳的。
這么形容吧,他窮困潦倒的時候去買彩票,中獎的概率不會很高——因為那就影響了“劇情”了。他的小目標不應該就這樣實現。但是呢,如果他在拯救世界的關鍵時刻需要錢買裝備,卻真的沒法合理合法的掏出那筆錢,那么哪怕他不去買彩票,天上都會飄下一張中獎彩票。
大概……電影不會有多余的鏡頭描述“錢是怎么來的”吧?
而這個力量在日常中的運用就是……他在超市排隊的時候,絕對會站在移動最快的隊伍里面。只是吧,如果這個時候排在他前面的正好是在“和主角冷戰的女主角”【如果未來有的話】,那這個隊伍就絕對會成為移動最慢的隊伍,以制造尷尬氣氛。
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夏吾推測,如果他的心情落入谷底,大概就會出現諸事不順的情況——這個時候,就需要主角對著某某故障設備大吼“連你也和我作對是吧”,以增加戲劇效果。
所以嘛,做人最重要的是開心。
“畢竟,不搞笑就無法生存下去呀!”
夏吾大喊著一躍而起。
粗布頂棚猛的凹下。夏吾感覺自己可能踩到了什么人的腦袋,靈敏的觸覺告訴他這人可能是個光頭。大風拖著他一躍而起。這一下用力不是很重,夏吾只是輕輕的躍起,然后落向了大象的背部。
夏吾的余光看到了從駕駛座上伸出來的槍管。司機似乎還在猶豫。
然后,夏吾的腳重重踏上了大象的背。
這里是一個拐角。原本與鐵路垂直的道路在前面枴了個九十度的彎。大象吃痛,微微加速。
司機急忙扔下槍。猛拍右手邊的按鈕。大象身體右側的電擊器開始放電。
而夏吾已經屏住呼吸,越過了大象后背噴出的腥臭蒸汽。
狂風之中,錢光華狂吼:“五哥!客艙!客艙!五哥!客艙!”
“咚”的一聲,安全著落。
公交車順利轉彎,然后快速被列車拋下。
錢光華直接在列車上滾了幾下,差點摔了下去。少年第一反應就是確認身下是不是貨艙。
——客艙……
“哈哈哈……”夏吾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甚至都忍不住放聲唱道:“青春是手牽手坐上了/永不回頭的火車/總有一天我們都老了/不會遺憾就OK了/傷心的都忘記了……”
“五哥你沒有感覺到我現在就很傷心嗎?”錢光華站了起來,然后被風吹了個屁股蹲。他雙手亂揮,大聲說道:“五哥!五哥!老大啊!你這樣!我們根本沒機會變老啊!”
由于不斷有風灌入他的嘴里,所以他必須大聲說話。
夏吾思考片刻:“也是哦,我的壽命還不能確定,確實不一定會出現‘我們都老了’的場景……”
風根本不會侵擾他。就算在這種情況下,他輕聲說的話也能精準的傳入錢光華耳中。
“我以為!我會死啊!”
“華仔,要有信心啊!”夏吾很是痛心:“不是相信我,而是相信相信著我的你自己。”
“就算!你!在這里!灌雞湯!也沒有用啊!”
“不,我的意思是,我都教過你魔法了。”夏吾表情很嚴肅:“剛才的事情,你以后自己也做得出來的。你要多相信我一點,這樣才能更好的學習……”
“啊?還有這個說法?”錢光華狐疑的盯著夏吾。
夏吾一臉嚴肅。
——難道真的是因為我不夠相信他……
然后,他看到了夏吾嘴角微微抽動。
“五哥,你果然想笑吧……”
“哈哈哈哈哈……你才開始學零級的魔法啊!零級啊!這么簡單的東西當然和信不信我沒啥關系——只要你不懷疑我用假教程折騰你就沒問題了。”
錢光華松了口氣,然后又猛然緊張起來:“五哥!你給!我和約翰看的!是真的吧?”
“哈哈哈哈,當然是真的啊!”
莫名的,錢光華也被帶動,開始大笑。
兩個男孩在飛馳的火車頂上笑成一團。
他們的身影越過破爛一樣的城市,就像騎著飛馳的駿馬,朝著地平線附近的城市奔去。
………………………
火車從外圍城區到核心城區需要大約兩個小時。
兩個男孩當然不可能一直笑下去。夏吾干脆從手環里面召喚出了課本,繼續閱讀。
而錢光華也開始了冥想的過程。
現代魔法的分類非常復雜,說“一級魔法”、“二級魔法”的“級數”,本身并不是評價魔法的“威力”,而是魔法的“難度”。等級更高的魔法一般情況下確實會更強,但并非沒有“例外”——另外,低等級的魔法在合適的時機使用,也會比高等級的魔法更“好用”。
用集換式卡牌游戲來比喻的話,那就是“稀有度更高的卡牌不一定更強”和“費用更高的卡牌不一定更強”。
理想國試圖用元素周期表的形式整理現有的魔法。這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只不過,就好像元素周期表曾經存在很多不同形式一樣,理想國的魔法分類表也存在不同形式。
至今尚沒有一種魔法分類表,如同門捷列夫元素周期表一樣,壓倒其他所有形式的魔法分類表,讓魔法分類學進入全新的階段。
甚至有法師懷疑,魔法真的可以用統計學來研究嗎?
但如果用門捷列夫元素周期表的形式來進行魔法分類的話,那么整個魔法分類表最上方的,應該就是“第零周期”的三個魔法。
工程系的“動能創造/消除”、涌現系的“生理機能提振”以及社會系的“同理感知”。
這是僅有的三個【或者四個】零級魔法。異化系最低級的魔法也被歸類為第一級,而概率系則無法分級。
概率系、工程系和社會系之后所有的魔法,都可以視作是這三個零級魔法強度提升、范圍擴大、精度提升以及形式改變之后的成果。
接下來是第一周期。到了這一步,概率系、工程系、社會系的種類就多了起來。
而異化系也出現了將精神的力量化為物質的力量外放的手段——“剝離”與“極化”。
這個世界沒有“魔力”的概念,異化系直接外化的精神力量到底是個什么形式,至今仍未有定論。
零級魔法都很簡單。在教育系統完善的區域,一般會被編入小學一年級的課程之中。通常內容包括吟唱某種違反人類語言直覺的咒語、冥想某種違反人類幾何直覺的圖像,以及藥物輔助。
講究一點的話,可以使用純凈的合成藥劑。但如果沒有的話,魔法師的血清也不是不行。【當然,這并不是說明某種魔法的要素與血清蛋白之類的物質耦合,具體理論也有好幾種】
神父也有教這些孩子魔法,但是教得不多。他不是很確定這些孩子出去之后會遭遇什么事情、會變成什么人。他交給這些孩子的魔法,只比當地的平均水平高一點,并且盡量挑選可以用于生產卻不利于戰斗的魔法。就算是防身的魔法,也盡量的挑選那些不會造成范圍殺傷的類型。
他在保護這些孩子人生的同時,也要保證理想國的魔法技術,不會讓這個城市淪為焦土,或者修羅殺場什么的。
夏吾不能用自己的血清,因為他到現在為止都不確定人類是否會對自己的血清產生強烈的排異反應,但是神父的血清是有的。
給自家兄弟開開小灶不算困難。喬爾喬神父也允許了這種行為。
但夏吾也做出過保證。如果他想要教其他人三級以上的魔法,那必須經過神父的認可——或者有朝一日神父認為他可以自立了。
而在教他人的時候,夏吾也在自己學習。
奧爾格對手環的封印依舊沒有失效。他無法取出社會系的課本。但是其他幾類魔法的基礎理論,他仍舊需要學習。
他的大腦是為此而生的。在確認他“溫和可控”【至少他表面上確實蠻可控的】之后,奧爾格就對他進行了一定的邏輯思維訓練。但是,奧爾格很小心的革除了“魔法”的概念。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自己對“世界”的認識缺少了一塊,而且還是對“自己”很重要的那一塊。他迫切的想要補回“這一塊”
——不過,這應該是個長期工程就是了。
夏吾這樣想著。
他發現列車已經正式進入市區之中了。周圍不再是那破爛低矮的房屋,而是布滿繡色的骯臟高樓。
一道閃光突然刺入了夏吾的眼球。他轉動視野,看到了不遠處一座锃光瓦亮的大樓……玻璃幕墻出乎意料的完整的那種。
“剛才那道光算是任務提示咯?”夏吾自言自語:“看起來就是那里了——走了,華仔!”
兩人落在地上,錢光華就被夏吾拖著跑了起來。
那座樓叫做阿毗達摩寺。它看上去像是商務寫字樓,實際上原本也是商務寫字樓,但現在真的是一座佛寺。
透過玻璃幕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這大樓有很大一部分都被挖空了,只保留了承重結構。透過玻璃幕墻,可以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的佛陀——那居然是玻璃制成的彌勒菩薩立像。
加納科喬儼然是地上佛國,佛門信眾眾多,禮佛之人絡繹不絕。無數信眾念誦漢語的經文,在寫字樓外轉圈。
由于寺廟聚攏了人氣,所以周圍就有一個市集。
夏吾帶著錢光華走著,一只手捏著鼻子。錢光華很好奇的嗅了嗅空氣,卻什么都沒有聞到。他有些奇怪:“五哥,你在干什么啊?”
夏吾張開嘴,想說什么,卻是先長舒一口氣,說道:“華仔,你相信嗎?正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有些事情,我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我必須要有一個助手幫我。我得承認,在這一點上,我比福爾摩斯差遠了。”
夏吾很少有這種鄭重的表情。錢光華不禁有些緊張:“做正事了是嗎!我果然是特別的對吧!說吧,五哥,你要我干什么?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
“上刀山或是下油鍋這種事,我來就可以了。”夏吾表情很凝重。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有很多人排隊的地方:“你的任務,在那里……”
錢光華沉默了片刻:“五哥……那是公共廁所。”
“是啊,這就是我辦不到的事情。”夏吾嘆息一聲:“你,進去,找個隔間,蹲下,應該會發現與你視線平齊的地方寫滿了電話或是聯絡地址——然后,你去抄幾份,記著,要抄‘辦證’的。”
錢光華沉默了片刻:“哈?”
“‘辦證’,漢語,哪兩個字知道嗎?或者英文的false papers、fake IDs也行——現在用法文的應該不多,不會漏掉目標的。”
錢光華再次沉默:“我們不是找黑市嗎?”
“是啊。”夏吾點了點頭。他專門研究過黑市。他還在空間站的時候,就通過報告文學、紀錄片一類的玩意做過了解。他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天了。
“黑市……不應該是一個很昏暗的地下市場,大家都穿著不露臉的長袍……”
“怎么可能。”夏吾瞪大了眼睛:“黑市是違法的市場。就算是這個地方吧,有這么囂張的黑市,早就要被人一鍋端了好么?”
“但是……但是……”錢光華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公共廁所……”
“這里比較集中而已。”夏吾后退兩步:“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啊華仔!去吧!”
他的嗅覺實在是太靈敏了。這是他絕對無法進入的禁忌場所。
對于夏吾來說,吲哚分子碰觸鼻腔的感覺,就好像有人粗暴的將電極塞入自己的鼻子,貼著鼻粘膜放電。哪怕是想象“糞池”一類的東西,都能引發他力量的衰弱。
順帶一提,很不幸的是,吲哚這種物質,不只是大便臭味的來源,也是鮮花復合芬芳中重要的一部分,更是香水產業的支柱之一。正常人的嗅覺細胞在碰觸那些混合物產生的芬芳之后,會喚起愉悅的回憶。但夏吾可以精準的分辨出里面的每一種成分。如果他集中精神的話,那每一種物質對他來說都可以是單獨的氣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赫胥黎也不需要擔心自己會如同沙威警探堵冉阿讓一般,在下水道堵住夏吾——因為夏吾寧可死也不會進下水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