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走后,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在原地站了許久。直至日影西斜,涼爽的夜風(fēng)卷起幾枚柳葉飄過他們的眼前,莫聲谷忽而低聲笑嘆:“這位邵敏郡主聰慧灑脫不遜須眉,無忌未能將她留在身邊,當(dāng)真可惜。”
宋青書聞言也一聲嘆息,答道:“無忌志在天下,兒女情長只是小節(jié)。得其所欲失其所棄,未必可惜。”
如今張無忌與周芷若的婚事已然轟傳天下,莫聲谷卻因種種原因?qū)χ苘迫舨o好感。此時聽宋青書這般所言,他也只是蹙眉,無奈言道:“但愿無忌將來不要后悔今日的選擇。”
莫聲谷心中仍有對五哥遺留骨血的憂慮,宋青書卻知道張無忌是決然不會后悔的。武當(dāng)派的兩名子侄,宋青書重生一世方才僥幸看透了周芷若,不想又因莫聲谷而再度泥足深陷。可張無忌卻從來都是冷靜克制,能夠?qū)⒆约旱母星槿珨?shù)抽離,以一個純?nèi)慌杂^者的角度做出最優(yōu)選擇。在處置感情之事上,宋青書早已自認(rèn)拍馬也趕不上張無忌。宋青書靜默了一會,方才試探地道:“蛛兒的事……”
宋青書話未說完,莫聲谷已然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蛛兒畢竟是無忌的表妹、殷野王的親女,無忌是應(yīng)該有個交代的。”殷天正死后殷野王便是天鷹教的教主,更是明教之內(nèi)張無忌最大的助力。莫聲谷也明白趙敏這個時候?qū)⒅雰旱墓腔宜突靥禚椊蹋鋭χ傅牟粌H僅是周芷若,更是張無忌。然而莫聲谷即便明知趙敏此舉將影響張無忌在明教的地位,以他的心性也不會插手阻攔。在莫聲谷的心中,既是正義便該行正道,正義不能建立在血腥之上,更不能以陰謀詭計去達(dá)成。
宋青書雖說與張無忌不甚親厚,可思及他來日的處境卻也仍不免心生同情,不由苦笑著道:“三叔說我孤寒,卻不知孤寒的另有其人。人活一世,當(dāng)真半步也不能走錯。”
莫聲谷聽宋青書語調(diào)哀婉,忍不住扭頭望了他一眼。這一眼既深且厲,又隱隱蘊藏著無窮復(fù)雜難測的心緒,只看得宋青書心頭亂跳。宋青書不敢與之對視便將目光移開,可觸到他鬢邊的白發(fā)又覺十分刺眼,只得把頭垂下怔怔地望著地面。等了許久,卻只聽得莫聲谷輕聲一嘆:“趕路要緊,走罷!”
由于正值雨季,道路泥濘難行,兩人的行程并不快,可這一路上卻是漸漸無話可說。這一日大雨又至,猛烈的暴雨猶如鞭子一般抽得人身上生疼,縱使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身上俱穿著蓑衣,可在這等瓢潑大雨的面前也一無用場。是以當(dāng)他們終于尋到一處廢棄的道觀避雨時,兩人的身上俱已濕透。
此地已臨近丹江,是在武當(dāng)?shù)膭萘Ψ秶D暪纫娺@道觀屋舍完好,可觀中卻空無一人不禁暗自生疑。不等他出言問話,跟在他身后走進(jìn)來的宋青書已然低聲解釋:“去年元兵兵鋒一度逼近漢水,我已令附近百姓遷往漢水以南……”話未說完,他腳下一個趔趄,伸手扶了把門框才堪堪站穩(wěn)。
莫聲谷見宋青書面色蒼白,急忙走上前來摁住的他的手腕。原來宋青書受玄冥二老那一掌極為陰寒,奇經(jīng)八脈俱受損傷,如今雖說有了《九陰真經(jīng)》,可經(jīng)脈的傷勢要痊愈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重傷初愈本不該淋雨,可他為了不欲莫聲谷憂心,這幾日冒雨前行也一直隱忍不言。只是每每夜半經(jīng)脈絲絲生疼,內(nèi)息凝滯難行,教他感覺如墜冰窟。這幾日來雨水不斷,白天要趕路,夜晚又難以入眠,宋青書苦撐了數(shù)日終于是有些撐不住了。莫聲谷雖說被宋青書隱瞞了幾日,可他的一身內(nèi)力已是十分深厚,此時伸指一探,又哪里還會不明白?只見他抬頭凝視了宋青書半晌,最終卻只輕輕一嘆,沉聲道:“自個去尋間齋堂,先換了衣裳,調(diào)息片刻。”
宋青書低低地應(yīng)了聲是,向道觀后院行去。才按《九陰真經(jīng)》療傷篇的內(nèi)功心法調(diào)息了半個時辰,莫聲谷便搬了一只盛滿了熱水的木桶進(jìn)來,壓著宋青書泡成了一只燒紅的蝦子才允他出來。宋青書本就有些受寒,此時泡出了一身熱汗,身上輕松了不少。眼下雖說天色尚早,可他卻已十分困倦。莫聲谷上前給他掖了掖被角,正要起身離去,原本已是昏昏沉沉的宋青書竟忽然睜大了雙眼,一臉驚惶地捉著他的手叫道:“七叔!”
莫聲谷心中一痛,忍了片刻方才低聲回道:“七叔就在隔壁。”
宋青書終究精力不濟(jì),得莫聲谷一句保證便安心地睡了過去。他乃是習(xí)武之人,素來淺眠,可這幾日趕路竟是累狠了,這一覺睡地黑甜,直至傍晚才醒了過來。外面的傾盆大雨已成了淅瀝小雨,宋青書摁著眉心叫著“七叔”走了出來。
哪知這道觀之中漆黑一片,除了他自己便再無半點人聲。宋青書心頭一驚,趕忙在道觀里四下尋了一圈,都不曾見到莫聲谷的人影,唯有他的包裹仍好端端地擺在房內(nèi),而他本人與坐騎卻俱已不知所蹤。宋青書不知所措地在莫聲谷的房里立了一陣,聽著斷斷續(xù)續(xù)的雨滴順著屋檐滴滴滴落在地上,只覺手腳發(fā)沉,便緩緩地在桌邊坐了下來。
不知在黑暗之中愣了多久,耳邊隱約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宋青書急忙追出門來,只見莫聲谷大步流星地跨入大門,擰著眉將身下猶在滴水的蓑衣給解了下來扔到一旁。“七叔!”宋青書精神一振,即刻沖了上來。“我還以為……”話說半截,他又怔怔地閉上了嘴。
莫聲谷一邊自懷中取出兩只干燥完好的藥包,一邊無意識地問道:“以為什么?”原來莫聲谷是見宋青書稍有發(fā)熱便冒雨前往附近的小鎮(zhèn)抓藥,等了許久也不見宋青書回答,他才略帶詫異地抬起頭來。這時方才注意到宋青書是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莫聲谷好似明白了什么,輕聲說道:“原來你也會害怕。”
宋青書眼眶一熱,忍了許久方才出聲答道:“我自然會害怕。屠獅大會前,爹爹要我轉(zhuǎn)達(dá),要你中秋佳節(jié)回師門團(tuán)聚。爹爹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要你每年都能回去。七叔,即便你我之間注定只有一人能夠留在武當(dāng),該走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你。”
莫聲谷一時沒有答話,隔了一會才問道:“你是要去峨嵋?”
宋青書微微搖頭,輕聲道:“我不會去峨嵋。天地之大,總有容身之所。”
莫聲谷見他神情飄渺而倦怠,不知為何心中一陣惱怒又是一陣心痛。他沉默良久,忽然言道:“七叔問你話,你老實答我。上一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青書微微一怔,剛強(qiáng)撐說了半句:“在杭州時我早已實話……”
莫聲谷便已冷靜地打斷他道:“青書,我是你七叔,是你長輩。你若再敢有半句不實,我便狠狠地罰你!”
宋青書心底登時一沉,他知道他是再不能隱瞞莫聲谷了。只見他立在原地怔了一會,忽而自嘲地一笑,緩緩問道:“七叔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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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聲谷沉吟了一陣,問道:“當(dāng)真那么喜歡周姑娘嗎?”他咬咬牙,又跟著補(bǔ)上一句。“喜歡到不惜殺了七叔?”
“一見鐘情,自此,別無他念。”宋青書疲憊地答他,將上一世向莫聲谷和盤托出,再不敢有半句謊言。
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師侄,縱使宋青書不曾坦白前,莫聲谷也已隱約猜到他口中所言“親手殺了七叔”的罪行必然另有隱衷。如今聽他道出實情,莫聲谷不禁仰天長嘆:“天意弄人!”宋青書是宋遠(yuǎn)橋獨子,便是當(dāng)真罪大惡極,莫聲谷也只會將他帶回武當(dāng)請宋遠(yuǎn)橋親自處置,絕不會下手殺他。而以宋青書當(dāng)時的武功,更加不是他的對手。若非陳友諒橫插一手,事情絕不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不會枉死。“陳友諒心機(jī)叵測,我既是死在他手,你為何不殺了他,帶他的人頭回武當(dāng)請罪說出實情?”
宋青書沉默良久,方才滿面愧色的小聲答道:“周姑娘在他的手上,他說……他說,我若不肯聽話與他合作,他就要將芷若廢去武功賣到妓院去。”
宋青書說前半句時莫聲谷猶想冷笑“色字頭上一把刀”,可聽了后半句卻是怒氣填膺,一拳砸在一旁的桌面上,大聲喝罵:“這無恥小人!”
宋青書輕輕一笑,并不答話。之后他越走越錯,在旁人眼中還不是一樣是個無恥小人?
莫聲谷卻忽然狠狠擰起眉峰,急道:“陳友諒既想利用你,只要你還有利用的價值,他便決然不會將我的事泄露出去。你爹爹又是如何得知我已身亡的消息,更言之鑿鑿是你親手殺了我,竟將你逐出師門?”
“我不知道,”宋青書微微搖頭。那時的他與圓真、陳友諒師徒二人周旋便已耗盡了全部精力,究竟是誰在雪上加霜,他已經(jīng)顧不上了。“陳友諒說不是他。可是與不是,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被逐出師門,定下他弒叔罪名的是他的生父,他是注定一輩子都洗不清了。
“周芷若被無忌救走,你被逐出師門。你徹底失去利用的價值,已經(jīng)擺脫陳友諒,為何不回武當(dāng)請罪?”莫聲谷又問。
“爹爹會信嗎?太師父和幾位師叔會信嗎?”宋青書含淚道,“他們甚至從來沒有問過我,沒有問過我,是不是我親手殺了你?我自幼在武當(dāng)長大,事事循規(guī)蹈矩從無過犯,為何就這般堅定不移地認(rèn)定了我是個欺師滅祖的罪人?”
“竟然還敢恨你爹爹待你絕情?你爹爹待你之心你也敢懷疑?以武當(dāng)門規(guī),欺師滅祖難道只是逐出師門?這是要清理門戶的,你竟忘了么?”莫聲谷見宋青書竟敢心存怨望,不由勃然大怒。他雖不知宋遠(yuǎn)橋為何不曾向宋青書求證便定下他的罪名,但他卻知武當(dāng)上下對宋青書寄予厚望,若非證據(jù)確鑿或是被逼無奈,這等大事,他們絕不會輕率行事。
莫聲谷所料無錯,上一世時,武當(dāng)諸俠與張無忌、趙敏二人在山頭聽到陳友諒與宋青書問答,已然可以確定莫聲谷的死與宋青書脫不了干系。而宋青書為了周芷若又答應(yīng)去武當(dāng)下毒,這等所為武當(dāng)諸俠是再無寬恕他的理由了。當(dāng)時張無忌與趙敏親近,不介意她蒙古郡主的身份,武當(dāng)諸俠卻如何敢忘記元廷與武當(dāng)派原是不死不休?宋青書為了美色害死七叔又妄圖毒害師門,這等丑事若是被元廷宣揚出去,不但宋青書必死無疑,武當(dāng)派也將名聲掃地,從此一蹶不振。武當(dāng)派搶先將宋青書的罪行通傳天下,縱然待他無情,可卻也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
宋青書自然也知那時師門對自己懲處已是重罪輕罰,然而他自幼心高氣傲,愛惜臉面甚于愛惜性命。他為了不去武當(dāng)下毒便自行服下劇毒,病榻之上得知這消息,只覺心灰意冷,還不如死了的好。擺脫陳友諒之后,他一直渾渾噩噩,直至張無忌悔婚的消息傳出。
莫聲谷亦知宋青書的秉性,被逐出師門,必然是對他極大的打擊。他不忍再罵,只緩了口氣,又問道:“為何又投了峨嵋派?”
“我沒有!”宋青書終是忍不住喊了出來,“我沒有!我從來沒有這么做!無論芷若怎么逼我,我沒有答應(yīng)過她,我沒有學(xué)過峨嵋派的武功!”
“那么九陰白骨爪呢?”莫聲谷反問道。
宋青書猛然一愣,竟無話可說。對著七叔,如何能說得出口?他曾為了一個女子,一個那樣的女子,連性命也可以放棄。
莫聲谷只痛心地望著他緩緩搖頭。“青書,你怎能這么糊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學(xué)了九陰白骨爪,屠獅大會上你與峨嵋派一同出現(xiàn),你說你不是峨嵋派弟子,誰會信?……你早該回武當(dāng)請罪,可你一次次地逃避。你爹爹和幾位師叔以為是你殺了我,可他們只是將你逐出師門,沒有取你性命。你卻還要在屠獅大會上出現(xiàn),甚至幫峨嵋派殺人。峨嵋派在屠獅大會上用的火藥,別人不知是出自誰的手筆,你二叔和六叔會不知道嗎?……青書,你就這么喜歡周芷若?喜歡到是非不分善惡不明?她究竟給你喝了什么迷魂湯?”
方才莫聲谷聽宋青書說出自己的死因尚且能夠忍耐,如今卻是再也忍無可忍,當(dāng)下掄圓胳膊,狠狠地抽了宋青書一記耳光。
莫聲谷這一下全無留手,宋青書又是身體虛弱,一個耳光下來,竟是將他打得跪跌在地。宋青書半邊面頰紅腫,他卻好似不知痛,只輕聲答道:“是我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所以與你二叔比武沒有用劍?你劍法最高卻不用劍,這是求死之意,是嗎?”莫聲谷了然道。
宋青書沒有答話,只怔怔地望著地面。
“二十四年!武當(dāng)派整整二十四年的心血!我們把你當(dāng)親生兒子一般捧在手心里養(yǎng)大,青書……宋青書,你怎能這么沒出息?你怎能這樣不知自愛?你對得起誰?回答我!”莫聲谷跨上一步,拎起宋青書的衣領(lǐng),卻見他已無聲落下淚來。見到他那副生無可戀萬念俱灰的模樣,莫聲谷這一巴掌竟是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你是坐在你太師父膝上長大的,想不到最后卻要他親自動手……青書,你不孝啊!”
宋青書淚如雨下,抱著莫聲谷的雙腿哭道:“七叔,大錯已然鑄下,我是再難挽回了。除了一死以謝,還能如何補(bǔ)償?”
莫聲谷眼眶亦已發(fā)燙,忍了許久方才緩過神來,低聲問道:“你死了干凈,卻要你爹爹如何是好?”
宋青書神色奇異地輕聲一笑,慢慢答道:“所以我死后依然不得安寧,眼睜睜地看著爹爹因為我,痛心而亡。七叔,老天為何這般罰我?”莫聲谷彎下腰要去扶他,宋青書卻只跪在地上不斷搖頭,這隱痛已經(jīng)讓了痛了兩輩子,他是再也忍不住了。“我待芷若一片真心,為何她對張無忌一次次地原諒,對我卻一次次地欺騙利用?她的話,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都分不清了。以前在武當(dāng),爹爹縱使明知是我的錯,也會給我解釋的機(jī)會,為何這一次竟然沒有?我以為只要能得芷若真心,與她誕下子嗣,縱使看在兒孫的面上,爹爹也會對我網(wǎng)開一面,可最后卻……七叔,七叔你為何要死?七叔!我不是有心的……七叔,我說不清楚了……我,我真的好累啊……”
莫聲谷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一步步,陰錯陽差,有些是宋青書錯了,有些是旁人錯了,可最終卻走向了最慘烈的結(jié)局。上一世,莫聲谷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即便他死地很冤枉很不值,那也只是一瞬而已。可活著的那個,卻是生不如死。無論他做錯多少,那個人始終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師侄啊!何至于此?莫聲谷蹲□來,緊緊地抱著宋青書,耐心地?fù)崦暮蟊常屗麑⑦@積累了兩世的委屈與悔恨一哭為快。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秋秋媽的兩顆地雷!o(n_n)o~
謝謝么么噠、獨孤求敗我?guī)煾浮ancqj1994三位姑娘灌溉的營養(yǎng)液,么么噠姑娘要謝兩次!o(n_n)o~
導(dǎo)演:七叔,啥想法?
七叔:咳咳,這熊孩子沒我在身邊看著就是不行啊!看看這都辦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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