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三神情閃爍卻仍是強自分辯:“張四俠的高招在下改日自會討教,想以此改了海沙幫的規矩,未免太不將我海沙幫幾萬弟子放在眼內!”他自知不是莫聲谷的對手更遑論張松溪,這挑戰決計不能應下。
程老三此話一出便是一直敬陪末座的宋青書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對著這個貪得無厭又貪生怕死的程舵主,再多的大義道理江湖規矩可能都不如一把橫在他頸上的鋼刀來得管用。他有心一試,但抬眼看看身邊的四叔和七叔又沒了膽量。須知他自幼便是在以武當未來掌門的規條接受教導,若是做出這等賊匪行徑,爹爹和幾位師叔必然當他是生性奸險品性敗壞,輕則以門規處置重則清理門戶。
張松溪與莫聲谷終究是正人君子沒那么多花花腸子,見程老三老著面皮不肯應戰,只管憑著海沙幫在此地人多勢眾有恃無恐一時竟也束手無策。卻是易夫人料想既然已與程老三撕破臉,也就不再給程老三留顏面只管冷嘲地道:“程舵主,三年前你強行將一成傭金提至四成也曾放下話來,說是若是有人不服盡管上門討教。怎么如今這討教的人當真來了你又不敢應戰?”原來當年易天海當舵主時并未用手段威逼商戶必須由海沙幫中人介紹進行交易,這中人分潤也只是一成,是以多年來泉州商戶行商有海沙幫保護,生意上又不曾受海沙幫眾盤剝,對海沙幫眾的印象都極好。直至四年前易天海因傷重再無力支撐分舵事務,依幫主之令將舵主之位交給程老三,程老三在泉州倒行逆施大肆欺壓盤剝商戶早已犯了眾怒。
程老三尷尬萬分,許久方色厲內荏地道:“武當派既然有心挑戰,程某不才愿與張四俠賭上一把!”
“賭?”張松溪不由面露疑惑。
程老三當即令和樂樓跑堂取了兩副賭具上來,故作大方地道:“賭大小還是牌九,張四俠可任選。”程老三將此事做地如此無賴又取巧,張松溪與莫聲谷不禁面面相覷。似海沙幫這等半黑不白的幫派賭博是常有的事,程老三既然敢拿賭當挑戰更是證明他極善此道。可武當派是名門正派又是道門,門下弟子個個恪守清規有生之年都未必進過賭場上過賭桌。程老三見張松溪與莫聲谷都面露難色心下大為得意,忍不住催促道:“如何?張四俠可是怕了?”程老三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易天海夫婦都看不過眼,只是他們畢竟是海沙幫的人幫武當派爭取到這個機會已是不易,再偏袒武當自家也無法再在幫中立足,是以只得閉口不言。
然而縱然武當上下全不懂賭術,卻有一人例外。上一世宋青書失手殺了莫聲谷之后便時時處處為陳友諒所脅迫,直至張無忌在丐幫救出周芷若,他雖心中不忿周芷若只念著張無忌卻從來對他不假辭色,可見周芷若脫險陳友諒無法再要挾于他亦是松了口氣。在那之后他曾想殺了陳友諒再自盡給莫聲谷賠罪,不料陳友諒竟逃之夭夭不知所蹤,而武當也將他弒叔的罪行公布于世引得江湖中人對他喊打喊殺。他落魄一如喪家之犬狼狽好似過街老鼠,心中抑郁難解便染上惡習,但凡身上有錢就在賭坊消磨或是買醉嫖妓,身無分文當一當梁上君子也是常事。宋青書生性聰穎又身負武功沒多久便將賭坊中的各類賭術與千術耍地得心應手,若不是后來聽聞張無忌在濠州悔婚,他也不會因為擔心周芷若再上峨嵋最終丟了性命。想到此節,宋青書不禁自失一笑,收神暗忖若論各類賭術牌九之技他最為精湛,但眼下四叔和七叔都在場,若是不想讓他們看出他原就會賭博,那便只能依賴今世練出的耳力獲勝。他假作好奇地抓起擺在桌上的三顆骰子在桌上扔了兩把,待確定自己能分辨出不同點數落地時的聲響才道:“骰子才三顆,骨牌卻有三十二張,看起來還是骰子簡單些。不知這規矩是什么樣的?”
程老三一聽宋青書的問話便知他是個羊牯,嗤笑一聲將那三顆骰子扔進骰盅手勢老練地搖了搖,難得耐心地解釋道:“這不叫玩骰子叫賭大小,十點以下算小,十點以上算大,若是三顆骰子的點數相同便是豹子。若是賭大小,便是你我各一個骰盅,說定賭大便是誰的點數大算贏,說定賭小便是誰的點數小算贏。小娃娃明白了嗎?”
“原來如此,”宋青書并不動氣只續問道,“賭注該怎么算?”
“既是談海沙幫分潤之事賭一把便算一成傭金,你若有能耐便將這四成傭金全贏了回去,武當的這筆買賣我海沙幫分文不取;我若有能耐,你們這筆買賣就不要做了留下茶葉乖乖回武當去吧!”
“倒也公平。”宋青書不在意程老三對他的輕視轉頭對張松溪說道,“四叔,不如讓我跟程舵主賭一把。”見張松溪面露猶疑,他又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武當上下都不識賭術,應下這一局不過是看運氣罷了。侄兒的運氣,一向不差。更何況,行商之事總要和氣方能生財,能以此了結總比喊打喊殺來得好。”他拿起桌上長劍交還到張松溪手中。
張松溪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長劍,神色微微一動當即明白了師侄言語中的未盡之意,點頭道:“好吧!”
宋青書揚眉而笑,轉身向程老三伸手道:“程舵主,請!”
程老三以掌風將另一個骰盅推至宋青書面前,揚聲問道:“小娃娃,莫說程爺爺欺負你,賭大還是賭小?”
宋青書重生一世如今又聽賭桌上的對手這般輕視地稱他為“小娃娃”,非但不生氣反而頗有幾分感慨,他輕笑一聲回道:“那就大吧。”
程老三輕蔑地一笑,拿起骰盅用力搖了幾下重重地壓在桌上又抬眼望住宋青書。程老三生性好賭,年輕時還不會武功就已經會賭錢,這搖骰子的本事也算是數一數二,除了搖出豹子十分難練故而十次里只有一兩次成功之外,其他的點數已是收發自如。宋青書直到程老三將骰盅放回桌面上這才有樣學樣的拿起自己面前的骰盅隨意搖了兩下。程老三慢慢揭開骰盅,里面的三顆骰子分別是“四”、“五”、“六”,十五點已是極大的點數,他不信宋青書還能比他更大,誰知宋青書揭開的骰盅里竟然是“五”、“五”、“六”。
張松溪與莫聲谷神情微微松動,程老三也不在意這一把的輸贏冷哼著道:“小娃娃果然有幾分運氣!再來!”又蓋上骰盅狠搖兩下,“還賭大!”他揭開骰盅里面三顆骰子仍在滴溜溜地轉動,不一會二顆骰子同時停止,竟是兩個六。最后一顆骰子在另兩顆骰子停下后又兀自轉了半圈最后只停在了“五”上。
宋青書跟著揭開骰盅,三個骰子轉動數圈之后竟齊刷刷地停在了六上!宋青書輕輕一笑道:“豹子通殺,承讓!”
張松溪與莫聲谷不懂賭博的門道,而易天海夫婦卻是連面色都變了。賭大小無論是賭大還是賭小都有一半的機會能贏,但若是兩個人各拿一個骰盅搖點數,贏的機會便要小上很多,若是再能搖出三個六,普通人便是給他一百次機會有一次搖出已經算是鴻運當頭。程老三自己便是老賭棍更加不會不明白這道理,要想搖出豹子耳力與手力的配合缺一不可,況且骰子六個面不同點數的重量只相差一點點,這里面力度的把握絕不是只憑著武功的高明就能做到的。他不信宋青書當真有這份運氣,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面前這個尚未長成的少年賭技遠在他之上。想到自己幾十年的經驗能耐可能還不如一個少年,連輸兩把的程老三額上都沁出汗來,咬著牙道:“這次賭小!”說完,便又狠狠地搖起骰盅。
宋青書與程老三一起搖起骰盅又一起揭盅,程老三仍是只搖出了兩個一點,第三顆骰子又是多轉半圈最后竟是停在了“三”上。而宋青書的三顆骰子在骰盅里以同樣的速度一同轉了數圈之后再一次齊刷刷地停在了“一”上。這一回不等宋青書說話,程老三已怒火中燒地高聲大叫:“小賊,你出千!”
“出千?”宋青書神色鄙睨,“程舵主,骰子和骰盅都是你的,我如何出千?如今我連贏三把,程舵主還想接著賭嗎?”
易天海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只管盯著宋青書的雙耳看了一會卻終究不曾出聲提醒程老三。程老三見宋青書如此清楚賭場規矩哪里還不知道他這是扮豬吃老虎,只怕剛才故作好奇地把玩三顆骰子也不過是為了試一試骰子里面有沒有灌水銀,不禁恨聲道:“想不到終年打雁今日卻叫雁啄了眼!武當派不但武功高明,騙術更是高明,當真佩服!”
程老三這話一出口可算是把武當派得罪透了,莫聲谷怒氣勃發上前一步試圖拔劍出鞘:“程舵主莫非是欺我武當無人嗎?”
張松溪急忙上前按住莫聲谷的右手,他們已然占了上風只需程老三認可賭注,若是此時打起來那便前功盡棄。“程舵主,所謂愿賭服輸。按約定我武當只需付一成傭金,你若是不服,我們還可以接著賭。”
程老三既想保住顏面又不舍白花花的銀子,兩只眼珠只在笑意盈盈的宋青書與氣定神閑的張松溪之間不斷游移,似是仍在打著其他主意。生性暴躁的莫聲谷實不耐程老三如此卑劣的人品,怒氣沖沖地道:“想來程舵主是既不想沒了銀子又不愿與青書再賭,那不如由我跟你賭上一把!”程老三被莫聲谷如此j□j裸地挑明心事,任他一貫厚顏一張老臉不禁微微漲紅,然而聽得莫聲谷說要自己跟他賭眼中又泛出貪婪。不等他出言答應,莫聲谷已忽然橫起劍鞘將桌上的骰盅挑上半空,骰盅在半空中翻轉數圈骰子在骰盅里急速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片刻后又猛然落回桌面,骰盅與盅底在桌面上摔分開來,盅底不見一顆骰子只余一堆骰子粉末。而莫聲谷的語音更是冷冽好似出自幽冥。“還賭小!”
程老三聽得莫聲谷冷酷的聲音不禁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若要他以內力將骰子捏成齏粉也是平常,但若是要他如莫聲谷一般隔著一個骰盅將骰子震成粉末而骰盅分毫無損,他自問絕無這份能耐。他狼狽地一拱手扔下一句:“程某人說話算數,此次武當的買賣海沙幫只取一成傭金!告辭!”說完,便匆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