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遠山沏茶的儀式終于結束，他將茶杯輕輕地推到陸風致身前，微笑著盯住陸風致的眼睛，等待著陸風致的回應。

而陸風致此刻也是天人交戰，這幾乎關系到國家歷史走向的選擇，竟然就這樣簡單地擺在了他的面前：如果他決定對承遠山網開一面，不再追查，那么承遠山便可以交些罰款草草了事，思揚永公司也就可以繼續他們的研究；但如果事情繼續追查下去，那么這些超自然的力量絕對會引起國家相關機構的重視，那么以承遠山商人的性格，一定會為了保全自身的利益而繼續隱瞞云家人的存在，徹底將這條線索斷掉。

可是莫寧對自己的警告猶音在耳，這承遠山絕不是什么易與之輩，與他打交道絕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今天一旦點頭，就意味著自己和承遠山站到了一邊，如果承遠山的研究項目并非他所說的那么高尚，反而十分危險的話，那他所負的責任可就大了。陸風致看著那身前的茶杯，在水氣的氤氳中，茶葉在杯底似乎也失去了本來的形狀，變得模糊起來。那仿佛是一副縮小后的潑墨山水，連綿的群山中，煙霧繚繞，好似仙境一般，群山腳下是滔滔江水，正沿著山勢奔流而下。陸風致忽然想起李白的詩句來：“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他看著那茶水中幻化出來的畫面，一種莫名的沖動在陸風致的心底漸漸升起，他覺得自己應當相信眼前的承遠山，支持他傾注半生心血的事業。

而承遠山此刻正瞇著眼盯著陷入沉思的陸風致，一陣陣細微的紅光正從他狹窄的眼縫中射出，融入那散發著莫名香氣的水氳中，顯得十分詭譎。摻雜著紅光的水氣仿佛一只大手，緊緊地握住陸風致，一縷縷水氣不斷地從他的耳中，鼻孔中滲入，每滲入一份，陸風致的臉色就變得更加灰暗一些，仿佛那些水氣正在源源不斷地吸取著陸風致的活力。可是陸風致本人卻是渾然不覺，依舊愣愣地盯著那杯茶水。承遠山見狀，嘴角不僅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計劃如同他想象的一般順利，這身懷異稟卻毫不自知的傻小子就要成為復活鬼車的過程中，所欠缺的最后一塊拼圖！

就在承遠山得意之時，一個男人的低喝聲驀地在辦公室中響起：“破！”

隨著這個“破”字，那本來圍繞在陸風致身邊的水氣就像被潑在了熱鍋上一樣“呲呲”作響，瞬間化為虛無。而浸入陸風致體內的水氣也緩緩地從他毛孔中散出，最后竟然融成了一滴黑血，在空氣中無力地扭動著，突然變成一支血箭向承遠山極速襲來。承遠山見狀大凜，趕忙趴倒在地上，才堪堪避開血箭的鋒芒，煞是狼狽。

“這小子究竟還有什么保護！剛才那個男人是誰？”承遠山驚疑不定地看著陸風致，“還是這小子一直都在扮豬吃虎，直到現在才驟然出手？”承遠山心中極速思考著局勢，手已經悄悄伸入茶幾的暗屜中，按住了藏在里面的手槍。

可是驚變陡生后良久，陸風致才緩緩地抬起頭，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似乎并不知道剛才那兇險的一幕。他對著強作鎮定的承遠山鄭重道：“山伯，希望你能言出必行，為國家做出貢獻。我可以不跟局里匯報你具體的實驗行為，但是你必須讓我了解你的實驗過程，掌握第一手資料，不然我根本無法信任你。”

“這……”承遠山大腦不禁一陣短路，他仔細觀察著陸風致的神色，卻絲毫看不出任何掩飾的痕跡。難道剛才是另有他人出手相助？這家伙并不知道我對他施了迷咒？可這迷咒到底成功了嗎？難道那人并沒有破掉我的迷咒？承遠山不禁環視了一眼辦公室，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自己到底還應不應該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

不過，方才施展的巫術對承遠山多少造成了一些反饋，使得他現在雙眼通紅，淚光盈盈，再加上這欲言又止的樣子，歪打正著地讓陸風致以為是他聞言大受感動，熱淚盈眶，趕忙趁機安撫道：“山伯，只要你的工作是對國家有益的，我相信所有人都不會為難你的！而且，我也有一件事情麻煩你，不知你聽說過離火精粹沒有？”

承遠山聞言揚了揚眉毛，這才確定陸風致的確對剛才的狀況一無所知。心念急轉間，承遠山的心中便又有了計較，那副和氣的笑容又重回他的臉上。“哦，離火精粹啊……小陸，你怎么會知道這種東西的呢？”

“呃……”陸風致遲疑了一下，信口胡謅道：“是我的一個朋友說的，他是個搞收藏的，以前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曾經跟我說起過傳說中凡是仙獸都有自己所屬的屬性，當他們死去的時候都會留下相應屬性的精粹，是世間難見的寶物”

“哈哈，坊間傳言，這都是坊間傳言嘛！沒想到小陸你還會當真。”承遠山聞言不禁哈哈笑起來，“這離火精粹倒是真有，只不過不是你朋友所說的那樣罷了。這離火精粹其實就是九鳳的……”承遠山說到這，故意停頓了一下，笑著打量著陸風致的表情——“排泄物罷了！”

“啊？排泄物？？”陸風致臉一紅，有些懷疑地問道。

“呵呵，是啊！這九鳳在歷史中本來就是驚鴻一現的奇獸，以訛傳訛的東西自然很多，把離火精粹當成是無價之寶也無可厚非嘛！不過這東西通過我們的研究，倒真有些不尋常，報告稱其中含有大量的能量，卻不知應該怎樣利用。我們嘗試過各種觸媒，卻都是無功而返，這其中的機理到底是什么，現在還不得而知。不過，因為公司實驗室的研究方向并不在此，所以我們后來也沒有再繼續跟進實驗。現在將離火精粹交給你一些倒也沒有什么影響。”承遠山介紹完這離火精粹，便十分爽快地答應將它交給陸風致。

陸風致聽承遠山說到這，知道自己這趟來總算是不虛此行，至少完成了莫教授的囑托。可是他現在的心中卻絲毫沒有完成任務的欣喜——直到現在，他還沒能弄清楚承遠山到底在研究什么課題，為什么還牽扯到了云、巫兩家——他和承遠山的交鋒還遠遠沒有結束。陸風致想到這，理了理自己的思路，繼續問道：“山伯你剛才說這精粹中含有大量的能量，卻無法激活是什么意思？還有，我發現你們的許多研究資料都是與古代草藥學相關的，這也是你們課題的一部分嗎？”

承遠山點了點頭，將自己杯里的茶一飲而盡道：“打個比方吧！就像石油、煤炭一樣，這些含有能量的物質從古到今都是存在的，但是隨著我們生產力的提高，才能將它們充分利用。這離火精粹應該也是一樣，有朝一日，它也許真的會變成無價之寶吧！不過那肯定不會是在收藏界，呵呵。至于我們的課題，其實那次給你看的演示片里就已經有提示了。鬼車幻化出三頭九翅的能力在歷史中并不是孤例，例如中國古代神話中的哪吒，印度教中的濕婆，都有類似的能力出現。而且在自然界中，我們也可以發現大量一體多肢的個體。在古代的一些典籍中記載，身懷異稟的人是擁有這種暫時生出幾頭幾臂戰斗的能力的，就如同九鳳一樣。我們就是在尋找這些類似于九鳳的活體標本，研究是不是存在一個基因片段，掌管著我們四肢的發育。這種發育如果可以控制的話，我們就可以解除畸形嬰兒的痛苦，也可以使截肢患者重新長出四肢。這樣會有多少絕望的人重獲正常生活的機會啊，小陸！”

“真的有這么神奇？”陸風致聽著承遠山的話，感覺自己簡直像在聽科幻小說一般難以置信。

承遠山似乎已經料想到陸風致會這么說了，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并沒有反駁，而是站起身來，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從中拿出一個小盒子，轉頭回來交給陸風致。“這些東西，口說無憑，眼見為實。小陸你不是想掌握我們的第一手資料嗎？不如這樣吧，明天我們實驗室正好要做一次實驗，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參觀一下怎么樣？喏，這是一小塊離火精粹，就送給你做個紀念吧！”

陸風致接過那小盒子，有些猶豫地看著承遠山，終于還是一咬牙點了點頭，答應道：“多謝山伯的禮物啦！這實驗我肯定會參加的，那我們明天再見！”說罷，陸風致又與承遠山重重地握了握手，轉身想要離開，卻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扭頭問道：“山伯，這門一打開，還是我來時的地方吧？”

承遠山點點頭，示意陸風致放心走就好。陸風致見狀才放心地拉開門，快速走了出去，消失在走廊中。

陸風致剛剛離去，一個黑衣人便出現在了承遠山的辦公室里。那人身披一襲鉸著銀絲的鳳紋黑袍，頭上卻頂著個梭草帽，卻顯得不倫不類得有些滑稽。但是那滿是煞氣的面容，和閃著陰冷光芒的眼睛卻讓人根本提不起任何笑意。

此刻，他正死死地盯著承遠山，聲音極為沙啞：“承遠山！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自作聰明的舉動差點要了自己的性命？”

“什么？要了我的性命！巫柳，你唬我是三歲的孩子嗎？”承遠山顯然對巫柳無禮的詰責十分不滿，口氣也強硬之極。

“哼，你知不知道那小子的血脈里含有十分強悍的本命精血？你那驅水攝魄的小把戲正中了人家的下懷，那本命精血一旦全部復蘇，別說你小命不保，就是我也得跟著你做了冤死鬼！”說著，巫柳一伸手，只見他本來紅潤的手心中竟然不知被什么東西燒出一個漆黑的圓坑來，那傷口深可見骨，現在還向外冒著絲絲的血氣。這恐怖的傷口看得承遠山不禁也是心頭一涼，不禁問道：”這、這是那滴血箭？”

“嗯！”巫柳沒好氣地答應道：“剛才我發現你這里氣息不對，就馬上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沒進門，就被這個東西撞了個正著，要不是我躲得快，我這顆腦袋就保不住了！”巫柳說著收回手，臉上的肌肉微微有些扭曲，顯然是被這傷痛折磨得不善。

承遠山見狀自知理虧，口氣也軟了下來：“看來還真是我老糊涂了，害得柳尊使受傷！那我們下一步怎么辦？這小子會不會發現危險，就此消失了？”

巫柳聞言咧嘴一笑，胸有成竹地說：“不會的，這你倒大可放心。既然那天晚上他能回來找我，就說明他不會輕易放棄，特別是與那丫頭有關的事情。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會如約出現的。而且，你今天倒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探出了這小子的保命底牌。看來我們當初還是準備不足啊！所幸還有半天時間，來得及給補救。你去吩咐那面做好開始儀式的準備吧，我還得去給陸風致設計一份大禮呢！”巫柳說著，忽然嘿嘿詭笑起來，身形化作一團黑霧，從承遠山的辦公室里消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