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澤醒來的時候, 全身依舊沒有力氣,只是手腕上的傷被簡簡單單的包扎了番,血時不時的還是會滲出來, 連起碼的傷藥都沒給上。臉色白的透明, 秦淮澤一只手支起身子, 楚喬察覺動靜, 微微一笑, 伸手遞過來一杯茶。
秦淮澤半靠在車內(nèi),接過茶水飲盡,喉間的干渴才微微淡去些, 又見車鸞顛簸的厲害,不由問道:“陛下這是要帶臣去哪?不回楚么?”
“不急。”楚喬又遞了杯茶水過去, “朕把兮白接過來, 大家一起回。”
接茶盞的手一頓, 竟是頓了半晌才接過來,略略抿了一口卻又放下來。
楚喬挑了挑眉, “淮澤渴了這么久,就喝這么一杯茶?怎么不多喝點?還是這茶不好喝,朕重新叫人沏一壺……”
“陛下。”
楚喬笑笑,牽過秦淮澤的手腕解去其上的紗帶又一圈圈纏了一道新的,卻是依舊不曾上藥, 聽秦淮澤叫他, 輕輕“恩”了一聲。
秦淮澤直到楚喬給他重新包扎好, 才收回手, 閉目嘆道:“陛下既然接回淮澤, 淮澤必當全力輔佐陛下。”
“哦?”
“淮澤雖是不才,如今大周日趨衰落……到底、到底是淮澤手筆, 陛下若是全全交由臣一人,徹底收覆大周料也該是不日之事。”
“哦?”楚喬盯著秦淮澤,再次笑笑,“淮澤到底想說什么?”
秦淮澤睜開眼,“所以陛下有微臣一個就夠了。”
“所以?”
“所以請陛下放過兮白。”
楚喬輕笑出聲,“放過?兮白可是朕的親弟弟,何來放過一說?”
“兮白……”
“好了。”楚喬打斷秦淮澤的話,眉目一沉,音色有絲絲涼意,“淮澤身子尚虛,這些事就先別插手了,好生休息著。”
秦淮澤緊緊手中茶盞,側放一邊的手不由得拽上了一側的衣角,觸感略覺有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身竟是換過了,心底更是沉了沉。
“我的衣服……”
“盡是血,還穿著干嘛,朕幫你換了。”
唇角動了動,還想問什么,想了想?yún)s又作罷。楚喬為何脫了他的衣服,哪里還會有別的理由?不過是在自己布上的棋局上,再推波助瀾一把吧。心底一時不知是何情緒,秦淮澤只得閉上眼,靠著車內(nèi)淺眠。
楚喬卻像有意不讓他睡,輕輕推推他,“朕來周之前,和淮之商談過接下來攻取大周的對策,依淮之的意思,是先讓朕奪了淮陰、淮南二郡,切斷南北兩地藩王與朝堂的聯(lián)系,再兵攻上古搶了大周的地利,最后一氣呵成直取京都淮汴。此計,淮澤以為如何?”
半晌,秦淮澤才睜開眼,卻是蹙了蹙眉頭,“哥是這么想的?”
楚喬挑挑眉,“怎的?朕的丞相,想的不對?”
“誡令之計在周朝實施日久,各地藩王早是一群美色當頭、只會迎風弄月的紈绔子弟,手下并無可戰(zhàn)之兵,就算他們回援,想必也不足為懼。淮陰、淮南二郡,不占也未嘗不可。上古雖是周朝地利,但既是利,陛下想短時間攻下也必定不易,耗時太多。而淮汴——京都之地,民生聚集,不宜兵攻。攻一國,不僅是搶地,也要奪民心,陛下若是興起戰(zhàn)亂過剩,惹的周民怨聲載道,日后想收回人心只怕更難。”頓了頓,秦淮澤又道:“在景麒……周王眼里,我既已然身死,暫且周王心思估計不會放在周朝之上,畢竟于我救援之事,朝堂之上必多有官員掣肘,回朝之后周王多半會大加懲治,朝堂勢必一時混亂,這該是我楚大肆攻下大周的絕佳時機。只是我伴周王日久,他到底不算那昏君,時日一長,必定知道自己行為有失,若是再得百里一家助益,只怕對我楚還是會有不小阻力。因此攻下大周的用時,最好不超過一月。所以陛下選攻大周之地,必要準,所用時間,必要短,應對計策,必要狠。”
“那依淮澤意思?”
楚喬聽的滿意,秦淮澤眼底也終是多了絲神采,沉聲道:“首攻祈域,次奪湘陵,兵圍漢川,定關中!”
“淮澤此計……”沉吟半晌,楚喬幾乎笑出聲,“當真犀利啊,妙!”
秦淮澤瞥見楚喬神采,面上微微一抹笑意。
“淮澤如此才能,比之淮之更甚,這丞相之位是不是該讓淮之讓出,交還給……”
笑意一頓,秦淮澤立馬駁回,“陛下不可!大哥一心輔佐陛下,對大楚鞠躬盡瘁,丞相之位乃是實至名歸,陛下莫要委屈了我哥。”
“那淮澤……”
“淮澤八年未歸家鄉(xiāng),對朝堂早就淡漠,陛下許我?guī)桩€田地便可,若是用的上淮澤的,淮澤自會在家隨時恭候。”
楚喬側首看了眼秦淮澤,眸中光華閃動,難以揣測,只是關心一問,“如此這般,淮澤就不覺委屈?”
“不會。”秦淮澤避著楚喬視線,微微垂眸,低聲一嘆,“這樣,誰能都放心,挺好。”
楚喬和秦淮之都何等自傲的人,他身為臣、身為弟又豈會不知。他之于他們,在遠處,是指路的燈火,或不可缺,可若是近了,便成了灼人的烈焰,終歸會燒他們不自在。他躲遠點,最好。
馬車依舊顛簸前行,只是車內(nèi)的人漸漸靜下來,秦淮澤閉目休息,楚喬卻是一徑的盯著秦淮澤不放,眸中冰冰涼涼的一絲贊許。
知近知退,這才是他楚喬看得上的臣,亦或是,這才是他楚喬……看得上的一條狗。
呵。
馬車漸行,月上中天時,終是離那村落近了。車轍碾壓過青草,都微微飄散開來淡淡的青草香,本該是安安靜靜的一個夜,村落卻依舊燃著燈火,隱隱還有些喧嘩的聲響,似是正有番熱鬧的事情。
馬車停隱在樹林深處,楚喬微微撩開車簾,正看見一簇簇燃起的煙火,萬千絢爛的開遍在白衣女子的腳邊,那女子很顯然嚇了老大一跳,而兮白正站在女子身后攤開雙手一把把女子抱了個滿懷,干凈的哄笑合著煙火的炸響,遙遙散開來。
“楚兮白!”
宮琪跳腳,回身便朝楚兮白抓去,楚兮白卻像泥鰍似的閃了又閃,害她轉了一圈又一圈,愣是連一片衣角都抓不到,擺明了欺負她看不見啊!宮琪咬了咬牙,忽的腳下一晃,果不其然楚兮白自投羅網(wǎng)的停下步子扶了扶她,宮琪趁勢一把抱住楚兮白的胳膊不放,聽見他呵呵笑了兩聲,而后自己的左臉,又被他偷了一口香。
宮琪再次跳腳,“楚兮白!”
楚兮白聳聳肩,“我都說了以后見你一次親你一次,你偏偏要送上門來,還抱的我這么緊,我哪有不下手的道理?”
聞言,宮琪果斷推了楚兮白一把,后退一步,卻恰巧踩上了燃著的竹炮,登時被炸響的炮火震的渾身一個哆嗦,別說楚兮白,連著一眾村民,都笑的七歪八倒。
那壓抑了好些時日的村里,終是重新漫上了煙火氣。
自打鬧出阿湘和小七的事,村子里便再沒這般熱鬧過,而自從宮琪眼睛又看不見為止,幾乎過了半個月,依舊半分不見好,似乎每次瞎的時間都越來越長,宮琪這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真是難得了今夜這番氛圍。
雖是最近老被楚兮白偷了香去,不是不惱的,只是這會兒還真難生起氣來。
宮琪沒好氣的繃著臉,卻是聽著聲兒曲肘朝楚兮白撞了撞,“喂,怎么最近忽的這么勤快,開始變著法討我歡心了?先不談這煙火,最開始是一枚銅錢,大前天是一貫銅錢,前天是一兩碎銀,昨天是一錠銀子……”宮琪挑挑眉,“今天準備送啥?”
“你都猜到了還問我?”
楚兮白戲謔笑笑,宮琪便覺手心被塞上來了一個沉沉的玩意兒,放在牙上一咬,果然是金子啊!
“開不開心?”
宮琪又咬了一口,味道不錯,“嗯。”
“看我這么賣力的討好你的份兒上,哪天要是恨我恨的牙癢了,可別對我喊打喊殺哦。”
宮琪繼續(xù)咬,恨不得要吃上一口,嘴里的話說的含糊不清,“不會,你偷香的事我還不是恨的牙癢,又哪里對你喊打喊殺了?”
楚兮白微微一笑,半晌低聲道:“那我走了。”
“恩。啊?”宮琪差點磕了牙,抬頭“望”了楚兮白一眼,“你去哪?”
連一側玩著煙火的村民都不由得望了過來。這楚公子自打入村以來,都是對著宮姑娘寸步不離的啊,整個村子都知道他對宮琪的那些小小心思,這會兒宮琪都沒走的意思,這楚公子咋是要走了咧?
楚兮白聳聳肩,“尋花問柳。”
“咚!”四下響起成片摔倒的聲響,不少村民捂著腰從地上爬起來,滿臉不可置信,連宮琪都微微愣了愣。
“尋、尋花問柳?”
“對啊,桃花公子去尋花問柳……有什么不正常么?”
楚兮白正兒八經(jīng)的問過來,宮琪險些語塞。對啊,似乎這尋花問柳才該是楚兮白做的正經(jīng)事,被他粘著這么久,她差點都以為除了他,他不會再碰別的女人。宮琪嘆口氣,莫名覺得松了口氣,其實楚兮白這樣挺好,她更習慣的,果然還是最初那個見著女人便下身沖動的男人。
宮琪不由得笑了笑。半晌,沒聽見楚兮白再說句話,宮琪又愣了愣,摸到方文葉身邊,瞪著眼睛問,“楚兮白哪去了?”
“走了。”
“走了?”宮琪抽抽嘴角,“這、這么猴急……”
宮琪看不見楚兮白走的方向,方文葉卻是清清楚楚看的分明他離去的方向,是村里的后方。
那里是出村的路?方文葉默默燃了支手里的煙花,眉峰微微蹙起。
后村,楚兮白卻是淡去那副風流隨意樣,躍至一片密林里,朝那草叢里窩在一處的人影走了過去。那人被粗麻的草繩牢牢的困住,嘴里也塞著厚厚的麻布,半分都動不了,只是見著楚兮白走近,像見著仇人似的狠狠瞪了眼,那充斥著厲色的眼,把阿虎那張淳樸的臉扭曲的格外可怖。
楚兮白盯著阿虎,微微笑笑,朝阿虎身上扔了兩只黑色的鳥,鳥早已死的透了,鳥爪處還捆扎著細細的紙條。
“我真搞不懂,這么一個小村子,你哪里挖掘出來的這么多消息上報?若是你真閑的無聊,不如跟我一起去尋花問柳?”
阿虎猛的掙了掙繩索,楚兮白卻是斂了笑,再不看他,拽起他的身子便往外村而去。
僅一步,身后卻是略微響起步伐的窸窣聲響,楚兮白凝神,氣聚折扇,一手拽緊了阿虎,另一手直直把折扇送到了那人咽喉處,卻僅看了來人一眼,驀地停了攻勢,眼睜的老大。
“兮白,這是要帶朕的人去哪?”
格外輕柔的字句,用著格外冰涼的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