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淮澤去了哈赤, 函谷關里外都有些風聲鶴唳的樣子,被阿玲那么一鬧,更是雞飛狗跳。這么個殺伐血腥之地, 卻在十里開外有那么個風景絕勝、木槿成海之地——姚慶。
成片的木槿開得火紅, 連綿十里, 像熱情的火, 愣是把這么個小小的村落燒成了那談情說愛的高堂, 不知有多少對情侶、夫妻成日溺在這花樣的火海里,做那你情我愿之事,當真要酥了一身骨頭。而且村子外圍還有一處淺湖, 碧波連天,滿湖落花, 要是再來翻鴛鴦戲水, 簡直堪比神仙眷侶。
只是可惜了離著函谷關這是非之地太近, 人人都有些避忌,顯得這村落人煙空落了些。若是有人此刻戀這地的木槿花, 偷偷前來看一番,多半會發現這片淺湖處的大好風光。
此時風光,不僅那花,不僅那水,還有那人。
身子都掩在水底, 墨似的三千長發扇子一般浮在水面上, 偶有落花徐徐而下, 落在那人肩頭, 又被修長的手帶起的粼粼流水迅速的抹去, 在清可見底的湖面微微留下些微的紅,又在湖水流動下漸漸淡去。
那天仙似的人兒似是覺得這番洗浴太慢, 忽的整個人都埋進了水底,墨色的長發伴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一絲一縷的散開來,不多會兒,那人又猛的探出水面,從湖面站起身來,解下腕上的發帶隨意的把那泄于前額的青絲綰在腦后。拂去發絲,便看的清了那張清清秀秀的臉,被落花流水一襯,越發出塵脫俗了些。
正是那從函谷關急急趕回的百里家二公子,百里莫云。
拾起露石上早已準備好的青衫,攤開一震便利落的穿戴上了身,莫云猶不忘好生理了理衣襟,才瞥眼看了眼那染滿了紅血的哈赤衣飾。半分思考都沒有,隨處撿來個石塊,把血衣系于其上,便扔下了湖底。而后又從懷里掏出個青色的瓷瓶,細細觀來,似是藥瓶,卻也被閑閑扔了出去,激起水花半尺,圈圈漣漪。
莫云拍拍手,待離開淺湖后,那處依舊落花三千,依舊碧水無痕,依舊世外桃源,像是從未有人來過。
拍開院落大門之前,莫云先端穩了手里的酒壺,而后捋了捋濕答答的頭發,最后吸吸鼻子,聲音洪亮的打了個噴嚏。
跨步走進門時,便成了這副看來弱柳扶風,面上卻一番討好神色的樣子。
碧洱早就在院子里恭候多時,見他這般摸樣,美目微微瞇起了半分。
“二公子這又是去哪了?”
“當然是去做好事了,阿……欠!”又吸吸鼻子,莫云依舊那副模樣,三分溫潤、三分討好、三分癡迷的望過來,而后把手里的酒壺輕輕擱在石桌上,還推到碧洱面前,頗有番獻寶的意味,“這是青梅酒,要收集朝露現釀,我弄了好久才弄好的,嘗嘗吧,要是喜歡,每天我都為你釀。”
碧洱未看酒一眼,反倒盯著莫云,柳眉微蹙,“你去了這么久,就是去釀酒了?”
“恩。”淡淡應了句,莫云探手給碧洱斟了杯酒,含笑三分,遞上前去。
碧洱接過,細細抿一口,又道:“那你這渾身濕透的模樣……”
“湖邊晨露最重嘛,我自然去得哪里,不過一不小心掉湖里去了。”莫云蹙蹙眉,看了碧洱一眼,竟暗含半分委屈,可憐巴巴道:“我可不會游泳啊,差點沒淹死我,虧得我爬上來了,否則可見不到碧洱姑娘了。”
“是么?……”碧洱又抿了口酒,忽的湊近莫云,卻又停在頸前一寸處,語中半分蠱惑,半分疑惑,“公子身上……有血腥氣呢。”
湊的太近,碧洱不察,忽的被莫云攬入懷中,她微微掙了掙,那人越發一副委屈模樣,簡直像是耍無賴。
“碧洱姑娘這都發現了啊。”語調感動,隨后擼起長袖露出手臂上不淺的一道擦傷,已經處理過的傷口,卻仍舊有些血珠子,還大咧咧的湊到她眼前,“從湖里爬上來時傷的,碧洱姑娘可要好好看看,好疼的。”
碧洱依舊蹙著眉,看著莫云那好看的秀眉擰成受傷的弧度,無可奈何的覺得想笑……這絲絲從心底涌出來的笑意,更加讓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可怕。
“酒很好喝。”碧洱垂下眸,淡淡應一句。
“真的?”
不理會他雀躍的調子,碧洱起身便往回走,莫云堅持不懈的從后面追上來,一聲聲的吸氣。
“碧洱姑娘啊,手疼啊,給包扎包扎吧。”
話還未完,碧洱忽的停了步子,莫云沒停穩,一頭撞了上去,順勢還趁機從后摟住了她,貼切的那般近,近的他的呼吸都暖著她得脖頸,碧洱凝著屋內的床榻,眼底魅惑更深一分。
“今夜別睡院子了,上我的床吧。”語聲一頓,碧洱微微側首,“二公子……敢么?”
“……”
身后的人幾不可查的沉默了剎那,而后呢喃般摟的她更親密。
“求之不得呢。”
三更時分,百里府向來是夜深人靜。老爺夫人年紀都老大了,作息自然規規矩矩才算是養生之道,而那百里家的三小姐雖喜歡些“雞鳴狗盜”之事,可這夜半無人的,睡的太晚多半有損肌膚健康,而大公子和二公子俱都出門在外半月不曾歸家了,顯得府內愈發的寧靜。
只是今夜,注定了要熱鬧一番的。
門外響起短兵相接的觸響,府內像是忽的驚的醒的,漸漸的人聲嘈雜起來。年過半百的百里浩從被窩里爬起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下床,便見自個兒的房門被人拍了個隨身碎骨,百里浩還來不及一聲怒喝,百里夫人更是來不及一聲驚呼,只見一道冷光閃過,自家屋子里一側的儲衣柜又被卸了個七零八落。
待那擅闖名宅之人搜出了雪狐麾和銀甲鎧披上身,二老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今夜盡是遭了回內賊……哦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風兒你不是在北方平亂么?怎么突然回來了?!”百里浩一翻身,眉間又是擰成的大大的一個“川”字。
“爹,孩兒時間緊迫,先不解釋了,待事成之后再回府告罪。”
言罷,百里莫風便急急出了內院,迅捷的身影卻在外院廂居之處又猛然頓了下,并指夾著枚紙團,彈丸一般從那西廂左側的一紙窗扉上彈射而入,而后才提槍飄然而去。
風一般卷來的人兒瞬間又風一般的卷走,吹得床榻之上的二老齊齊打了個哆嗦。什么事能讓他們引以為傲、沉著冷靜的大兒子做出夜闖家宅的事啊?!
料想事情不對,百里浩隨隨便便搭件衣服出門一看,更是傻了眼,府外一片燈火通明,還被齊整的隊伍圍了個水泄不通,定睛一看,這一副副的打扮卻分明是自家的軍伍!
這、這、這,自家兒子不但自己沒前去平亂,連這浩大的軍隊居然都是按兵不動?我的那個兒子啊,你可是接了圣旨的啊!
百里浩一手捋著胡子,一個激動差點把胡子給扯掉了,那邊蕭瀟更是眼不見自個兒的兒子,急的直拽自家老頭的衣服,簡直有大庭廣眾寬衣解帶的架勢!
兩老正自著急吶,一側卻有兩名士兵攙扶著一名軍戎打扮的女子走來。百里浩看了女子一眼,還不待說什么,女子已經恭恭敬敬對他行了個軍禮。
“深夜打擾多有不周,只是百里將軍需得先入皇城與陛下會合再趕赴函谷關救出左相,時間實在迫切,還忘老爺夫人諒解,在下現下也要尾隨將軍其后,就先行告辭了。”
說罷,女子竟也震震衣袍,幾番調令下,四下軍伍便分兩路遣退開來,井井有條。
見女子要走,百里浩不由上前一步開口問道:“姑娘是何人?”
女子一頓,回首拜道:“前朝叛臣左將軍孫無鷂之女,孫玲。”
百里浩、蕭瀟對望一眼,兩相震驚。
先帝駕崩前,叛亂之臣孫氏一族已經盡數伏誅,竟是還留有一女獨活?
此番一鬧,整個百里府頗有些波濤洶涌的氣氛,下人大多面面相覷,二老也頗為憂心,一時誰都沒注意到西廂左側的一處廂房忽的亮起了燭光,月色下淡出一抹倚門而靠的窈窕身姿。
女子攤開手心,緩緩搓開那破窗而入的紙團,其上分分明明幾行蚊蠅小字:百里家事本不該牽連姑娘,只是唯恐二弟那情勢有變,勞煩姑娘前去相看一二,莫風不情之請,還請橙子姑娘見諒。
紙團被隨意扔在地上,橙子璇越發閑適的倚門望月,下意識的微微撫了撫自己掩藏真面目許久的這幅假皮囊,唇角一絲玩味笑意。
橙子姑娘?她的身份,原來早就被拆穿了啊。
盈盈月輝落滿堂,倒映進那雙清瞳倦眼里,半分疏懶,半分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