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地歸於寂靜。
塵歸塵,土歸土。
柯丹沙漠無比平靜,剛纔那場鋪天蓋地的沙塵暴,好似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一般,消弭於無形。
除了未曾消散的霧氣中瀰漫著一層濃烈的沙土氣息之外,空曠無垠到連一株草都看不到的沙丘上,一絲生物的痕跡都沒有。
風吹過,發出悲涼的嗚咽之聲,好似在悼念著什麼一般。
許久之後,一輛破舊的馬車,發出吱嘎吱嘎難聽的聲音,緩緩的,從遠方慢慢行來。
遭遇了沙塵暴的馬車,雖然劫後餘生,但是黑色的油布上面沾滿了灰塵,幾乎遮掩了原來的顏色。
而馬車的幾個車伕以及綴在車後的幾個護衛,則是滿臉的憔悴,臉上身上都是灰塵,好似剛剛從土地裡被挖出來一般,狼狽異常。
其中一個蓄著山羊鬍須的中年人惡狠狠的吐掉一口帶著沙子的唾沫,沒好氣的道,“賊老天,差點就要了老子的好命,這次回到西番城,一定得好好放鬆放鬆才行。”
他行爲粗鄙,歪歪斜斜的騎在馬背上,裸~露出前襟,說話的嗓門也很大,明明蓄著山羊鬍子裝文士,卻是一絲斯文的味道都沒有。
有人附和著嘿嘿笑道,“老劉,上次來押貨的不是,不是說西番城有一個水嫩嫩的寡婦對你很上心的嗎,這次回去,是不是……”嘿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叫老劉的中年人哈哈大笑,“你這個狗腿子倒是對老夫瞭解的很,那個俏寡婦老夫可是足足弄了一個月才讓她動春心,這次回去,可是一定要拿下的。”
衆人一時大笑起來,所有人都知道,這老劉行爲粗鄙,爲人粗俗,只是,爲了泡那俏寡婦,這才假裝斯文,蓄起了三羊鬍子。
聽到他快要成功了,有幾人想起那俏寡婦豐潤的身形,就是一陣羨慕妒忌恨。
這個死鬼怎麼會有這等運氣,看看他們家裡的那幾個黃臉婆,一個個管的比什麼都緊,就差沒弄跟繩子將他們給拴起來了。
這時談到輕鬆的話題,衆人也沒覺得這旅途有多麼的煩悶了,黃~色的段子不時脫口而出,大老爺們幾個,口沫橫飛的自娛自樂起來。
唯一的一個坐在車轅上的黑瘦青年,一直抿脣不語。
青年男人的臉頰極爲瘦削,好似皮包骨,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神色陰狠,臉色又是無比的陰沉,就像是一根木頭一般。
他不笑,也不說話,犀利的視線,一直在靜靜的注意著周圍的一切。
一直到被弄的實在是煩不勝煩了,纔不耐煩的道,“夠了,都給我閉嘴。”
衆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是誰說錯了話。老劉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
不就是因爲武管事的器重才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嗎,也就是運氣好了一點,不小心踩到了狗屎罷了。
這一次回去,可是大功一件,他老劉的身份地位自也不會差。
冷哼一聲,撇過頭去,連看也懶的看這黑瘦青年一眼。
不過這黑瘦青年本來就是這一隊人馬的首領,加之身上的煞氣太重,他說了話之後,衆人都很識趣的閉嘴了。
一時間,寬闊無垠的沙漠之中,只有馬的喘息聲和車輪輪軸的響動聲不絕於耳的傳來。
在馬車行經一處有如一個剛剛壘砌起來的墳墓時,明明是有著如此多的人,熱熱鬧鬧的,但是很詭異的,還是感覺通體生寒,一股逼人的死氣撲面而來。
黑瘦青年微感不安,眼睛驀然睜開,想要看看這片沙丘有著什麼詭異。
可是,幾乎就在他眼睛睜開的那一刻,一道白色的亮光就在眼前亮起,未曾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森冷的寒意,已經逼迫到了脖子邊上。
黑瘦男人本能的身子往後一仰,欲要避開來劍,可是,他的反應雖然很快,那一劍掃來的速度更快,下一刻,冷意浸遍全身。
他伸手一摸脖子,摸到的全部是溼溼黏黏的血,“咚”的一聲,從馬車車轅上栽了下去,再無一絲的氣息。
突如其來的變故,可是將衆人給嚇了個半死,趕緊拔出身上的武器,小心翼翼的應對。
但是,他們的武功都不過稀疏平常至極,即便是做了防備,犀利無比的兩把劍,還是瞬間就收割了所有人的性命。
殺人有如割草一般簡單。
臨死前,想起那俏寡婦風韻的身形,老劉咕嚕一聲,心有不甘。
賊老天,果然,扯淡的緊啊。
而沙地中,迎風而立的,杜方遙和葉染並排而立。
兩個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經失去了原來的顏色,臉上也是無比的污濁,沒辦法分辨出原來的模樣,粗看一眼,猙獰有如厲鬼。
而因爲剛纔的偷襲動作過大,兩個人的體力消耗過劇,都有些氣喘吁吁的。
不過,相視一眼,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誰能想到,一場沙塵暴將他們兩個給掩埋起來,幾乎要了他們兩個的性命,卻與此同時,給他們兩個送來了一份厚禮。
這滿車的黃金,原本就是他們兩個的目的,原本以爲跟丟了,卻哪裡知道又被送到了眼前,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糧食和水。”杜方遙心情大好的笑道。
兩個人隨即檢查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幾個水袋和一袋乾糧。
東西不多,但是也足夠兩個人用上一天了。
扯開水袋的塞子,杜方遙笑道,“來,先喝點吧。”
剛纔被埋在沙子裡,兩個人幾乎要被悶死,而身上的水分也是急劇流失,是時候補充點水分了。要不然的話,只怕在這乾涸的沙漠中會脫水而死。
葉染接過,沒有喝,卻是先用來洗臉。
杜方遙目瞪口呆,“你這是做什麼?”
沙漠中的水本來就珍貴至極,哪裡有這麼浪費的。
隨即,看到葉染那張被洗淨的臉,杜方遙就又將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他忘記了,她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而愛美麗向來是女人的天性,她這麼做,根本就是再理所當然不過。
重新遞過一袋子水給葉染,這一次他鄭重其事的道,“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走出這裡,這次可不能浪費了。”
苦笑,葉染卻沒有爲自己的行爲解釋分毫,小口的泯了一口水,隨即將塞子擰緊,別在腰側,又接過杜方遙遞過來的乾糧,吃了幾口,感覺有些飽意了,這才道,“接下來我們該幹嗎?”
她不是太明白爲什麼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杜方遙還會堅持想要這一車子的黃金,因爲這樣子,她和他剛纔在沙漠地裡面足足多憋氣了一刻鐘,幾乎要被憋死。
而且,這麼大車子的黃金,要想順利的從這裡運出去而不引人注意的話,根本就不可能。
最最讓葉染感覺有些不對勁的是,原本她還以爲會有一場惡戰,卻沒想到如此輕鬆的就解決了押運黃金的人,過程容易的幾乎讓人難以置信。
可是正是如此,才愈發讓她感覺到某些地方不對勁。
大閹寺雖然聲威在外,但是也不可能派遣這麼幾個人來押運這麼多的黃金啊,除非,還有後招纔對。
杜方遙道,“我們就在這裡歇著,等修羅四煞過來。一路上我都有做暗號,想必很快就過來了。”
說著,他伸手去揭開馬車上包裹著的黑布,葉染剛剛還在想著哪裡不對勁,哪裡知道杜方遙的動作會這麼快,正要出言制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隨著杜方遙將黑布揭開,“砰”的一聲,一聲爆響響徹天際。
“這是信號彈。”葉染苦笑。
早就該知道沒這麼容易的,卻沒想到果然還留有後手。
杜方遙的臉色一時變得極爲難看,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走吧。”他道。
信號彈已經發出去了,援兵很快就會來,眼下是沒辦法繼續呆在這裡了。
葉染苦笑著搖頭,“不走。”
這麼大一輛馬車,本身就難以掩飾行跡,也根本就走不遠,如果強行走的話,不過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不走,那怎麼辦?”杜方遙疑惑不解。
“守株待兔,以逸待勞吧。”說完這話,葉染順勢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養精蓄銳。
雖然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但是杜方遙還是有些驚詫於葉染的大膽。
站在原地迎接不可知的敵人,這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
心底,愈發惱恨自己的愚蠢,卻也是大口大口的吃掉乾糧,而後就地打坐。
如此,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的時間,沙漠中,漸漸有風起,天已經完全黑透,今天天氣不錯,天上居然有星星。
星星的亮光點點滴滴的灑落下來,愈發顯得這沙漠悽清寒涼。
等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了,周圍,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敵人沒有來,修羅四煞也沒有來,一切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怪異。
葉染有些不安的做了一個伸展運動,苦笑道,“抱歉,我可能做了一個無比愚蠢的決定。”
敵人遲遲沒有出現,這就意味著,他們即將面臨的危險,可能比之前所想的要危險許多。
因爲,既然敵人沉的住氣,那就代表著敵人足夠強大,有著足夠的自信能夠從他們的手裡拿回黃金。
杜方遙眉頭微微一擰,自是知道葉染這話的意思,不過卻無從責怪,因爲這個錯誤,本身就是因爲他而引起的。
感覺有些渴,他拿下水袋大口大口的灌了兩口,想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葉染回過頭,面對著這死氣沉沉的大片沙地,忽然又道,“你有沒有覺得氣氛很緊張,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這種感覺,和沙塵暴來臨之前的壓抑氣息,是如何的相近。
“爲何要緊張。”杜方遙不以爲然,大不了,就是一場惡戰而已,他的體力已經蓄足,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而且,打從心裡,他就做好了爲自己的這個錯誤買單的準備。
如若,不是他一心想要劫持下這一車子的黃金,如若,不是他得到了黃金之後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的話,情況,也就不至於這麼的糟糕了。
“敵人會很強。”葉染沉吟著道。
杜方遙哈哈大笑,“你害怕了。”
葉染斜瞪他一眼,氣的無語。
她沒有看到,暗中,杜方遙眼中微微閃過一絲精光,在這種未知的等待的情況下,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但是,既然已經打算要黃金,那麼本身就避免不了會有一場惡戰,否則,這麼輕易就拿到了金子,未免讓人心裡不踏實。
“我會保護你。”他道。
“不要你保護。”葉染氣呼呼的道。
話音剛落,就看到杜方遙的臉色變得冷峻起來,她隨著杜方遙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遠方,大概是幾十丈之外,一抹白光一閃而過。
空寂無人的柯丹大沙漠,星光星星點點的灑落下來,那一片亮光,此時顯得很不尋常。
“出來吧。”杜方遙一聲冷喝。
沒有動靜,但是杜方遙和葉染的眉頭,卻是緊緊的蹙了起來。
敵人的援軍一早就來了嗎?
卻一直蟄伏在暗中一動不動的,這份定性,就已經很讓人吃驚了。
就當兩人以爲對方不會出來的時候,一聲狂妄的大笑聲,毫無徵兆的響起。
緊接著,沙漠上,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那是人在走動的聲音,但是聽起來,則更像是沙蛇在遊走一般。
來人好強的輕功。
杜方遙神色一凜,身子站的愈發筆直,有如一柄已經開了光的長槍。
“裝神弄鬼。”他不屑的道。
“咻”的一聲,一片刀風擦著他的胸口落到沙地上,“砰”的一聲沙土四濺,砸開了一個大坑。
與此同時,杜方遙亦是挾帶著雷霆之勢,當頭一劍,朝藏在暗處的那團黑影斬殺而去。
“砰”的一聲,花火四濺,杜方遙後退一步,沙地之中,蔓延出一絲血跡。
只此一劍,來人已經受傷,但是逃遁的速度卻是異常驚人。
杜方遙雙眸犀利有如鷹隼,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陡然手中長劍反手倒刺,又是一片火花閃耀,試圖偷襲他的那個人,被迫顯出身形。
而葉染,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心底微微倒吸一口冷氣。
“丹東四駿。”
那人哈哈大笑,“好眼力。”
隨之,暗中,又有三個同樣裝扮的人緩緩走了出來。
那人受了輕傷的人則是人影一閃,而三個人匯合在一起,四個人一路走來,虎虎有生氣。
葉染也是一聲大笑,“就你們四個人就想要我們的命,不覺得太過託大了嗎?”
丹東四駿的老大巴克朗聲一笑,“葉染,你還是這麼的自信。”
老三宗閣也是一笑,“葉染,長江後浪推前浪,莫非連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我只是不懂你們所謂的道理而已。”葉染不屑的道。
五年前,她氣候未成的時候,有一次執行任務經過柯丹沙漠,就有遇到過丹東四駿,那個時候,丹東四駿就在這一帶就已經名氣很盛。
五年來,丹東四駿殺人劫掠,惡名累累,那更是成了無數人的一個噩夢。
說起來,大家都是惡人。
但是,令葉染感到驚訝的是,丹東四駿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這就意味著,柯丹大沙漠中的丹東悍匪,已經和大閹寺的勢力相結合了。
如此一推算,就不難明白,爲什麼押運這麼一大輛車黃金的那幾個人會如此的不濟,因爲,他們背後的實力太過於強大,有整個柯丹大沙漠上的丹東悍匪給他們做後盾,基本上就算是橫著走路也沒多少問題了。
“不懂我們的道理,葉染,你到現在還以爲這裡是你一個人的天下嗎?”老四帕薩譏諷的道。
葉染搖頭,“有大宗巴在的地方,我可沒這等自信,說起來,你們雖然狂妄,卻不過只是他手底下的一條狗而已。”
“你說什麼?”丹東四駿四人的臉色一起大變。
葉染冷笑,也不多說。
背後,杜方遙上前一步,剛好擋在了她的面前,低聲道,“一會有什麼事,我先出手。”
“你……沒問題嗎?”
“放心。”杜方遙堅定的道。
這一路走來,在從煙柳鎮發現那輛裝滿黃金的馬車開始,其實,他們兩個就落在了一個圈套之中,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果他們兩個是螳螂的話,那麼,這丹東四駿,則是成了名副其實的黃雀。
不過,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來吧。”杜方遙大喝一聲,“不過是跳樑小醜而已,何足掛齒。”
老二尤文,也就是之前那個和杜方遙交過手的人,手中的長刀微微一抖,閃過一絲瀲灩的寒光。
“該死的,剛纔不過是大意失手而已,難道你真的以爲你還有命活過今天。”
杜方遙冷笑,“今日,不僅僅是你們的死期,不出幾天,我的大軍就會踏過柯丹沙漠,橫掃西番城。”
“癡人說夢。”尤文咬牙,斜斜一刀朝杜方遙斬來,他要報剛纔的一劍之恥。
殊不知道,杜方遙就是要逼他先出手,只見杜方遙手中的長劍劍氣如虹,身形則化作游龍,驚天一劍,萬千劍氣縱橫,挾帶著冷冽無匹的暴烈殺意,朝尤文當頭斬落。
又是一劍,如猛虎般衝撞而來的尤文踉蹌後退幾步,身形不穩,最後,“砰”的一聲,屈膝跪到了地上,口中,一口鮮血無可抑制的噴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