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我只有在瀕死狀態(tài)才能見到她。這次我沒有，我沒能再去到伽藍(lán)城，也沒能再見到母親。我開始感到無助和恐懼，我無法從混沌的黑暗中醒來，并且我的靈魂在下墜。

不管是誰，被無數(shù)巨石壓到身上都不可能存活。就算我的武功在高強(qiáng)，我的肉身只怕已經(jīng)被砸爛了……我死了。可是為什么我還有意識？

耳邊聽到了鳥鳴還有風(fēng)吹動樹葉的聲音，很安詳，身體很溫暖，我正以一個非常舒服的姿勢躺著，說不出來的舒服。

我睜開了雙眼，看到了眼前讓我朝思暮想的人，她低頭微笑著看著我，而我正枕在她的腿上。

“冤家？”我很詫異為什么會見到她，“你怎么在這里？這是哪兒？”

我看向四周，這間竹屋的陳設(shè)如此的熟悉——我當(dāng)然會熟悉，這是我在嵐墑山住了十八年的小竹屋。

“你醒了，”紅袖比以往都要溫柔，她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的臉頰，“你昏迷了好長時間。”

我并沒有打算從她的腿上起來，我問道：“為什么我會在這里？我應(yīng)該在劍城的……而且，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

“不，”她搖了搖頭，微笑道，“你只是從夢中醒來了，那些只是一場夢罷了。”

我皺起眉頭，問道：“什么意思？”

“你所遇見的，你看到的發(fā)生的，還有那些無法理解的，都是夢。你已經(jīng)從夢中醒來了，這里才是真實(shí)的世界。”

我更加困惑了，我繼續(xù)詢問：“怎么可能是夢？那些都如此真實(shí)。”說完這句話，我已經(jīng)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我確實(shí)已經(jīng)死了，我現(xiàn)在看到的才是假的。紅袖根本就沒有回來，眼前的她只不過是我最迫切想要見到的幻象罷了。可是為什么這幻象這么真實(shí)。

我說：“冤家……我知道了，我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你才是我的夢。你沒有回到我身邊，你還在中洲流浪。”

“那有什么關(guān)系？”紅袖臉上的笑容是我從未見到過的甜美，“你在這里，那么這些就是真實(shí)的。我也是真實(shí)的，而且，在這里，我不會再從你的身邊離開，姐姐也不會死，我跟李初雪還有宋姳嫣之間也不再有仇恨，你的母親和父親都會在你身邊……這不正是你最希望的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沒錯，我最期望這些發(fā)生，可是我知道這些是假的。”

“怎么會是假的？”

紅袖拉著我的手，把我從竹床上拉起來，我們走到了竹屋外。外面是云海，不遠(yuǎn)處是嵐墑山的天池，蒼翠的竹林在小竹屋后面，朝陽初生……這世界太真實(shí)了，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shí)和美好。

“你看，”紅袖指著遠(yuǎn)方的云海對我說，“那里是中洲，那里是天宏，那里是云城……這些都是真的呀。沒有戰(zhàn)爭，蠻人沒有入侵，夜王的詛咒早已解開，我也不會再殺人……這些都是真的。”

我快哭了，為什么我最希望的事情要在我死后才會看到？現(xiàn)實(shí)中，劍城我沒有守住，紅袖我沒有守住，我沒能救出母親和父親，我辜負(fù)了所有人，我的人生只有失敗。這些都是真的嗎？我愿意相信這些都是真的，哪怕是死后見到的，哪怕都是假的。

我抱住紅袖開始痛哭，我大聲哭著說：“冤家，我輸了，我從開始就輸了。我沒能守護(hù)身邊的任何東西，我很不甘心就這么死去，可是我失去了，我全部都失去了……”

紅袖輕輕拍著我的后背，在我耳邊小聲說：“沒關(guān)系，那個世界結(jié)束了，可是這個世界還在繼續(xù)啊。我在你身邊，你什么都沒有失去，你全部得到了。留下來吧……”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那片竹林，微風(fēng)吹過，竹林晃動，兩個人從竹林里走了出來。是我的父母，他們真的在。母親還是像以前那樣美麗慈祥，父親不再是那天我在地宮里看到的那樣落拓，他穿著華麗的袍子，看起來無比莊重。

“凡兒，”母親笑著向我們走來，“你回來了，凡兒。”

看到他們，我忍不住驚呼：“娘？！老爹？！”

“哈哈哈，”老爹爽朗地笑著，“兒子，見到老爹開不開心？”

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我問他們：“你們怎么……我還沒有去救你們啊……”

“傻孩子，”母親撫摸著我的臉頰，笑著說，“因?yàn)樵谶@里我們本來就沒有發(fā)生那些事啊，你昏迷了好長時間，那個夢也做了好久吧？沒關(guān)系，凡兒，你已經(jīng)醒來了，都過去了。”

這正是我最想看到的一切，這一切都這么美好……我已經(jīng)死了，我有權(quán)利去享受死后的世界。我活著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在奔波，每次意外都要把自己弄的傷痕累累，身邊的每個人在消耗我的精力，太多的事情我不得不做好。我的命運(yùn)似乎和整個中州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去他媽的命運(yùn)，去他媽的抉擇，去他媽的生死。

我再也不要為這些事情奔波了，我要好好享受現(xiàn)在的一切，那邊的世界已經(jīng)跟我無關(guān)。

父母，師傅，大師兄，紫晶，紅袖，初雪，姳嫣，林莫棠，慕容，莫云，緋月，秦碧紗，傅雨流，慕瑤……他們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沒有欺騙，不會再有陰謀，天下運(yùn)勢與我無關(guān)，我的身邊只有幸福和祥和。

請?jiān)试S我再哭一次，因?yàn)檫@太美好，并且太來之不易。

我想擁抱他們，然后感謝他們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我這些希望。

我說，我要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這才是我該有的生活。

可是在我這么想的時候，我的心臟感受到了一陣刺痛。疼痛很快就過去了，我也沒有再對這針刺痛在意。從今天開始，我要開始新的生活，和我所有在乎的人一起。

“王晉承！”忽然有人喊我，這聲音帶有一貫的冷漠，可是又充滿了不舍和憤怒。

我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火紅色的身影從云海深處向我走來。

“冤家？”怎么回事？可是紅袖就在我身邊站著，秦碧紗也在我旁邊，那這個從云海深處來的女子是誰？

我身邊的所有人的表情開始凝固，他們戒備地看著那個向我奔來的紅色影子。

不多時，那個紅色身影已經(jīng)跑到了我的面前。她的臉上都是汗水和血液，身上也多有負(fù)傷，她氣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瞪著我，好像我做了什么讓她憤怒的事情。

“冤家？”我看著了看她，又看了看身邊的紅袖他們，“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有兩個你？”

“啪！”她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

“王晉承，”她喘著粗氣說，“你給我醒過來，這些不是真的！醒過來！”

“不，這些是真的，”我說，“這些正是我最期望的不是嗎？”

我身邊的紅袖忽然推了她一把，憤怒地說：“你走開！這里的祥和不允許你破壞！”

“破壞？不存在的東西談什么破壞？！”紅袖更加憤怒了，“這些是你期望的？你難道期望這些幻象嗎？！你身邊的每個人都不是這些幻象可以替代的！最起碼我不會是你身邊這個對你百依百順的乖丫頭！”

“啪！”又是一巴掌。

“快醒過來啊！”她揪住我的衣領(lǐng)，大聲哭了起來，“你感受一下啊，我打你的時候你沒有疼痛的對不對？，你不可以死，王晉承，醒過來……我求求你醒過來，你怎么可以死？你死了誰來保護(hù)我？你死了我會難過的，你死了誰去救你的母親？”

她泣不成聲，我卻更加混沌了……不，我眼前的這些美好怎么可能是幻象！我不要在回到那個讓我難過的世界了！我要留在這里！

我輕輕推開她，語氣平靜地說：“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要留在這里……我不想再回去那個中洲。”

初雪走到我身邊，說道：“王，我們是真實(shí)的，在這個世界里，我們只有一個你，你若走了，我們就會永遠(yuǎn)失去你。”

紅袖的雙眼變得失神，她似乎不相信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再一次走到我身邊，哭著說：“不，我求求你，醒來吧……這個世界是假的，它會崩塌，它不屬于你，你沒有死，你還活著，醒來啊，王晉承。”

“冤家，”我低聲說，“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你在我身邊永遠(yuǎn)不會離開，也無數(shù)次幻想你會乖乖聽我的話，可是你讓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你是全天下最難馴服的小獅子。那晚我以為我擁有了你，可是你還是走了……我已經(jīng)受夠了失望，我不想再等你了，那太痛苦。”

紅袖忽然抓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她說：“那他呢？你的孩子。”

什么？紅袖懷了我的孩子？！我的雙手開始顫抖，我的心開始動搖，我要回去？為了我的孩子？怎么回事？

“不是的！”我身邊的紅袖忽然拍開了我的手，對我說，“她在騙你！她沒有你的孩子！”

“不，她沒有騙我，”我又把手輕輕放在紅袖的肚子上，“我能感受到，有兩個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