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一大家子呵呵樂樂坐在餐桌上,還有老李和劉媽,至于電視里,還不是在放那個固定的電視節目。
雖然沒什么人看,但聽著聲兒就有氛圍,尤其是主持人朱君還董青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哎,那個主持人叫啥來著?眼熟,想不起來名字了。”劉媽指著電視問,上面一個戴眼鏡的男主持人正在報幕。她對這種傳統節目的興趣比另外幾人都要大很多。
“汪鋒。”夏青魚笑道。
“哦對……汪鋒這名字有點兒印象。”
“那白巖嵩。”阮竹糾正道。
“哦,我說呢,小魚兒你又騙我。”
今年是白巖嵩第二次主持春晚,也是最后一次。
“唉嗎,你別喂它了。”夏青魚又看見阮竹夾了塊排骨要丟給腳邊圍著餐桌轉了好幾圈的餃子,在一堆大腿中穿行而過,東邊兒拿臉蹭蹭,西邊兒用爪子撓撓,阮竹是第一個注意到它存在的。
“怎么了?你不是可疼餃子的嗎?”
“媽,你看它都胖成什么樣了,不能多吃了。”
“人過年都得胖三斤,可別說狗了。”
夏青魚覺得親媽今天怎么總是跟自己過不去啊,破罐子破摔不管了,胖死它得了。
夏宇闔也沒再跟葉沉溪聊工作上的事情,閑話家常而已,不過男人之間肯定不是柴米油鹽,名牌時尚化妝品,更不能是風花雪月,就講他當年如何發家,或者更早的時候,發家之前,如何從一個西南地區的偏遠山區里走了出來,來到大城市。
這樣的故事葉沉溪還是第一次聽到。
“運氣好,要是早生幾年還趕不上恢復高考,都不知道怎么從那山旮旯里出來。”夏宇闔舉起杯子示意,葉沉溪條件反射地將自己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那時候我感慨政策好,讀書改變命運,現在其實更好,只要有才華,讀不讀書都能改變命運。”
葉沉溪沒插話,點頭靜靜聆聽。
“你們現在的孩子哪里想象得到我們小時候,學校下午兩點過就放學了,老師要下地干活,然后學生各自還要回家上山去砍柴,割草……聽老人說六幾年山里還碰到過老虎,后來都不清楚還有沒有。”
夏宇闔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點兒酒,頗有些唏噓。
84年,夏宇闔從蜀大畢業,被分配進了省統計局,那時候畢業時沒有選擇余地的,政策就是那樣,去基層,走上第一線,知識分子需要鍛煉,要向工農兵學習。
在一堆同學都分去了周邊城鎮甚至鄉下的時候,夏宇闔留在了府南是令人羨慕的。當然,其中自然是托了阮家的關系。
事實上當時夏宇闔跟阮竹還不是情侶關系,但互相都早已暗生情愫。阮竹這種明艷靚麗的都市女郎對于夏宇闔這種鄉間少年的殺傷力是致命的,而她也中意小夏的堅韌,愿意看著他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改變命運。
或許當時的小夏還沒有后來那么大的野心,他不過是想在府南這樣的大城市扎下根來而已。
大學是一個學校和社會交匯的地方,很多社會上習以為常的階級,圈子這些,在這里就已經有了些原型,甚至有時候因為學生們尚未成熟的心智,顯得格外傷人。夏宇闔這樣山里來的學生遭受的冷眼和算不上公正的待遇,是遠多于常人的,甚至有些女生和他擦肩而過,輕捏鼻子,扭頭,然后加快腳步。
但他那種為了一個目標拼搏奮斗,那種往上攀爬的韌勁,表面上的毫不在意和一笑置之不過是為了維持體面,暗地里咬緊了牙要改變現狀的努力,讓阮竹深深著迷。
這就是當代版的官家小姐和窮書生的故事。
打著革命戰友,校友,朋友,同學各種幌子時不時好幾個人約出去爬個山,劃個船,騎個車什么的,阮竹也會叫上夏宇闔,小夏大多數時候會不好意思地拒絕,次數多了也會不好意思地答應一兩次,答應了就開始犯愁,沒穿的啊,一身的補丁怎么跟人出去玩……自行車沒騎過,不會騎啊……劃船要錢不,要多少……
阮竹的朋友對她為什么會跟這么個人有交情好奇,圍繞在身邊的追求者們也覺得夏宇闔在阮竹身邊出現就是對自己響亮的耳光。
事情很快阮家就知道了,不同意,阮竹堅持,她不是那種沒主意的女孩子,家里擰不過她,有什么辦法。
這種關系直到畢業,兩人也不曾挑明。
阮竹是女生,當然理應如此,但夏宇闔卻陷入在矛盾之中。
心思細膩的阮竹當然知道以夏宇闔的性子和背景,面對她家的干部家庭的時候,肯定是藏著深深的自卑的。
直到工作開始穩定之后,在阮竹多方面,全方位的各種花式暗示之后,夏宇闔才破罐子破摔似的表明了心跡。
阮竹當時悠悠嘆氣說:“等了你三年多,要等到你這句話真難。”
一周之后,兩人領證了。
86年,夏宇闔上班兩年,因為思維活躍,業務扎實,表現突出,局里認為他人才難得,將其列入了干部梯隊,又送回蜀大管理系讀研究生。
夏宇闔接到這個通知的第二天,就提出了辭職。
當時的領導都很震驚,研究生畢業一回來就是板上釘釘的處級干部,妥妥的少年得志,搞不懂這年輕人為什么就要辭職。這完全是對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不負責任。
而那時候的夏青魚已經一歲了。
兩人都是大學生,工資不算低,夏宇闔有48塊錢一個月,最初一個人的時候他已經無比滿足。阮竹是58塊錢,兩個人加起來一年也有千把塊錢的家庭收入。
但夏青魚呱呱墜地后,當時看著晶瑩剔透洋娃娃一樣的女兒,夏宇闔有一種空前的使命感,作為一個父親的本能。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大學里的時候的那種狀態,那種有一個目標讓他迫切地想要去完成的壓力,他要讓老婆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
下海吧,就這樣做了這個決定。
經商自然是要本錢的,夫妻倆兩年時間攢了有一千多塊錢……
“一千多塊錢當時能做什么生意?”夏青魚一直沒打擾那翁婿倆聊天(其實是夏宇闔單方面講故事),這時忍不住插話問道,這事兒她小時候也聽爸媽講過,但沒有現在對商業上的東西那么敏感和感興趣。
“能做的事情不少,不過也不怎么多。”夏宇闔頓了頓,又道:“然后再加上你外公家里給了些錢,湊了五萬塊作為賺第一桶金的本錢。”
“噗……”夏青魚都不知道還有這種事情笑道:“爸,我怎么都不知道你還有這種黑歷史啊。”
阮竹也笑道:“這事情你還真好意思拿出來講啊。”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夏宇闔不以為然。
這種東西得從結果來看,如果夏宇闔現在下海失敗回機關老老實實上班,那就是黑歷史。但像現在這樣,就是美談。
“我反而一直覺得這是我最驕傲的事情之一。”轉頭看了看妻女:“你們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嘶……
葉沉溪也是驚覺,原來點在這里啊。
此時的阮竹也溫情地看著丈夫,而夏青魚也跟葉沉溪使眼色,說你學著點兒。
以前從來只有他們在別人面前秀,哪里遇到過這樣被秀一臉的,簡直紅鉆QQ秀。
姜還是老的辣,夏叔叔,學到了。
當然,他也清楚夏宇闔說這個故事的意思,這些個人過往,當然是只會跟自家人說。除了一如既往地“警告”他寶貝女兒對于自己的重要性,其實也是在說夏家的一種“傳統”或者說“傳承”。
夏宇闔對自己的故事很滿意,他和阮竹這樣遇見了,定下來了,一輩子了。
你羨慕嗎?
那你和我女兒也這樣啊。
……
……
年夜飯之后,葉沉溪便去了溫泉室,陪老丈人喝了些酒,暈乎暈乎的時候,還有比泡在溫泉里更愜意的事情嗎?
不多時夏青魚又直接竄了進來,坐在池邊。
葉沉溪摸了摸腰際,還好圍了條浴巾。
夏青魚切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遮的嘛。”
“你爸媽呢?”
“出門散步去了。”
“李叔劉媽呢?”
“也跟著一起出去了。”
房間是分開安排了,總歸還是補償了點兒兩人獨處的時間啊。
“你說剛才電視里那魔術怎么弄的啊?我想了下沒想明白。”夏青魚拿了張毛巾,管它是不是專業搓澡巾呢:“坐起來,我給你搓背。”
葉沉溪直起身來,夏青魚就這技術就別提了,但力道有的是。
葉沉溪“那個啊……”葉沉溪也沒注意春晚,不過還是直到魔術解法的:“待會兒我找點兒道具表演給你看。”
“你還會這個?”
“略懂而已。”
夏青魚雙眼放光:“那待會兒我去你房間,你手把手教我啊。”
“你爸媽的殺了我。”
“笨!等他們睡著了啊。”
“唔……”
“怎么了?”
“舒服……”
“下回輪到你服侍我了。”
“我給你搓一輩子。”
“噗……”這句話倒是“搓”中夏青魚笑點,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么好笑嗎?”
“不是……哈哈……”夏青魚手上的動作都停下了:“等我笑會兒……噗啊哈哈……”
“你想到啥啦?”反正這丫頭奇怪的腦回路葉沉溪見怪不怪了。
“哈哈哈……我就想到《倚天屠龍記》,人家張無忌給趙敏畫眉畫一輩子,你給我……哈哈……搓一輩子背。”
這也能聯想到?
葉沉溪也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等到兩人笑完,葉沉溪又道:“你爸媽是我見過最好的爸媽。”
“是啊,也是我見過最好的。”
……
……
夏青魚今天心情是真好,一邊給葉沉溪搓背,一邊還哼起了小曲兒,就03版《倚天屠龍記》的主題曲:“讓他一生為你畫眉,他的心寬容似海……”
“皺著眉頭干嘛?我唱的畫眉又不是皺眉……”就這么微微皺了一下,就給夏青魚發現了。
“沒,在想新項目的事兒呢。”
“終于要做一個真正的項目了,緊張?期待?”
“也有,壓力更大。”
“很難嗎?”
“是啊,不簡單的。魚兒,說實話這個項目我以前也想過,很久之前就想過,不過那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想得這么細,雖然還沒有正式立項,但規模擺在那里,也是我從來沒有做過的大項目。”
“論復雜程度,和這種大型RPG單機游戲比起來,以前我做過的那些真的是小兒科了。”
“你是期待太久了所以難免有些忐忑吧。”
“是因為沒做過,所以心里沒底啊。”葉沉溪搖頭道。
說白了,其實做網絡游戲和單機游戲,做《求生》、《萬物起源》和這種傳統綜合性敘事類游戲,真的是兩回事。
比如說在敘述上面,如何去講一個故事,把控劇情節奏,塑造人物性格,他自己也欠缺這方面的經驗。
再往細一點,一段過場CG中如何通過什么樣的鏡頭去表現出角色和情節的感覺,那不是就兩個角色站在一起你一句話我一句話,把劇情交代一下就OK的事情。
鏡頭,光影,色彩,人物應該是什么樣的表情,對白應該如何去設計,配以什么樣的動作,達到什么樣的效果。
誠然,在一個項目中這會是由專門的劇情策劃,國外不叫文案,叫做Writer去負責,但作為整個項目的負責人,葉沉溪要更主觀地傳達他自己的感受,或者說他想讓玩家得到的感受。
這個東西如果他自己都不清楚,又如何去跟劇情策劃闡述呢?
他開始在想這些細節的事情,所以感覺撞到了一堵墻上。
你不能一直就跟手下說:“這不是我想要的那種Feel,重新做一版出來。”
到底是哪種Feel?說清楚啊!
還有整個游戲是如此一個龐大的體系,他的思路是對的,一個真實有說服力的仙俠世界,真實肯定是相對的真實而不是指就是現實世界。但也正因為是這樣的一個思路,才讓這個項目甚至比歐美大多數主流的3A大作甚至要更加復雜。
“說白了,我是野路子,很多東西也是自己領悟的,還是基本功不夠扎實。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
其實這也不是葉沉溪一個人的問題,應該是國內的策劃基本上都是經驗堆出來的,通常門檻是游戲經驗豐富,對游戲有熱情,然后進入到具體工作當中再鍛煉出了專業技能,但相關的專業知識儲備卻有所欠缺。
夏青魚也不是那種專門用空話去安慰別人的人,直接問:“那我們怎么辦呢?也總要踏出這一步的啊,就算是技術積累也要去做的。”
“是啊,所以我有個打算。”
“什么打算?”
“過完年之后,我想去找個導演進修班充下電。”
“你要去上學?背著書包上學堂?”
“我又不是奔著拿文憑去的,就是想充充電,學一些知識。”
“行,我給你聯系。”
“啊?”
“怎么了?”
“這么爽快?”
“又不是住校,有很多進修班每周去一趟都行啊,在職的也那么多,又不是什么大事兒。”
“而且也確實是你說的那樣,越是成熟的市場,正統的項目就越需要專業知識,你是制作人就算不用自己動手但也必須要懂啊。”
“再說了,我啥時候干涉過你的決定呀。”夏青魚不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