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曉延家門口搭公交車, 再轉到環城巴士,晃晃悠悠地走了兩個多小時,才終於來到冥鏡湖的近郊。
再接近冥鏡湖就沒有公交了, 這裡不通車, 出租車也很少來, 駱逸雲一個人慢步走在通往冥鏡湖畔的大道上, 公路的兩側樹木繁茂, 雖然已是秋季,卻依然遮天蔽日,使得這人煙稀少的大道上憑添了幾分陰森的感覺。
駱逸雲望望天色, 看來已經快中午了,自己這麼不緊不慢地出門, 晃到冥鏡湖竟然用了大半天的時間, 比起上次坐著李御輝的摩托車風馳電掣般的速度, 真是天差地別了。不過她並無意使用輕功,也不趕時間, 事實上,她是在享受時間。
越是接近冥鏡湖畔,越是感覺黑沉,也就只有在陽光燦爛的大晴天,周圍那一片片草木稀少的羣山間纔會被映上一點點青色。這也許就是所謂的“陰森”吧, 逸雲笑笑地想著, 人們覺得可怕, 就會少來這個地方。不過曉延她們倒是個例外, 曉延說過她很喜歡這個地方, 人煙稀少,靜謐幽深, 能讓人心靈平靜,也正是因爲這樣,曉延纔會在這裡遇見了從時空迴廊裡走出的她們。
走著走著,已慢慢接近湖畔,從大道邊走下,眼前有一片空地,直接就可以望到整個冥鏡湖。
空地上……坐著一個人,那人聽到她的腳步聲,回過頭向著她來的方向望來,駱逸雲一愣,隨即彎著眼角淡淡笑了起來,是李御輝。
李御輝清晨在家門口見到羅剎以後,再也沒有心情回家睡大覺,於是就一個人跑來這裡,正躺在草地上發呆,就聽見了駱逸雲的腳步聲。
“嗨,怎麼在這裡?”逸雲淡淡笑著,眉眼柔和地舒展,語氣自然得就像二人是多年的老朋友。
而李御輝卻老半天沒從呆愣與震驚中正常過來,他想過再也不和駱逸雲見面,也想過或許他們還是會在什麼場合下不可避免地見面,更無數次地幻想過如果真的再次見面會是什麼樣的情景,自己應該怎麼說、怎麼做才能表現得自然,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像上次那樣顏面掃地。可是,真到了忽然見面的現在,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做什麼,在眼前人純淨怡淡的笑臉下,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本能反應著。
他真的……喜歡上了這個女孩麼?她的笑臉是什麼時候起開始深深刻在自己腦子裡?她的身影又是什麼時候總是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爲什麼,爲什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縹緲不定,如天使般的女孩呢?
天使是……高不可攀的,越是喜歡,越是會不自覺的貶低自己,李御輝,你配嗎?
哼!想著想著,他的嘴角已經不自覺地爬上了一絲冷笑,李御輝看著逸雲正在走進的身影,避開她的眼睛,不自覺地擺出一副痞相,“呦,高材生怎麼跑這兒來了,翹課麼?”
今天逸雲已經把自己胳膊上那纏成一團球狀的繃帶全數拆下,雖然她從受傷到現在不過兩三天,但由於有手腕上那個玉鐲的神奇效用,傷口已經好了大半,只要不做劇烈運動,基本上和正常人沒有區別。此時她穿的還是校服,而李御輝並不知道她受了傷,逸雲聽到他的話忍不住笑了笑,正好已經走到面對面,逸雲看著面前那張傲氣十足的臭臉,淡淡開口:“那天晚上的事,對不起。”
李御輝剛剛恢復的表情又驟然間呆愣了起來,他張開嘴想要說話,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能聽著逸雲以淡淡平靜的語氣慢慢敘述:“唐雨霏阿姨想拿你父親寫的信給你看,我覺得若是讓你心平氣和地讀那封信不會有任何結果,所以就想到了那種辦法……對不起。”
“哈、哈!”李御輝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尷尬地笑著:“那天我又不是因爲你……”
逸雲笑笑:“那時候我的確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我是個愛管閒事的煩人的人,不是嗎?”
李御輝又愣了一下,摸著後腦勺,愣頭愣腦地道:“不……不是……”
“呵呵……”逸雲笑了起來:“你不生氣了吧?”
“生,生氣?我哪有……”李御輝還是摸著後腦勺,那模樣看起來有點可愛。那不能釋懷的疙瘩,彷彿已經解開了……
有些事有些時候,會覺得非常嚴重,自己無法釋懷,在心中積澱、沉鬱,但是真到了這個人的面前,就是如此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如此安逸平靜的幾個笑臉,所有的鬱悶煩惱,都已莫名地煙消雲散……
“李御輝……”秋天的微風吹來,在一片樹葉飄落的沙沙風中,李御輝迷迷濛濛地聽見逸雲嘆著氣:“李御輝,你實際上,是知道你爸爸對你的感情的吧?”
李御輝站在原地不動,那風吹來吹亂了他的頭髮,他的頭髮有點長,在腦後束成短短的一束,蓋著脖子後面的皮膚。他低頭沉默半晌,“咱們……能不說這個嗎?”
逸雲笑笑地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慢慢走到了湖邊。
“知道我爲什麼來這裡麼?”
李御輝向著湖邊望去:“不知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逸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望著遠處連綿幽遠的羣山,仰頭問道:“你是在這裡遇到阿峰的?”
“是啊……”李御輝不自覺地和她望向了同一個方向,那裡有座懸崖,四周都是無法攀登的峭壁,他目光定在那懸崖上一點,也仰起了頭:“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就站在那座懸崖上。”
“是麼?”逸雲笑笑,“很適合他的地方。”
半年前,李御輝路過冥鏡湖,卻不知怎麼的一眼就隔著叢叢樹冠看到了韓佑峰的身影,那時他一個人站在對面的懸崖上,穿著黑色的看不出來是什麼的衣服,頭髮很長,神情很孤獨,彷彿已經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
當時李御輝看著他忽然無來由地有了一種感覺,這個人……好像是從很遙遠很遙遠的時代尋尋覓覓而來,經歷了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深邃的眼神中積澱沉瘀,凝成了無法消弭的憂鬱與孤獨……
後來李御輝又來了冥鏡湖畔一次,這個黑衣男子還是那樣的站在那裡,若不是風吹起他的頭髮和衣襬,李御輝真的會以爲那只是一尊憂鬱的雕像。
於是以後的每一天李御輝都往這邊跑,因爲那個男子一直都站在那裡,好像根本沒有動過。他並不是好奇這個人爲什麼好像可以不吃不喝地一直站在那裡望著遠方,而是無來由地……爲他那種孤獨所觸動,那種孤獨似乎很熟悉,又讓他感覺很迷惘……這種迷惘的感覺就讓他在湖畔陪著黑衣男子站了一天又一天,直道後來,一場械鬥發生……
他記得那時是暴牙劉帶了一羣流氓吧,跟蹤著自己來到這裡,打算給“目中無人”的他來點教訓。可是就在打起來的時候,懸崖上那黑色的身影忽然動了,以讓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出現在衆流氓對李御輝形成的包圍圈外,然後手起拳落,利索地幫他打跑了那幾個人,讓那個劉暴牙以後再也不必爲了自己的暴牙煩惱了——他可以去鑲假牙了。
就這樣他們認識了,黑衣男子說他叫韓佑峰,李御輝問他爲什麼站在懸崖上,韓佑峰說他忘了,只覺得他要在那裡找些什麼。
忘了?找了很久很久,經過了太長時間,以至於自己在找些什麼都忘記了麼?
這是李御輝當時的想法,不知爲什麼,他就是覺得這個人不屬於這個世界,他的靈魂似乎在很遙遠很遙遠的遠方……而他,似乎經歷了很多,但卻什麼都沒找到,什麼也沒得到,連自己的記憶,也丟掉了……
後來,韓佑峰和他成爲了室友,開始努力地想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李御輝知道他的功夫一定非常好,但卻從來沒有想向他拜師學藝的念頭,不知是爲什麼……可能是覺得,韓佑峰這個人一直封閉在自我的世界裡,不可能會向他傳授什麼功夫吧。然後很快,駱逸雲出現了,韓佑峰找到了自己的女友……李御輝不自覺向逸雲的側臉看去,駱逸雲……就是阿峰一直在找,但卻一直沒有找到的人吧?
他們的感情,一定很深很深,那麼自己,又爲什麼還要陷落呢?
韓佑峰可是自己的好朋友啊,而且還是這麼蹩腳又令人討厭的自己唯一一個好朋友了吧……
李御輝在心裡嘆著氣,逸雲卻已經看向他,對他笑道:“你看看自己的腳下。”
李御輝聞言向腳下看去,這一看就跳了起來:腳下不知何時被冥鏡湖那漆黑的湖水已經淹沒了整個腳跺!那湖水,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漲了起來!但是這一跳又感覺不對,那幽黑的湖水明明已經漫了過來,怎麼腳下卻一點沒有在水裡的感覺?!
李御輝瞪大眼,“這……這是怎麼回事?!”
一陣風吹來,讓湖面上泛起陣陣漣漪,但是李御輝動動腳跺,卻不能牽起一絲波浪,這是……爲什麼?!
這時,逸雲悠揚平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冥鏡湖之所以陰森,是因爲它其實不是人間的湖泊,它是屬於魔界的……”看著李御輝驚異的目光,逸雲笑笑,繼續說道:“你會在這裡看到這灣湖水,是因爲這湖底有著時空迴廊的碎片,那些碎片扭曲了時空,把魔界的湖泊呈現在了這裡……”
李御輝瞪著眼:“那你是說這個東西其實並不存在,這裡看到的是幻影了?!”
“不是……”逸雲輕輕撥動了一下頭髮,姿態輕盈安逸:“時空的扭轉,把魔界的湖泊帶到了這裡,它在兩個地方都是存在的,都是真實的。只是……那些時空迴廊的碎片,使冥鏡湖周圍又產生了一些破碎的空間和時間,就像這腳下的一樣。”
李御輝低頭又看了看腳下:“那爲什麼……爲什麼……這些……難道是你弄出來的?!”
“呵呵”逸雲笑笑,獨自往前走去:“我只是知道怎麼找到這些空間的方法而已,因爲我要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李御輝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漸漸走遠的逸雲,那幽暗毫無漣漪的水面,已經逐漸淹沒了她半個身子了……
“赤血石。”逸雲回過頭來,對他彎著眼角淡淡地笑著,看得李御輝一陣的恍惚。在這片靜謐的湖邊和遠處那似真似幻的純美笑臉下,李御輝只聽見她說:“這次可不是騙你的哦,既然在這遇見了,就跟我一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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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隨著駱逸雲走向這片神秘湖泊深處的時候,李御輝就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他知道,自己將要接觸的,一定是一個奇幻世界。
周圍的湖水已經沒到了他的脖頸,但他卻一點身在水中的感覺也沒有。他閉上眼睛繼續向前走去,卻感覺一陣微微的風吹來,呼吸順暢,和平常身在空氣中沒有什麼區別。再睜開眼,正好看到逸雲正在回頭看他,對他微微一笑,在這似真似幻的空間中,讓他一陣恍惚——那笑容,猶如天使般美麗與……不真實。
“這……這是什麼地方?”李御輝環顧四望,發現自己身在一個藍色的世界,那是沉靜而憂鬱的幽藍色,和從湖面上看湖底的那種沉默的黑色完全不同。地面上的光線折射進來,形成一絲一絲波動著的柔和光線,李御輝仰頭可以看見蒙上了一層深幽藍色的、微微波動著的天空,“我們這是在湖底嗎?”
“嗯,可以說是……”逸雲的聲音遠遠傳來,“也可以說不是。這邊來。”
李御輝快走幾步,跟上逸雲,眼前出現了一片長長的階梯,兩個人拾級而上。李御輝越來越感覺自己很恍惚,身子好像飄了起來,一步步地走的飄忽,沒有重量感。他……不是在做夢吧?但是,這周圍的空氣,陣陣的微風,還有腳下這一級一級,堅實又清涼的石梯,又在明確的告訴他,眼前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沿著那階梯走啊走的,好像一直走不到頭似的。李御輝不時地瞥向身旁的逸雲,逸雲神情安逸,嘴角帶著淡淡的、柔和而淡定的笑。她這樣的側臉在這片幽藍色背景的映襯下,越發地顯得寧和怡然。李御輝默默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天上的神啊,如果你們真的存在的話……
“到了。”
李御輝睜開眼,驚奇地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座巨大的石門。
巨大而高聳的石門,站在門邊仰起頭來,竟然一眼望不到它的盡頭,可是在李御輝沿著石階逐級向上左顧右盼的時候,卻連這麼大東西的一點鬼影子也沒見到。
“這……這……這個門……怎麼會在這兒的?”李御輝很鬱悶地發現自己在結巴:“這……這……是……是……咱們是要進去嗎?”
逸雲側過頭對他眨眨眼,微微笑著道:“是呀。這門要用‘氣’纔可以推的開,就是我教你的‘凝氣’”。看到李御輝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逸雲接著道:“怎麼樣,要不要試試自己的功力現在如何了?你來推推看如何?”
“啊?”李御輝呆呆地摸著後腦勺,“我行嗎?”
逸雲輕聲一笑,擡起眼角淡淡地看著他:“不試試怎麼知道?”
聽到這句話,李御輝不知怎的就來了勁兒,搓著雙手“嘿”了一聲,兩手放在那看似厚重的石門上,開始運氣:
“我李御輝天不怕地不怕,一個破石頭門就想擋老子?……給我——開!”
李御輝大吼一聲,他知道這麼大的石門不可能單憑力氣推開,更知道這時逸雲正在旁邊含笑地看著他,他閉上眼睛,仔細感覺體內那種神奇又受自己控制的“氣”,默默催動,一遍一遍地流轉全身,直到胸口的感覺越來越窒熱,四肢百骸彷彿有什麼巨大的力量就要衝出來一樣。隨著自己衝口而出的那聲“開”,力量衝出,幾乎無法控制!李御輝隨即聽到那巨大的石門翁然挪動的聲音,睜開眼,發現那門已經開敞出一條一人寬的窄縫,這樣巨大又笨重的石門,竟然真的被自己推開了!
不可思議!真的不可思議!
李御輝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樣的力量……他又轉頭看向逸雲,逸雲也對他爆發出這樣的力量微微有些吃驚,卻依然淡淡地微笑。這樣的力量……看來,李御輝的確是人間的神龍王沒錯了,普通人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量推開這石門的。而她自己,正是指引他領會到這樣的力量的那個人。
逸雲拍了拍李御輝的肩膀,對他淡淡一笑,“表現的不錯嘛,看來你這個徒弟沒白教。”李御輝愣了一下,逸雲已邁動腳步,慢慢地石門裡走進去。
這是……
李御輝也走了進去,石門裡面是一個大廳,他還沒有仔細張望四周的事物,就被觸目所及的大廳中間一座巨大的石像吸引住了。
這石像……!李御輝邊走邊凝望石像,石像雪白而高大,雕刻的是一位長髮垂地、寬衣長裙的女子,女子長眉秀目,眼角微闔,嘴脣緊抿,神情高雅清冷,像一位女神。而她的臉……李御輝回過頭去,望向在身後站著不動的逸雲,那女子石像的臉……爲什麼跟駱逸雲的臉,如此相似?!
雖然神情不同,但細看逸雲和這尊石像的眉眼,竟真的是一模一樣!李御輝腦海裡忽然想起了那次在警察局的會議室裡朔月說過的話,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個石像,是不是就是那個……那個什麼蘿的?……”
“九華紫蘿……”逸雲站在原地不動,臉上表情如舊,輕道:“是的,這是九華紫蘿的石像,她……據說和我長的一個樣子。”
“啊?”李御輝愣愣地睜著眼睛望著逸雲:“那……你就是她?……”
“不是。”逸雲打斷他的話,嘴角上翹:“我不是她。”
李御輝搔搔頭,不解地望著那尊仿若女神的石像:“那你們什麼關係呀?……她是不是你的前世……你是她的今生什麼的?”
“不。”逸雲淡淡答道,邁動腳步,向大廳深處走去,“她和我沒有關係,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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