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嬪有苦說不出,可她當初只是想讓妹妹安靜,只是不愿聽她大呼小叫,誰料到會變成瘋子,還以為暴躁時的模樣是本性,她怎么會知道妹妹已經瘋癲。現(xiàn)在惠嬪咬住自己當初要她安排太醫(yī)院拿藥的事,竟半句話也沒得反駁,那些藥吃多了人可能就會瘋癲,太醫(yī)是說了的,但太醫(yī)的“可能”二字,蒙了她的心。
終究是她害了妹妹,是她把妹妹一步步往黃泉路上推,她的確恨妹妹害得自己在宮里抬不起頭,可她沒想要她死,終歸還有一絲骨肉親情在。
宜嬪繃不住了,捉住惠嬪的手懇求:“能不能留她的性命,我保證她不會再出去傷人,我一定把她看好了,就跟真的死了一樣,不會讓紫禁城里的人再想起她,惠嬪姐姐,留她的性命,好不好?”
“這樣留著的性命,真的有意思嗎?是你一輩子的包袱,難道往后你再紫禁城里的日子,就是看管這樣一個瘋瘋癲癲的人?五阿哥怎么辦,恪靖怎么辦,翊坤宮往后要變成冷宮嗎?”惠嬪卻步步緊逼,更甩開了她的手,“你也不必恨我,這是皇上的意思,我不是來同你商量的,只是來知會你一聲,不用你下手,自然會有人做得干凈。”
“殺人,是殺人啊,難道你不怕?”宜嬪拉住惠嬪的衣襟,苦求“放過她好不好,宜嬪我求求你,皇上沒有明旨,你不殺她皇上也不會怪你啊。”
“你別恨我,將來咱們姐妹還要互相扶持,說句難聽的,太后雖還年輕,可誰曉得她能不能像慈寧宮一樣長壽,你不為自己想想,也為五阿哥想想啊,把個瘋子養(yǎng)在宮里,你還有什么將來?五阿哥將來指望誰?”惠嬪抽開自己的衣裳,整理端正了便要走,走開幾步又回身說,“改日我就要搬去長春宮,就在你邊上,往后有的是時間說話。”
說話的人揚長而去,宜嬪呆坐著不動,桃紅一直在外頭候著,里面吵起來后說的話她就聽見了,聽得渾身發(fā)冷,沒想到配殿里那個昏昏沉沉的人,竟然已經被判了死刑,惠嬪一句句話刀子似的,送客后回來,就看到自家主子呆若木雞,想她平時咬牙切齒地恨自己的親妹妹,總不至于要生死相隔,桃紅怯怯上來攙扶她,關切道:“主子不要發(fā)呆,再想想法子吧。”
宜嬪淚如泉涌,撥浪鼓似的搖著頭,捂住臉漸漸嚎啕大哭,依稀聽見她在哭訴:“往后額娘來,我怎么跟她交代……”
且說惠嬪離了翊坤宮,信步就往長春宮門前來,一直就很喜歡這處,既然皇帝讓她自己選,當然要選喜歡的宮殿來住。而昨晚還滿心戚戚,此刻卻已淡定,想到皇帝和她定下默契,胤禔的將來就不必擔心,她好好的“聽話”就是,橫豎宮里的日子就這樣了,她難道還指望皇帝像對烏雅氏那樣來愛自己?
可想到烏雅氏,惠嬪心里還是顫了顫,皇帝昨晚的話雖狠,但看得出來他手里也沒什么確鑿的證據(jù),好把之前的事真正歸罪在自己的頭上,話說回來,烏雅氏全須全尾,兩個兒子健健康康,皇帝也沒道理向誰發(fā)難,但心中不免唏噓:“這烏雅氏是碰不得了?”又冷冷地自言自語:“只要你別擋著胤禔的路,我也不會來毀你的溫柔窩,是你把原屬于我的一切先搶走的,從前……”
一個“從前”,直說的惠嬪心胸劇痛,她竟想不起來,從前皇帝還喜歡著惠貴人的時候,臉上是什么樣的神情,這才多少年,她竟忘了。
“主子,咱們還去不去咸福宮?”身邊宮女來提醒,惠嬪才緩過神,讓她們把賀禮拿過來再瞧瞧,見無甚不妥,又轉道往咸福宮來,覺禪氏的孩子雖然沒得到,可她不能因為嫉恨而不來賀喜溫妃,她在宮里一向最穩(wěn)重端莊,現(xiàn)在和將來,也絕不能偏頗半分。
咸福宮里人來人往很熱鬧,所有人都一樣,哪怕不關心不在乎,禮節(jié)不能少,有親自來的也有推病派宮女來的,惠嬪來時冬云正送別處的宮女出來,瞧見了很客氣地迎進門,笑著說:“娘娘正念叨,能不能您或榮嬪娘娘哪位來瞧一眼,養(yǎng)孩子的事她完全不懂,從前跟著皇后娘娘在坤寧宮時,太子已經長大了。”
惠嬪說笑幾句便進了內殿,見溫妃正盯著看乳母喂奶,乳母已經滿面通紅了,惠嬪上前將她拉開說:“娘娘您這樣看,可別嚇得乳母回奶了,都是精挑細選的人,您放心把孩子交付給她們,自己閑來逗逗玩兒就成了。”
這話竟是說到溫妃心里,她拍拍手道:“我就是想,若放在阿哥所,不也是這樣養(yǎng),可是放在宮里了,好像我非得盡心似的。還是惠嬪你聰明,我聽你的。”
冬云正奉茶,另有宮女來稟告,說覺禪常在請溫妃娘娘宣太醫(yī),說她的宮女香荷發(fā)燒了,恐怕是昨天被打傷的緣故。
惠嬪嘖嘖:“是個忠心的奴才,不過看娘娘面色疲憊,臣妾替您去看看可好?”
溫妃卻起身往外走了,還喊起惠嬪:“你的臉色才難看呢,我們一起去,說起來她醒了后我還沒和她說過話。”
惠嬪無奈相隨,兩人一前一后來了覺禪氏的殿閣,柔弱的女人產后還未恢復元氣,一臉灰沉雙唇慘白,精神倒還好些,見二人進屋,便坐在床上欠身道:“都說產房穢濁,不敢留娘娘們久坐,臣妾覺得好多了,只是香荷可憐,還請娘娘看在她也算保護了八阿哥的份上,為她請?zhí)t(yī)瞧瞧。”
惠嬪冷眼看著她,到底是曾經的千金小姐,這宮里女人能做好的她都能做好,甚至還比許多人都聰明,若能開竅做她的左右手,自己便是如虎添翼,可她偏偏寧愿被拘在這里屈才。
“太醫(yī)已經去請了,那丫頭冬云會派人照顧,你自己好好養(yǎng)身體,明日八阿哥洗三,我抱他來給你瞧瞧。”溫妃說著又左右端詳她,關心道,“你的氣色實在是差,會好起來嗎?”
覺禪氏虛弱地笑:“會好起來,娘娘不必擔心臣妾。”
正說話時,外頭小太監(jiān)來稟告佟貴妃派人送賞賜來,冬云勸溫妃該去應個景,畢竟尊卑有別,溫妃不情不愿地走了,卻給惠嬪有機會單獨和覺禪氏說說話,而溫妃一走覺禪氏就軟下去,懶懶地半躺著,看也不看惠嬪一眼。
“難道你還記著當日我說的那些話,心里記恨著?不過是氣極了隨口說的,你的心胸未免太小了。”惠嬪在床邊一坐,硬是湊到她眼前,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真是有福氣,兒子都生了,昨晚我沒瞧見,光聽說就心驚肉跳,這要是有個閃失,郭絡羅氏千刀萬剮也賠不回皇子啊。”
覺禪氏朝她清冷地一笑:“娘娘坐坐就走吧,產房里太穢濁,小心玷污了您的福氣,至于昨晚的事,臣妾已經不記得了。”
惠嬪也聞到她身上還殘存的血腥氣息,皺眉朝后退了退,搖頭說:“你不記得了,但郭絡羅氏可要因此喪命,還是你厲害,不是說誰笑到最后誰才是贏家么。”
覺禪氏不為所動,冷冷道:“臣妾從未笑過,又怎會笑到最后。娘娘還有別的事嗎?”
“郭貴人……”
“她活該。”覺禪氏雙眼黯然,是身體未復原的關系,又或是對眼前這個人毫無興趣,不過卻大方地與她四目相對,“娘娘保重,可別有一天,也有人像臣妾這樣說您,活該。”
“你!”惠嬪霍然起身要發(fā)作,卻聽見溫妃嚷嚷著進來了,她立刻收斂情緒不做聲,之后溫妃嘰嘰喳喳地說些話,覺禪氏倒還客氣地應付,再后來溫妃要走她也不能再留下,離開時回眸看了眼覺禪氏,見她看淡一切的安逸神態(tài),心中憤恨,卻又無計可施。
那之后幾天,因太后下旨讓郭貴人在翊坤宮靜養(yǎng),宜嬪更將翊坤宮大門緊閉,誰也不得隨意出入,因此里頭到底什么光景,誰也看不見。而皇帝定在二月二十一離宮,只看到那之前的日子德嬪在乾清宮進進出出,聽說此行一切隨行所需之物,都是她親自打點,眾人嫉妒之余,也感慨她的能干,畢竟不是小事,并非誰都能勝任。
轉眼就在皇帝出行之日,佟貴妃為首率眾妃嬪及皇子公主相送,天蒙蒙亮就聚集在一起,等皇帝浩浩蕩蕩帶著太子出宮,才剛剛見幾縷陽光從云端落下,大家都是一臉沒睡醒的疲憊模樣,佟貴妃和溫妃一走后,眾人該散的就散了。
嵐琪卻要先去慈寧宮復命,和玉葵香月說說笑笑往慈寧宮走,正說昨晚胤祚夢里喊“嬤嬤”的事,身后突然有人喊“德嬪”,她才轉身,就見宜嬪沖過來,一把抓著她的手,臉色蒼白地說:“你跟我走,跟我走……”
玉葵和香月來拉扯,“宜嬪娘娘您松手,這是要帶我們主子去哪兒?”
一清早的,這樣爭吵動靜特別大,嵐琪怕驚動了前頭慈寧宮的人,忙喝令她們不要吵,自己反手抓了宜嬪的胳膊問:“要我去哪里?”
“去翊坤宮,就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宜嬪臉色很難看,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不由分說拉著嵐琪就往翊坤宮的方向去,嵐琪推了把香月指一指慈寧宮的方向,只讓玉葵跟自己走。
半推半就到了翊坤宮,進門就聽宜嬪喝令把門關上,她拉著自己才往里走了幾步,竟在院子里就跪下了,嚇得嵐琪蹲下來拉她,宜嬪卻哭著說:“救救我妹妹,不要讓她死,好不好?我知道你能救她,皇上不在宮里,你去求太皇太后下旨攔住惠嬪,她要殺我妹妹……”
“宜嬪,你起來說話。”嵐琪被她哭得慌了神,可她還不及拉宜嬪起身,猛地便聽見宮女的尖叫,抬頭就看到幾個宮女連滾帶爬從配殿逃出來,又哭又叫,“貴人沒氣了,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