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將信將疑,妻子一向不可靠,指不定這些話是別人說來騙她的。但想一想老八老九眼下的境遇,便是故意攛掇九福晉來慫恿堂姐生事,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弟弟們都被皇阿瑪冷落,統共剩下大阿哥和他還吃得開,從前總有人能比他強,他縮在人后也不覺得委屈,可現在終于被父親另眼相待,偏偏老大處處要與他搶,這幾天更是變本加厲,完全就是要排擠他的架勢,三阿哥可咽不下這口氣。
三福晉見丈夫神情動搖,便笑道:“如今往下數一數,老四老五都受同胞弟弟牽連,七阿哥是個瘸子,老八老九老十更不必說了,皇阿瑪沒把他們送進牢房,已經格外開恩。再往下,十二阿哥出身太低微,不配和誰爭,十三被關起來了,十四差點沒被老爺子劈死,十五十六十七還是小屁孩兒。如今皇阿瑪不用你,就只有老大能用,可老大是什么貨色你心里明白,頂多是他親娘出身稍好些,可叫我看,還是咱們額娘比惠妃吃得開呢。”
胤祉冷哼:“自然是額娘強,連貴妃、德妃都敬她三分。”一面不耐煩地說,“你們到底說了些什么?”
三福晉道:“太子的事來得太突然,皇帝不審不問,一人說了算,對大臣對天下總是少了個交代,只怕老爺子是在找臺階下,結果阿哥們先亂了,沒人給他鋪臺階。那一陣雖過去,可老大這會子壓根兒不想有人提起太子,既然如此,咱們何不戳戳他心窩子?”
胤祉皺眉看著妻子道:“這話,絕不是你自己想的。”
三福晉揚臉道:“算你聰明了,都是老九家的說的,堂妹和我明說了的,這是八阿哥九阿哥的意思,叫咱們自己掂量看著辦。”
胤祉冷笑:“果然。”
三福晉卻鄙夷丈夫沒有魄力,不屑地要朝外走,撂下一句話:“你樂意屈居在老大之下,我也無所謂,反正你連個郡王位都保不住,我還指望你將來做……”她做著嘴型不出聲,滿面挑釁神情地念了“皇帝”二字。
胤祉雖非天資聰穎能和兄弟們比,也不是個蠢貨,活了三十多年,眼瞧著底下兄弟明爭暗斗,他樂得裝愚躲在一邊,這次的事掀起那么大的波瀾,他能全身而退,便是這一層緣故。當年他因妻子的緣故遭貶謫,如今也算揚眉吐氣,驕傲之下不免動點心思,可他也會擔心,這會子冒出頭,怕要被人當槍使。
這一晚胤祉左思右想,難以平靜。記得老八加添了弘旺時,他和老大過去賀喜,離開時瞧見大阿哥和八阿哥一面走一面說話,他離得遠雖聽不見人聲,可看他們嘴唇上的動靜,念出幾句,是在講什么道觀什么張明德,他當時事后派人去查了查,果然大阿哥那陣子,時常和那老道士往來。
隔天,三阿哥進宮上朝,散了后進內宮向母親請安,走過空蕩蕩的毓慶宮,想想曾經的繁華貴氣,心下一定,直奔景陽宮而去。
那日下午,榮妃到永和宮坐坐,說起毓慶宮關了好久,該有人打點一下,將里頭的器皿用具收拾一番,白放著怕被底下奴才偷去或損壞,畢竟東宮里用的都是好東西,何必浪費了。
嵐琪當時就覺得榮妃來提這事兒很奇怪,但榮妃開了口,她也不好駁回,便與她一道再向貴妃稟告。貴妃向來不愛理事,轉手直接把話送到皇帝那兒,玄燁聽說她們要清點毓慶宮,只是冷笑了一下,卻是吩咐梁總管說:“去延禧宮告訴良妃,三阿哥坐不住了。”
隨著梁總管各處奔走,帶去皇帝的話,毓慶宮正式開門清點,將太子用過的東西,殿閣內剩下的東西登記在冊,并歸類儲存,往后派專人看管,靜等皇帝發落。這事兒做了兩天,并沒什么稀奇的,而那幾天里,皇帝在朝堂上大肆贊揚了大阿哥的賢德能干,弄得底下大臣們一度動搖心思,擔心皇帝是不是廢了太子后,要轉而選長子。
就連后宮妃嬪,也漸漸向惠妃示好,長春宮門庭冷落多年,女人們瞧著如今大阿哥勢頭再起,生怕將來新君即位后,惠妃母憑子貴和她們算賬,都惦記著來她面前留個好,好歹留條后路。
可惜好景不長,三天后,嵐琪正和榮妃對著毓慶宮財務的賬目時,內務府的人急匆匆跑來,緊張地說:“娘娘,毓慶宮里挖出臟東西來。”
“臟東西?”榮妃與嵐琪面面相覷,待聽明白了,才知道是在毓慶宮挖出巫蠱之物。
“好端端的,你們翻土做什么?”榮妃疑心重,她只知道兒子讓自己攛掇嵐琪一道稟告皇帝開了毓慶宮的門清點東西,尚不知道兒子另有目的,這會兒聽說挖出巫蠱之物,必然生疑。
嵐琪也覺得蹊蹺,問道:“是什么東西?”
原來是負責挪走盆栽花草的太監,要取毓慶宮花壇里的土,那么隨便挖了幾鋤頭,就露出里面扎了銀針的娃娃,他們都嚇壞了,趕著來向娘娘們稟告。
這是大事,嵐琪和榮妃不能做主,唯有派人報到乾清宮,果然龍顏大怒,派人再搜。這一翻,竟在毓慶宮墻根底下翻出許許多多的臟東西來,上頭的生辰八字,都是沖著太子去的。
消息散出去,引出好一陣動靜,可乾清宮里卻靜悄悄的,誰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那一天毓慶宮被翻了個底朝天,有人在送飯時把這事兒告訴了咸安宮里的二阿哥,他只是喝著酒冷冷一笑,文福晉只聽他自言自語:“也算,我為皇阿瑪做了件讓他稱心的事了。”
要說那些詛咒巫蠱之物,都是近些日子才埋下去的,連土都是新翻過的,自然和太子沒關系,可他卻說自己為父親做了件好事,雖然文福晉不知這些,可隔天乾清宮里傳出驚人的消息,文福晉突然就明白了。
這一天朝會,眾人都等著皇帝提起毓慶宮里的事,可皇帝云淡風輕地處理完大事,眼瞧著時辰不早了,才突然慢悠悠地說:“早年儲秀宮、咸福宮曾出現巫蠱之物,那時候朕想著家丑不可外揚,既然沒出什么大事,能不張揚就不張揚,如今反思,果然許多錯誤都因朕一念之差而留下后患。”
眾人悶聲不響,靜等皇帝的話,可皇帝突然念道“長春宮”三個字,把大阿哥一驚,抬起頭看向父親時,皇帝正好也看著他,冷冷道:“你額娘早年慣用魘鎮之術來邀寵,并詛咒其他妃嬪和皇子,那時候朕念你還小,不愿責罰她讓年幼的你受到影響,你是朕的長子,長子不好了,底下兄弟如何能好?”
大阿哥舌頭打結,怔怔地說著:“皇、皇阿瑪,您這是?”
皇帝長嘆,手指頭抬了抬,便有內侍衛大臣上前道:“木蘭圍場二阿哥夜窺御帳,臣等曾拷問二阿哥身邊的親信近侍,得知大阿哥曾給二阿哥符咒,命其掩埋在土下求保平安,當晚也從二阿哥身上搜到符咒,之后審問道士張明德時,張明德供認是他給大阿哥的符咒,是可致人瘋魔癲狂之物。”
“胡說八道!”大阿哥大聲道,“那是保平安的,我讓他保平安的。”
這一下,卻引得眾人悉悉索索交頭接耳,皇帝坐在龍椅上,嘆息道,“胤禔,你是承認了?”
大阿哥驚慌不已,忙跪在地上道:“皇阿瑪,那的確是兒臣給二阿哥的,可那真真是保平安的,如今毓慶宮里的事,和兒臣毫無關系。”
邊上三阿哥臉色憋得慘白,嘴唇都快被咬破了,誰也不知道此刻大阿哥被逼得束手無策,實則他也嚇破了膽兒。昨晚皇帝秘密往他府里送了東西,一大包巫蠱的娃娃和符咒,把他嚇得半死,可那里頭他安排下的僅只有幾件,其他都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然后送東西來的人就對他說,皇帝要見他。
三阿哥還是頭一回深更半夜進紫禁城,從小長大的地方,到如今才覺得陰森森,昏暗的殿閣里,父親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三阿哥經不住皇帝多問幾句,就把自己那點心思全招了。
皇帝便與他說:“你雖不能干,但也不壞,為什么到如今反而要做這種事?念你多年安分老實,朕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而那個機會,就是要三阿哥今天當庭舉證大阿哥用魘鎮之術迫害太子,不論這件事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他不想被牽連的話,就只能照著父親吩咐的,一口咬定是大阿哥的所作所為。
事到如今,無路可退,三阿哥深深吸口氣,朝前跨了一步道:“皇阿瑪,兒臣有話說。”
當大阿哥長年用魘鎮之術迫害太子,導致太子癲狂不正常的事傳到內宮時,榮妃風風火火地從景陽宮沖來嵐琪的面前,面容早已露出老態的女人,著急地對她解釋道:“清點毓慶宮的事兒,的確是我家老三說的,可他要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現在出了這種事,皇上未必不懷疑他,嵐琪,我就這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