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的道路毓溪已然走了無數(shù)趟,無須內(nèi)宮來人迎接,也能順利將琳兒帶到永和宮給額娘請安。新人卻是像進入了龐大的迷宮一般,轉(zhuǎn)過幾個彎,就不記得自己在哪兒了。
鈕祜祿氏雖然懂規(guī)矩不敢東張西望,可她才十幾歲,正是對世間萬物都好奇的年紀(jì),忍不住會擡頭偷偷看一眼,這會兒的一眼,卻看到前路有人逶迤而來,不等她慌張地低下頭,就聽見福晉說:“是太子妃過來了,琳兒,還記得嬤嬤教你的規(guī)矩嗎?”
兩處相遇,毓溪行禮,琳格格行禮,太子妃端得高貴穩(wěn)重,但那日她曾對毓溪說出不該說的話,彼此的關(guān)係早已不如從前,見面不過是點頭微笑的客氣,這一次弘暉的死,太子妃又最先被懷疑,更讓妯娌間的關(guān)係雪上加霜。
“這是皇阿瑪新賜給胤禛的格格,帶進宮給額娘瞧一瞧,請額娘教教規(guī)矩?!必瓜榻B著鈕祜祿氏,琳兒便再次向太子妃行禮,倒是太子妃客氣,攔住說,“都是自家人了,不必拘禮?!?
她細(xì)細(xì)打量這個新格格,漂亮的鵝蛋臉,五官雖非樣樣精緻,可湊在一起就十分討喜可愛,髮髻高高梳起來,露出一對漂亮的耳朵,耳垂豐滿厚實但不突兀,彷彿盛滿了福氣,叫人看著就安心。太子妃暗暗苦笑,她總覺得自己沒長一張充滿福氣的臉,或許是心裡太多的悲哀怨艾,才壓住了她的福氣,她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暢懷大笑了。
見新格格光著一對耳朵沒有佩戴任何飾物,她想起剛纔去給太后請安,特地佩戴了那一副差點害死自己的耳墜,這幾日時常戴著,本是想向所有人表白自己問心無愧的清白,此刻卻不知起了什麼念頭,竟擡手摘下耳墜,走上前去捧過新格格的臉頰,小心翼翼爲(wèi)她佩戴好,退後兩步打量道:“漂亮的人,果然戴什麼都好看。今日匆匆相見,沒什麼可拿得出手的,權(quán)作見面禮,日後我再補一份賀禮送到貝勒府去?!?
毓溪也認(rèn)得那對耳墜,近來更時常聽人提起,沒想到這麼重要的證物皇帝竟然已經(jīng)還給太子妃了,可見也是不想委屈她冤枉她。毓溪倒是希望太子妃是清白的,不然現(xiàn)在,她大概就撲上去掐死她了,而這東西輾轉(zhuǎn)送給琳兒送到他們家,太子妃必然是正無情地嗤笑著這一切。
琳兒怎懂什麼耳墜不耳墜的,只覺得太子妃給自己佩戴的時候,那手冰涼得像死人一樣,出門前福晉給她簪花時,暖暖的手捧著她的臉頰,那感覺真是天差地別,眼下天還不冷,這太子妃穿得也不少,怎麼就把手凍成這樣了?
彼此別過後,毓溪帶著新格格繼續(xù)往永和宮去,見了額娘,彼此說的話沒什麼特別,嵐琪也看得出來這個新人一臉福相,是個討喜的孩子。鈕祜祿氏作爲(wèi)新人,該有的卑怯該有的喜氣都在臉上,她希望毓溪不會看錯人,希望這個年輕的孩子,能給貝勒府的子嗣帶來希望。
但毓溪沒敢對額娘說,胤禛已經(jīng)三天沒見新人,難得琳兒好性子,而那宋格格也不知收斂,貝勒爺去西苑,側(cè)福晉好歹還勸他去見新人,他去宋格格的屋子,宋格格索性攔著不讓走了。毓溪不可能闖去妾室的屋子裡要人,爲(wèi)自己要也罷了,爲(wèi)另一個妾室去求,她也拉不下這個臉面。這幾日和胤禛的關(guān)係難免變得尷尬,自己想冷著他不理他,可胤禛死皮賴臉地當(dāng)什麼事都沒有,除了見新人外,所有的事都順著她哄著她。
這些事,毓溪雖然不說,嵐琪還是能通過青蓮等人傳進來的話略知道一些,可她如今信任毓溪,相信毓溪能料理好那個家,往後府裡來的新人比她要小十來歲,她不會再像當(dāng)初剛剛與李氏、宋格格相處時那樣迷茫,她纔是貝勒府真正的女主人。
說話間,外頭說良妃娘娘和八福晉到了,那麼巧八福晉在延禧宮給婆婆請安,聽說這邊四福晉帶著新人來,良妃便領(lǐng)著兒媳婦過來湊熱鬧,良妃一貫是永和宮的常客,來也不稀奇,可是此刻帶著八福晉來,真是要了她的性命。
嵐琪端坐上首看著幾個年輕人,想著她們之間有著殺子之仇,毓溪如今還什麼都不知道,她若是知道,必然拼了命也要撕碎八福晉??裳矍?,卻是仇人之間客客氣氣的荒唐景象。
鈕祜祿氏上前給良妃行禮,覺禪氏將準(zhǔn)備好的禮物送給她,交到手裡時,看到新人耳朵上一對耳墜,她從前並沒仔細(xì)看過太子妃那對耳墜,可近來太子妃時常戴著四處轉(zhuǎn)悠,也漸漸留心,此刻驚見耳墜在新人身上,心中一緊,沒想到自己故意帶著八福晉來見四福晉,想嚇唬嚇唬她,竟還遇上了這樣好的時候。
良妃一面笑著說:“這孩子瞧著就很有福氣。”一面朝嵐琪看過去,稍稍使了眼色,嵐琪一怔,再仔細(xì)看鈕祜祿氏,方纔她竟沒注意那一對耳墜。
“妹妹,給八福晉請安?!必瓜噶肆諆?,她順從地往八福晉跟前來,行過禮擡頭衝八福晉笑,八福晉剛想伸手扶她一把,猛然看到綴在眼前人耳朵上的東西,心內(nèi)一抽搐,劇烈的絞痛讓她臉色蒼白,手臂懸在半空忍不住要顫抖,她趕緊斂下雙手,尷尬地笑著,“突然跟著額娘過來,也沒給小嫂嫂準(zhǔn)備什麼,改日我?guī)еY物,和胤禩到貝勒府來做客?!?
毓溪不知其中奧妙,只是八福晉的臉色古怪,她有留意到,但尋常地應(yīng)對敷衍幾句,便把琳兒帶在身邊,孃兒幾人說說話,半個時辰後便要離去。八福晉心虛不敢和毓溪姐妹同行,硬是跟著良妃回到延禧宮,想等她們離去後再走,覺禪氏知道她心虛什麼,明知故問地刺激她:“你怎麼看到四阿哥府裡的新格格,就緊張得臉色發(fā)白,你們從前見過?”
八福晉慌張地搪塞道:“額娘恕罪,兒媳婦讓您丟臉了,方纔正好肚子一陣絞痛,又不好在人前表露,此刻還陰澀澀不舒服?!?
良妃哦了一聲:“那你要小心,歇會兒再離宮吧。”
這一邊,毓溪領(lǐng)著琳兒離開皇城,兩人共坐一輛馬車,新人總算敢喘口氣,眉開眼笑地對毓溪說:“福晉,皇宮可真大呀,兩邊走一走,都快趕上我家從前到姨母家的路那麼長?!?
毓溪笑道:“哪兒有那麼誇張。”她知道琳兒小地方出來,沒怎麼見過世面,往後還有許多能讓她一驚一乍的事,雖然少了些皇家兒媳的大氣貴氣,可這樣的人樸實簡單,她希望京城這個花花世界,別玷污了她乾淨(jìng)的心。此刻互相暖暖地挽著手說,“我會一點點教你,時間長了,也就沒什麼可稀奇的,你今天的表現(xiàn)很好?!?
琳兒眼中晶瑩透亮,歡喜地說:“福晉這樣講,妾身就安心了?!?
毓溪卻擡手,從她耳朵上輕輕摘下那對耳墜,藉口道:“太子妃賞賜的東西很貴重,我怕府裡的人一時欺負(fù)你還是新人,做些不體面的事,暫且收在我那兒,將來還給你可好?”
琳兒並不在乎,點頭道:“是,福晉做主就好。”
此時馬車一陣晃盪後停在了路邊,毓溪皺眉,外頭的人卻說是四貝勒正騎馬過來,果然聽得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窗外,她挑起簾子來,便見胤禛勒馬在邊上打轉(zhuǎn),含笑望著自己說:“去見過額娘了?”
可窗邊突然閃過似曾相識的臉孔,胤禛眉頭一皺,毓溪則摟著那年輕女子說:“我?guī)Я諆喝ソo額娘請安。”
胤禛知道這就是自己的新格格,也漸漸記起來在她姨母家見面的模樣,一時眉頭更緊,竟揚起馬鞭雙腿一夾,箭也似的飛奔而去,連對毓溪一句交代的話也沒有。
如此景象,毓溪尷尬,琳兒更尷尬,她明白爲(wèi)什麼婚後三天貝勒爺始終不見她的緣故,她知道是自己被貝勒爺討厭了,昨天宋格格還闖到花房裡來對她頤指氣使,她每天看似樂呵呵的,可心裡也有委屈。
毓溪見琳兒可憐得像受驚的兔子般蜷縮在一旁,惱胤禛做事太過分,又明白他對自己情深意重,唯有安撫琳兒:“有委屈就對我說,貝勒爺是有情有義的人,這樣的人才值得依靠,他總會慢慢接受你,咱們是一家人,我們姐妹一樣,全心全意都爲(wèi)了他是不是?”
琳兒從怯弱的神情裡露出幾分堅定,這也是她被福晉看中的原因之一,她用力點頭道:“我聽福晉的話,不著急。”
深宮之中,皇帝散了乾清宮的事就來永和宮歇著喝茶,原本都是聽嵐琪念幾段話本子,兩人笑一笑,今日聽說兒媳婦帶著新人進來請安,聽嵐琪絮絮叨叨說著,說道太子妃那對耳墜把八福晉嚇得半死,玄燁冷笑:“看樣子,她早晚要把自己嚇?biāo)?,朕還想她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如此看來,還算是個人?!?
嵐琪懶得再提這不愉快的事,轉(zhuǎn)而說起胤禛不見新人的事,說鈕祜祿氏滿臉福相是個討喜的孩子,又嗔道:“不過這樣看來,倒是兒子比老子強多了,我們胤禛心裡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毓溪,不像他阿瑪,看見年輕漂亮的花骨朵,就忘記家裡人老珠黃的解意人?!?
玄燁瞪著她,含笑不語,嵐琪則道:“不是說明年又要南巡,可是宮裡的人看厭了?惦記江南春色?”
玄燁道:“朕是想帶你去散散心。”
嵐琪不屑:“說得好聽。”
皇帝這才沉沉一嘆:“胤禛這次南下調(diào)查上來的結(jié)果,讓人堪憂。黃淮之治關(guān)乎國家命脈,朕不能坐視不理。歲月不饒人,如今還有力氣四處走走,就不能懶在紫禁城裡貪圖享樂,還盼著你身子好,能隨我去大江南北見識各地風(fēng)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