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拳擦掌,我躍躍欲試:“放一百個心,等會我肯定精準地把花球扔劉承宇手上去。哈哈哈,我其實現在就有點想扔了,我迫不及待好嗎!”
松了一口氣,陳圖有些歉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伍一,我原本想著啥事也別麻煩你,讓你站在這里漂漂亮亮地接受大家的祝福就好了。但是劉承宇上次幫了我大忙,更何況他想趁機向宋小希真心實意地表白,想想劉承宇和宋小希,在某程度上挺搭的,他們要真的成了,也是個喜事,我沒忍拒絕。”
呼了一口氣,陳圖有些小心翼翼地望著我:“伍一,你會不會覺得我事兒精?啥事都能攬過來干?”
我搖頭:“我覺得你現在很有人情味。不再像以前那么硬邦邦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陳圖的眼睛全是煜煜的亮光,他一副很享受我夸獎他的模樣,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將他往我身邊拽過來了一些。
我的小動作,好巧不巧地落入了主婚人的視線里,他笑了笑,開始向眾人開玩笑:“我們的新郎新娘的感情,真的是特別好,就在我剛剛跟大家聊天的時候,他們之間的互動真的是俏皮又暖心。現在讓我們有請新郎新娘過來給大家找兩個代表上來,怎么樣?”
在這個時候,小段和宋小希真的是為了我豁出去了,她們帶動著眾人,把掌聲和歡呼聲,送了上來。
在這些歡樂的伴奏里面,劉純很上道地配合著陳圖,把陳正扶上了舞臺。
這個年過半百,頭頂已經慢慢在泛著白發的老頭子,他哪怕拄著拐杖,也已然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氣勢,我以為他會長篇大論,但事實上,他凝視了我和陳圖好一陣,他把話筒拿了過來,只說了簡單的幾句話:“我覺得我的孩子,他現在在做一件這輩子,唯一一件讓我沒有任何疑問,只想為他驕傲的事。”
臺下,是一陣會心的歡笑聲。
稍稍地彎了彎腰,陳正朝臺下欠了欠身,他在劉純的扶持下,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陳圖的肩膀。
嘴角抽搐了一些,陳圖似乎在忍耐著什么,我最終不忍,用手捅了捅他的腰間。
一把在后背抓住我的手,陳圖總算慢慢地擠出一句:“過幾天,我跟伍一回家吃飯。”
撇了撇嘴,陳正浮上一層笑意,他很干脆:“好。隨時歡迎。你們繼續熱鬧吧。我還得趕回去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還真的是一個偶爾高冷的老頭子,在撂下這句話后,陳正隨即示意著劉純把他扶了下去,在舞臺的另一側,老周很快上前來,然后陳正在我和陳圖的目光中,踩踏著沙子,顫顫巍巍地越走越遠。
如同藤蔓一般將我的手深纏,陳圖的聲音里面忽然有了淺淺的嘶啞:“伍一,他真的老了很多。在不經意中,他就老了。”
我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支撐,于是我任由他用極大的力道握著我的手。
還算是快,陳圖調整了自己:“吳一迪上臺來了。”
我循著陳圖的目光示意,將焦點落在了緩緩而來的吳一迪身上。
臉上帶著就跟他的標識似的,謙和內斂的笑容,吳一迪站在舞臺的中間,他拿著話筒,先是回望了一下我和陳圖,又慢騰騰地視線撒向了臺下。
“很高興,我今天能站在這里。這臺上的一對新人,新郎曾經是我的師兄,客戶,同事,而現在,我不知道該以何種關系來定義我跟他。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說明,那我和他應該,算是熟人。”
“至于新娘,她曾經是我的師妹,同事。而現在,我想如果她不介意的話,我更愿意用朋友來形容我們之間的關系。我們算是君子之交,淡如開水。可能臺下有人會疑惑了,我這個跟新郎只能算是熟人,跟新娘也不過是點頭之交的人,怎么就有資格站在了這里,為這一對新人送上自己的祝福呢?說實在的,我也很疑惑,不過相比起那些疑惑,我更多的是激動,和榮幸。而在這樣的心情支配下,我想跟大家分享一個我的故事。”
不得不說,吳一迪他像是一個天生的演說家,哪怕他現在說的這些話,平淡無奇,但他語氣里面的情緒奔涌,卻徹徹底底帶動了臺下的人,那些人給他報以熱烈到讓我恍惚的掌聲和善意的起哄聲。
抬起手來,示意著大家暫停這些歡呼,吳一迪清了清嗓子,他又繼續了。
“今天,此時此刻,站在這里的我,已經快要踩住三十歲的尾巴,但我這一生中,只喜歡過一個女孩,和愛上過一個女孩。”
“我的初戀,發生在我高中階段。當時的我,是正兒八經的早戀。那個十幾歲,毛頭小子的我,有著勇往直前不管不顧的勇氣,我看上了我們學校一個女生,我敢給她寫信,給她送巧克力,我們經常做的事就是一起學習,一起去飯堂吃飯,我們牽手,我們親吻,我當時以為,那個姑娘就是我的一生,我們后面會結婚,會生很多很多小孩。可是我的以為,在生活殘酷的干預下,變成了曾經幻想。高考后沒多久,那個被我喜歡過,被我勇敢追求過的姑娘,再也沒有在我的生活里出現。”
臺下的那些人,不知道吳一迪提到的那個姑娘是林思琪,他們也不知道,這個被吳一迪喜歡過的姑娘,已經與世長辭很久,他們的起哄聲更是熱烈。
我有預感,吳一迪后面的發言,可能會提到我。
他一直對于毀掉我的生活,耿耿于懷。
我的心,卻突兀地抽了一下,我的身體也禁不住崩得緊緊的,一個下意識,我想要走一步,我想去把吳一迪從這一場困局中解救出來,我想告訴他別再作繭自縛,我其實很樂意接受現在的一切。
但是陳圖卻適時地把我拽住了,他不動聲色地輕拍了一下我的后背,他壓低聲音:“伍一,既然我們邀請了吳一迪上來發言,就要讓他有百分百的言論自由。別太心急,聽他把話說完,這才是最大的尊重。”
被陳圖從自己的混亂中拽出來,我點了點頭,臉上再掛著牽強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吳一迪又一次轉過頭來,他對上我的眼眸幾秒,丟給了我一個溫和的笑后,他再一次把自己的身體正了正:“可是,那個姑娘的離開,卻讓我走進了執拗的死胡同里,我鉆著牛角尖,我做了很多跟我之前相悖的事,我在自己給自己的困局里面,不得解脫。直到我遇到了另外一個人。”
“我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很多年前的八月。嗯,當時候已經是八月下旬,深圳的秋天還不太明顯,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撞入我的眼簾,她有非常好看的長頭發,她的眼睛里面,好像藏著另外一個讓我陌生的世界。她用笨重的殼子武裝自己,她銅墻鐵壁,可是我卻想要一一窺探。我最終為我的窺探欲付出了代價。是的,你們肯定都猜對了,我最終瘋狂地愛上了這個女孩子。”
“你們是不是覺得,后面的發展,是我瘋狂地去追求她,她或者熱淚盈眶地接受我,也可能無比厭惡地拒絕我?很遺憾,你們都猜錯了。因為站在你們面前的這個我,從剛剛開始可以因為一時頭腦發熱的感覺,橫沖直撞去追求所愛的人,在時光的洗禮中,變成了一個懦弱的人。我對那個女孩子的熱忱,超出了我的想象,比起不能跟她肩并肩遨游這樣世界,我更畏懼的事是,一旦我開口,一旦我捅破那層紙,我跟她之間所有的關系都會煙消云散,而在我看來,在親情,友情,愛情,這三項不同類型的感情中,愛情遠遠要比親情和友情脆弱得多。”
“可能會有人反駁我,嘿,你說的什么屁話!愛情才不脆弱呢,它可以讓兩個陌生人變得如膠似漆,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我承認這個觀點。但我也要說說我自己的觀點。確實愛情很微妙,它能讓原本牛馬不相及的兩個人擁抱牽手親吻,可它也有讓人孤獨的時候。它帶來的潰敗,遠遠比山洪暴發更可怕,它能摧毀很多很多東西,比如一段平靜的相處,比如坦誠,比如那些沒有利益維系的純粹快樂。所以,我更愿意選擇友情,它是一種比愛情遠,比陌生人近,特別棒的存在。”
毫無征兆的,吳一迪咳嗽了起來,他拼命壓制,總算以最快的速度止住了這些對于他而言可能不太和諧的聲音,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但我依然相信愛情。在今天,在我站在這里的這一刻,我終于愿意摒棄我這一番悲觀的愛情言論。我終于愿意改正我之前的想法,我終于知道,只有單戀或者是暗戀出來的愛情,才是脆弱的,應該被放棄的。而兩情相悅的彼此相愛,是應該延續下去的美好。”
再輕咳了一下,吳一迪的聲音慢慢顫抖起來:“我相信在臺上的這一對新人,他們彼此相愛,他們將各自視為自己人生中特別重要的際遇,他們為彼此交付了所有的熱情,他們可以用熱情來武裝愛情,他們可以用相守來灌溉愛情,他們可以把脆弱的東西,打造成堅不可摧的燦爛。所以,我在這里,祝福我曾經的師兄、客戶、同事,陳圖,與雖然淡如開水,卻給我贈送了我一生里面最寶貴友誼的朋友,伍一,他們之間可以有一個嶄新的開始,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他們可以攜手前進,不忘初心,白頭到老。我有點激動,所以有些語無倫次,很抱歉讓大家聽了我這么久的胡言亂語,謝謝大家!”
言畢,吳一迪朝下面欠了欠身,他慢騰騰地轉過身來,面對著我和陳圖,他把雙手攤開,笑了笑:“帥氣的新郎,美麗的新娘,如果你們對我剛剛的祝福還算滿意,你們是不是應該派一個代表出來,給我來一個喜氣的擁抱,說不定我沾了喜氣,能快一點脫離單身狗的橫列。”
陳圖抓在我手臂上面的手,稍稍僵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幾秒,再用力抓了抓我的手臂:“伍一,你滿意吳一迪為我們的致辭嗎?”
凝滯幾秒,我久夢乍回般重重地點了點頭:“我非常滿意!”
嘴角連連抽搐了幾下,陳圖的眼眸里面分明是糾結萬千,他卻一副輕松自如的樣子:“那你當我們的代表,給吳一迪送點喜氣吧。他是你朋友,我不敢搶了你的風頭。”
我的胸腔里面,似乎藏匿著又千言萬語化成的暗涌,可是在這一刻,它變成了最簡單的一個字:“嗯?”
陳圖已經松開我的手:“去吧,讓這么誠意為我們祝福的嘉賓一直等著,不太禮貌。”
我再對上吳一迪的眼眸,那是一片坦然,卻廖無人煙的荒漠。
收起那些遲疑,我長長呼了一口氣,三作兩步走上去,朝著吳一迪攤開了自己的手。
主動上前一步,吳一迪真的是特別紳士,他努力供著身體,盡量不跟我有大幅度的身體接觸,但他卻把嘴湊近了我的耳邊,他把聲音壓低到只有我們兩人聽得到的程度,用一字一頓的語速,卻差點惹得我熱淚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