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到底是我的語速太快還是聲音太弱,陳圖一下子沒聽清楚,還是他暫時沒能接上我天馬行空的跳躍,總之他怔了怔:“伍一你說什么?”
直接對上陳圖的眼眸,我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我是問,你去過日本嗎?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想著哪天有空去一趟日本,如果你沒去過,那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去。如果你去過了那更好,你可以給我帶路。”
陳圖緊繃著的神經,似乎放松了一些,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撕著那邊護墊,一邊說:“我去過。去過東京,大阪,廣島,名古屋,橫濱。”
心像是被丟進攪拌器來回攪動,我故作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你什么時候去的啊?去做什么啊,去那么多地方。”
總算把一張軟綿綿的護墊抽了出來,陳圖的臉上沒有多大的波瀾:“創辦漫游國際的前期,我有同學,他叫劉冬,他輔修日語,畢業后在東京一個日企做旅游項目代理崗,我過去跟他談寫合作的事,談完了之后,我就隨意走動了一下,了解一下日本旅游市場的情況。不過我時間比較趕,沒呆多久就回來了。”
時間對上了。
我此刻的心情,更像是一個正處在海嘯漩渦中心的船,不斷被掀動,而我在這樣的搖搖欲墜下,冷靜得出奇,我用看起來一點兒毛病都沒有的玩笑語氣:“哦,那你有沒有在日本,碰到一些漂亮的女孩子,來一場艷遇啥的?你長得那么帥,肯定會有些女孩子主動找你搭訕,你們可以先喝點小酒,醉醺醺的然后找個地方用身體進行深度交流…”
可能是我的的語氣有點輕松,這讓陳圖的精神更放松,他睥睨了我一眼:“伍一你在扯什么呢?我那一次去日本,是去做前期的鋪排,時間緊得很,我一直馬不停蹄的,顧著應酬這個那個,我哪里有什么心情去艷遇。”
看陳圖的眼眸,一片炙熱的坦蕩,倒不像是在撒謊?
也有可能,他忘了?
想當年,我都給他身上倒水,還往他頭頂上蓋桶子,那日在龍騰農莊重逢,他都認不出我來了,不是么?
動蕩依舊,我扯了扯嘴角:“陳圖,那是咱們戀愛之前的事,你那時候又不屬于我,你有艷遇也輪不到我管啊,你可別哄我。”
似乎挺郁悶的,陳圖弓了弓身體將我扶起來,他說:“別太古靈精怪了伍一。我跟你好上的前幾年,首先是一直忙于事業,還有我真的沒有遇到什么心動的。我沒有那么隨便,出去走走碰到一個女的,就能來一場艷遇,你別瞎問了。”
看陳圖越來越坦蕩越來越若無其事,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
我很確定,李小蓮她不是那種會為了寬慰我,而去隨意捏造出一個事例來的人,她不是為了把故事說得跌宕起伏會添油加醋的人,她也不是一個喜歡撒謊討巧的女子,但湯雯雯不是啊,鬼知道湯雯雯在跟李小蓮所謂的交心里面,有多少是真料,有多少是虛構?
努了努嘴,我那些蓬勃的興致消失殆盡,我更跳躍:“我什么時候能離開這里?”
拉過被子遮擋了一下,陳圖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褲子往下拽扯著,他的語氣再一次變回小心翼翼:“一個星期。留在醫院讓專業的護理人員幫著照看,會好一點。”
可能是已經找到了手感,在說話間,陳圖已經搗鼓完一切,幫我把褲子提上,他又扶著我躺了下來。
那些木然空蕩絕望的感覺,又慢慢覆上來,我側了側身:“我困了。”
事實上,我應該是真的很困。
在經久不散的消毒水味侵泡中,我大半的時間都用來沉睡,靜默,醒來時,我做得最多的事是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被殘酷的現實灼傷后,我再翻身睡過去。
這幾天下來,我和陳圖再鮮少有深度的交流,我們之間的對話,大多數都是由他發起,他不斷地問我餓嗎,吃點東西好嗎,伍一你要不要看電視,伍一我讓小段幫忙去喂小躲魚了你別擔心。
哪怕再絕望,我還沒想死,所以我也犯不著擺出一副我快要死掉的樣子去絕食,我還是吃了東西,不過都是幾口而已。
這期間,小段有給我打過電話問候了一下,宋小希也是,當然她們也都不知道我真實的情況,她們很樂觀地安慰我,后面大把機會。
我在電話里面附和著,內心卻滿是苦澀。
她們也提出過來看我,都被我打哈哈蒙混過去了。
因為我真的沒有余力去演。
在這樣的煎熬困頓中,我總算熬到了出院。
這時,秋意已經漸漸顯露,秋雨漸濃,陳圖開著車,沖到了淅瀝瀝的小雨中,他一只手抓著方向盤,另外一只手則覆在我的手背上,來回撫動著。
我既沒有抽出手,也沒有給他太多回應,我只是把視線放在前方,說:“陳圖你還是好好開車吧。”
覆在我手背上面的手,明顯輕顫了一下,陳圖有些沒頭沒尾的:“伍一,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很愛你。”
如果說我現在的心房,它像一個久經干旱的荒漠,那么陳圖他這簡單的情話,就像是甘霖,可惜這一片荒漠已經寸草不生,這星星點點的甘霖,它的作用不過是錦上添花,而我現在這種情況更需要雪中送炭。
不過,我能理解陳圖的無力感。
是的,這幾天以來,他的煎熬并不比我少半分。
他愧疚,自責,擔憂,焦慮,甚至崩潰,很多情緒聚集在他的胸腔里,但他又必須強忍著不讓它們往外溢,他所有的表現都像一個真男人,負責,靠譜,猶如銅墻鐵壁。
可我也知道,他再強,也是一個普通人,我又何必把心里面的痛苦翻一倍放在他的脊梁上,讓他陪我搖搖欲墜?
勉強擠出一個不算難看的笑容,我像疊羅漢似的用另外一只手蓋在陳圖的手背上:“陳圖,你答應等我們再老一點,帶我去環游世界這事,你要兌現。”
重重地點頭,陳圖的聲音有些發顫:“我肯定會。”
我努力讓自己笑得更璀璨:“那就可以了。你好好開車吧。”
并未因為我這樣的寬慰而顯得有多放松,一直到我們回到家里,陳圖的神情依然緊繃,他把我抱著放到沙發上,就不斷地去拖地洗衣服弄飯。
時間飛逝,在夜色籠罩后,我們并排躺在床上,關掉了燈,在黑暗中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最后是陳圖,打破了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沉默:“伍一?”
已經完全適應了這黑暗,我抬了抬眼簾:“嗯?”
把我的手覆在他的胸膛上,陳圖緩緩道:“以后,家里你管錢好嗎?”
在我和陳圖上一次短暫的婚姻里面,我其實從頭到尾并不知道陳圖他到底有多少物業多少資產,我也是在簽下離婚協議書后,陳圖說什么福田的羅湖的一堆的物業都給我,我才窺見些許的端倪。
至于在我們接下來的這段婚姻里,陳圖把友漫25%的股份轉到我的名下,我依然對他到底有多少錢,毫無概念。
倒不是因為陳圖他對錢財看管得太過嚴格,相反他對我絲毫沒有遮掩隱瞞的意思,而是我,一直有自己的經濟來源,我能養得起我自己,而他又不需要靠我拿工資來養家,所以我基本上對此不作關心。
所以,對于他這個提議,我怔然了將近半分鐘:“我管錢?”
嗯了一聲,陳圖沉沉說:“我們家里所有物業,放在銀行做增值服務的那些資金,還有全部存款,還有我和你年底所有的分紅,都給你管怎么樣?至于我,我在漫游國際和友漫,都會開工資,我把工資卡全給你,反正我每個月用多少,再問你要。不過我除了加油過路費和車的保養費,還有一些餐費,基本上用錢的地方不多,你一個月給我一萬來塊,我估計也能湊合。”
我更是蒙圈,愣了再愣,幾分鐘過去了我有些郁悶:“為什么要讓我管?我數學不好,我不想攬這破事來做。”
這場聊天真像一持久戰,在我給出回應后陳圖也沉寂了大概三四分鐘,他徒然翻身上來,將我團在身下,捧著我的臉直視著我。在地板折射出來的微弱光線里,他的眼睛像夜空里面閃爍的星星:“伍一,在漫游國際日漸上軌道后,我的口袋里面越裝越多自己掙來的錢時,我曾經有過迷惘,我以后遇到的女人,會不會都先看我是不是穿著昂貴的襯衣,我住的物業,以及我開什么車。就算我自信我不會有窮困潦倒的那一天,我也害怕我可能會找不到一個能在我窮困潦倒時對我不離不棄的人。遇到你,我覺得我找到了。”
這大概是陳圖這幾天以來一次性說過最多的話了。
抬了抬眼皮子,我忽然來了些許興致:“繼續。”
嘴角勾起半分,陳圖的眉宇一片平坦:“我們戀愛那陣,其實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帶著你,到處去買買買。因為你是我的姑娘,我覺得你值得最好的。可后面我發現,你根本不需要我無限度的買買買,你也不需要那些昂貴的東西來堆積的自信。所以,我有時候真的特別無措,我覺得我除了錢之外一無所有,我根本不知道我還能拿什么來取悅你。結婚后,我有很多次,想要給你好好算個帳,讓你知道我們共同的財產到底有多少,但你總是不太關心,而你為自己的工作室也很忙,這事就一直擱置了。”
我是真郁悶了:“陳圖,你鋪墊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讓我管錢吧?我說了,我不想攬這事啊。你不是弄得好好的,干嘛要讓我來弄。我對著廣告數據還好,你讓我對著財務數據,我會瘋。”
伸手過去,陳圖啪嗒把燈給開了。
柔和的光線鋪陳開來,將陳圖的輪廓渲染得更是分明,他可能是怕擠著我,他的大腿攏了一下,將灼熱的目光全然落在我的臉上:“伍一,我知道你看不上我那些錢。但是我除了這些東西,我沒別的能給你。”
什么意思?
我的心忽然慌了,推了陳圖一把,我坐起來,有些無措:“陳圖你沒什么事吧?好端端的怎么說沒別的東西給我?”
與我面對面坐著,陳圖習慣性地抓住我的手揉動,他的臉微微埋了下去:“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的愛,可是愛這種東西,說白了它很虛無,它需要用行動啊什么的來支撐,才能變得實在。我就想吧,我除了錢,啥也沒有,那我就把我有的全給你。這樣,伍一你可以有更多的保障。這樣,如果以后,不管是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以后,我對你有所辜負,你可以讓我凈身出戶….”
哦,我明白了。
大概是怕我覺得我不能再生娃了,我會越發的沒有安全感,我會在生活上越走越偏,大概是怕我遁入陳正和梁建芳那種版本的怪圈中,陳圖才想迫切地給我一顆定心丸。
可是,我并不需要啊。
眉頭蹙起,我遲疑了一下,驀然湊上去,封住了陳圖還在動著的嘴唇。
身體微僵一下,陳圖沒像以往那般反客為主,他就這樣一動也不動,任我細致攀附一路向上,在我咬住他的耳垂上,他的手放在我的脖子處,輕拍了一下:“伍一,我只會在漫漫歲月中變得更愛你。”
松開,我對上他的眼眸:“這就夠了。對于我來說,你這話比讓我管錢,還要管用。”
像是緊繃著的神經線被松了一下,陳圖咧了咧嘴,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晚了,睡覺好不好?你這段時間都沒休息好。”
我點了點頭,正要說話,但我放在床頭柜的手機,急急地響了起來。
手游弋到我的臉頰上,陳圖拍了一下:“這么晚了,誰找你。”
說著,陳圖卻還是把挪動了一下,將我的手機撈過來,遞到我的手上。
我掃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深圳號碼。
看著這串號碼明明滅滅,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面騰升起一個特別不好的預感,我的手禁不住顫抖,滑動了幾次,才把電話接通了。
一個不慎,我還按到了擴音器。
“弟妹?弟妹?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