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滯遲緩了將近半分鐘,心提得老高,我伸手去把小智再撈過來半環(huán)在懷里:“小智,不管陳競爸爸和你媽媽說了什么,你都把它通通忘掉好不好?大人的事,小孩子是不能參與太多的,小孩子有自己的事要做,比如好好讀書,好好跟幼兒園里面的小孩玩。比如現(xiàn)在,就該好好睡覺了。乖乖聽話哦。”
肉肉的小手,慢騰騰地伸過來,摸了摸我的下巴,小智略帶委屈:“可是伍一阿姨,媽媽經(jīng)常跟我說,小孩子還不懂事很多,有不懂的地方就要問大人,不能自己亂想,亂想出來的東西可能是不對的。”
我這才驚覺,在我面前的這個小孩子,他不是三歲的年紀,他不是什么事發(fā)生不久就能遺忘的年紀,他已經(jīng)五歲,正好是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對很多事開始有所迷惘,也開始有若有若無的是非意識,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應該做的不是壓制和逃避,而是應該加以引導,讓他可以安然地從這一場迷茫困局中走出來。
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我把小智的小手放在手心里:“小智說得對,這次是伍一阿姨不懂事。伍一阿姨以后會好好學習的。那小智可以跟伍一阿姨說一說,陳競爸爸和媽媽,他們是怎么提陳圖叔叔的嗎?”
又是繪聲繪色,小智有板有眼:“是陳競爸爸先提的,陳競爸爸很憤怒說,到底陳圖那個混球有什么好!然后媽媽更憤怒說,至少他跟你不一樣,他不會在和我好的過程中,對我作出欺瞞和背叛。他比你這種背叛者好一千倍!最后,媽媽對陳競爸爸說,像你這種人,怎么不去死!然后她就抱著我塞進了車里,不管陳競爸爸怎么敲門,她都不愿意開門,她把車開得好快,我好害怕,我說媽媽你別開太快,我害怕,媽媽就說她要帶我去看外公外婆,她說她特別想念外公外婆,帶上我一起去看他們。她說只有把車開快一點,我們才能飛起來,早點見到外公外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悸接踵而來,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先不去管小智透露的這番信息里,陳競和林思愛爭執(zhí)的來龍去脈,但我知道,林思愛的爸爸媽媽去世很多年,她說要帶小智去看他們,她當時是想好了帶小智自殺?
我正在晃神間,小智抓住我的手晃了一下,他脆生生地說:“伍一阿姨,我想知道的是,是不是因為陳圖叔叔,陳競爸爸才跟媽媽生氣的啊?是不是陳圖叔叔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啊?陳競爸爸罵他是混球呢。”
心里面有巨浪滔天,可我卻不能有絲毫的表露,我知道我不能跟小智細細去說明成人世界那些亂七八糟的感情糾葛,我只能絞盡腦汁去扯:“小智,這里面有個誤會。你陳競爸爸,以前有個特別喜歡的玩具,有一天被陳圖叔叔不小心弄壞了,陳競爸爸一直沒能原諒他。但你媽媽又覺得陳圖叔叔是不小心的,這些行為不值得被憎恨,所以陳競爸爸和媽媽,在這件事上有點分歧。”
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小智轉(zhuǎn)而用手托住下巴,他圓溜溜的眼睛很是崇拜地看著我:“伍一阿姨,你真的好厲害哦,小智想了老半天都不明白的事,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不過伍一阿姨,我還想問一下呀,很遠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啊。媽媽說外公外婆住在很遠的地方,不是每個人都能去得到的。”
骨子有涼意浸漫,內(nèi)心百感交集,我雖然對林思愛這個人無感,我更不知道她為什么在最后關(guān)頭,放了小智一條生路,但我很慶幸,她最終沒有把小智帶到海里去。
不斷地順時針摸著小智的頭,我牽強地笑:“很遠的地方,應該是在國外吧,需要護照什么的,還要買機票才能去,所以不是每個人都能去得到的。”
撇了撇嘴,小智說:“難怪,媽媽剛開始說要帶我去,后來她又說小智還太小,不能去那么遠的地方。她從她的身上掏了一個小東西放在我的口袋里,她說讓我千萬不能把這個小東西弄丟,她說陳競爸爸可以靠這個找到小智。”
我板滯了幾秒,瞬間想起剛剛被我放在洗手間里面的定位器,原來是林思愛放的。
真的越來越搞不懂林思愛這個女人的心思,我也在小智的敘述中積累了一堆的迷惘,我的心情沉甸甸的,提不起多少的勁來,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確實是一個特別聰明,也特別懂事的孩子,小智看了看我,他摸了摸我的臉頰:“伍一阿姨,你困了嗎?那我們睡覺吧?”
也是累壞了,我關(guān)了燈給蓋上被子沒多久,小智就睡著了,他的小拳頭還捏了起來。
可是,我卻睡意全無。
等到小智徹底進入深眠后,我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下來,走到陽臺邊,給陳圖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挺快被接了起來,但接電話的人,卻不是陳圖,而是謝斌。
疑惑和擔憂并駕齊驅(qū),我急急問:“陳圖呢?”
謝斌挺客氣:“伍小姐,陳圖給陳總監(jiān)輸血去了。”
我愣住:“輸血?醫(yī)院的血庫沒血了?”
“血庫有血,但陳圖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執(zhí)意要給陳總監(jiān)輸,拗不過他。”語氣淡淡,謝斌停頓一下又說:“不過伍小姐,你不必太過擔心,醫(yī)生這邊會根據(jù)陳圖的身體狀況去輸,不會有什么事的。”
掛了電話之后,我久久不能入眠,只能在輾轉(zhuǎn)中一會看著小智,一會看看時間。
好不容易,天終于大亮。
也不用我喊,小智在六點半左右,自己爬了起來,眼睛還惺忪著沒有睜開,就抓我的手,說他想去看看陳競爸爸和他媽媽醒了沒有。
我一邊指揮他去洗漱,一邊再給陳圖撥去電話,這次倒是陳圖接了。
不知道是因為輸血的緣故,還是沒休息好的原因,他的聲音很沙啞:“伍一。我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了,怕打擾你休息,就沒給你回電話。”
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但我還是率先挑最重要的問:“陳競,他沒事吧?”
在那頭靜滯了一陣,陳圖再說話,聲音變得更沉:“失血過多,就算暫時搶救過來,但因為失血導致身體系統(tǒng)衰竭,還在昏迷中,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我握著話筒,半響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么。
遲疑拉鋸一陣,我只得說:“是在梅沙醫(yī)院對吧?小智他很早醒過來,說想去看看陳競和林思愛。”
隔著電話線,我看不到陳圖的表情,但我能猜到,他的眉頭肯定是全皺了起來,他過了小片刻,說:“林思愛,她在陳競從急救室里面出來,在送往重癥監(jiān)護室的途中,她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看了陳競一次,后面她說要去上洗手間,就不見了。”
我愣完又愣,難以置信:“她不見了?”
重重地嗯了一聲,陳圖的語氣中夾帶了滿滿的皺意:“我已經(jīng)讓謝斌安排人去找了,現(xiàn)在還沒有確切消息。”
瞥了一眼在洗手臺乖巧地擰著毛巾給自己洗臉的小智,我禁不住壓低了聲音:“陳圖,林思愛不見了這事,暫時不能讓小智知道。這樣吧,等會我?guī)≈沁^去,他要問起,你就說林思愛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處理,出差了。”
咬著我的話尾音,陳圖歉意濃濃:“伍一,讓你跟著奔波了。”
我的心情沉重得猶如被泰山壓頂,老半天擠出一句:“別說這些。發(fā)生這些事,誰都不想。”
在那頭重重地輕嘆了一口氣,陳圖冷不丁跳躍道:“伍一,等陳競醒來之后,不管他再怎么過分,我都不跟他斗了,我讓他。”
心像是被人拎起來轉(zhuǎn)了幾圈,那些攪動翻天地覆,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語言貧瘠到了什么地步,我羅織了好一陣只能說:“陳圖,陳競他肯定會沒事的,你放心吧。他說了要還我人情,他這人別的不靠譜,但說話還是挺算話的。”
這通電話下來,像是有臺風過境在我的心房里面肆意摧殘了一番,那些希望的枝丫全部被席卷在地,只剩下干巴巴的枯葉,黏連逶迤成狼藉的一片。
帶著小智在酒店餐廳吃了個早餐,又打包了五份,我牽著他打的到了醫(yī)院。
按照陳圖在通話后發(fā)來的信息中,我很快找到了陳競?cè)胱〉闹匕Y監(jiān)護室附屬的等候室,在那里找到了陳圖。
他已經(jīng)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但整個人憔悴得跟一棵即將步入秋天的樹,似乎隨便晃一晃,就能讓他掉一地的落葉。
見到我和小智,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就像是在沙漠孤獨絕境中的人,忽然發(fā)現(xiàn)了綠洲一樣。
把小智環(huán)進懷里,陳圖用空著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左手,他先是用眼神寬慰了我一下,轉(zhuǎn)而問小智:“小智,你吃過早餐了嗎?”
把那小小的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小智稚嫩地答:“我吃了,伍一阿姨帶我去吃的。伍一阿姨還有打包過來,陳圖叔叔你要不要吃?還有,陳競爸爸他要不要吃?還有媽媽。他們肯定都餓了。”
看陳圖眉宇間的皺意,我就知道他忍耐得特別辛苦。
但他卻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陳競爸爸,他最近太累了,還在睡覺。至于你媽媽,她出差了。”
那張小小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疑惑,小智抓住陳圖的臂彎:“媽媽她出差了啊。那好吧,那陳競爸爸,他要睡多久才醒?他答應我,今天送我去幼兒園。”
眼眶微紅,陳圖別過臉去,他的語調(diào)更是輕松:“哦,這事我知道。你陳競爸爸有告訴我,說他答應送你去幼兒園,但他忽然發(fā)現(xiàn)他最近過得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他還說,如果他這段時間都需要休息,那就由陳圖叔叔或者是伍一阿姨送小智去幼兒園。”
停頓了幾秒,陳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繼續(xù)說:“陳圖叔叔和伍一阿姨,家里養(yǎng)了一只小貓,很可愛的小貓,如果小智去跟陳圖叔叔住,就可以跟小貓玩。”
到底還是個不知道人世無常的小孩兒,小智一聽到有貓,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貓?我最喜歡跟小貓玩,喵喵喵好可愛。”
咧開嘴,陳圖不知道到底有多艱難,才擠出了一個看似璀璨的笑容:“小智,那現(xiàn)在就由伍一阿姨送你去幼兒園好不好?晚一點,伍一阿姨再去接你回家,跟小貓玩。”
歪著臉,似乎若有所思一陣,小智勉強說:“那好吧。但是陳圖叔叔,等陳競爸爸睡醒了,你記得告訴他,伍一阿姨送我去幼兒園了,讓他別著急。不然他可能以為媽媽把我?guī)ё吡耍院笤僖膊灰娝恕!?
疑云乍現(xiàn),但陳圖很快點頭:“好,我肯定會的。”
看來,在我?guī)≈沁^來之前,陳圖就決意讓他去幼兒園,在對話間,陳圖順手從旁邊的柜子里面把小智的小書包拎了出來。
小智就讀的幼兒園,離這邊不遠,早上路況又不錯,我很快就把他送了過去,他站在門口很熱烈地跟我招手,就被那個笑容甜美的女老師帶了進去。
而我,則恍惚了幾秒,再急急趕回醫(yī)院。
剛剛從電梯里面出來,我猛然聽到從陳競住的那個重癥監(jiān)護室的方向,傳來一陣生生不息的雜亂聲,這其中還隱約夾雜著凄厲的哭腔?
一個咯噔,我的心沉入谷底,腳下猶如被鋪了千噸棉花,不管趔趄踉蹌不斷,咬咬牙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