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動了動,我居然不自覺地念了出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時間…..”
我的話音還沒落地,身后忽然傳來陳圖的聲音:“伍一,你說什么?”
陳圖的聲音挺輕的,但因為我的精神處在高度集中狀態,我條件反射地驚了一下,站直了身體,被我捏在手上的照片在不慎中滑落,往后飄不知道落在何處。
急急轉過身去,我才發現照片落在陳圖的腳邊,它蓋了起來,把寫著字的背面袒露在陳圖的面前。
我還來不及說什么,陳圖已經彎下腰去:“這是什么?”
淡淡地掃了一眼,陳圖可能是為了緩和氣氛,也為了緩和這沉悶的氣氛,他擺出一副語文課代表的款:“這詞,是蘇軾為了悼念原配亡妻寫的。是誰那么文藝又那么傷感啊,寫這個。”
停頓了幾秒,陳圖又說:“2003年8月25日,時間還挺久遠,都十幾年了。那字體都變得有些斑駁了。”
說完,陳圖慢悠悠地把照片翻了過來。
他不過掃了一眼,眼眸里隨即被巨大的震驚所占據,他的嘴角突兀抽搐成一團,挪動了大概半分鐘,他用那種似乎混雜著千般情緒的語氣,再夾帶著濃郁的難以置信:“陳競和林思愛?這張照片是2003年拍的?”
我深知陳圖有這番反應,不過因為他對于林思愛還余情未了,他的震驚和質疑,不過是因為在他這漫長的十年間,他一直堅信著一個事實,他堅信著是他先認識了林思愛,是他和林思愛首先相愛,而陳競是那個橫插一腳的第三者,是最終導致他和林思愛感情破裂的劊子手。
他一直以為他持有了所有的真相,而當那些真相最赤.裸的面目浮出水面,他會對他那十年以來因為被親情愛情同時背叛帶來的憤怒不甘憎恨等等情緒,再到由這些情緒衍生出來的行為,全部產生疑惑,他可能覺得他這十年以來所堅持著的那些不可撼動的界線,都顯得可笑。
那么,他這些年以來構建的城堡,可能會轟然崩塌。
再加上現在陳競還躺在重癥監護室生死未卜,這大概會成為連鎖反應的一個觸發點,帶給陳圖無窮無盡崩潰的痛苦。
疾步上前,我裝作不經意地將照片拿過來,故作輕松:“這照片沒過塑,要在2003年拍的,早花掉了好嗎。陳圖這東西是林思愛的,沒經過同意,我們不能隨便看的,我把它放好哈。”
急急地將照片放到盒子中,我趕緊把它關了起來,放到了一旁的抽屜里。
把陳圖拉過來,按著他坐在沙發上,我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陳圖,你餓不餓?我給你叫個外賣怎么樣?”
緊緊地捏住我的手,陳圖的目光全是靡靡的迷惘浮動:“伍一,那張照片,肯定是在2003年拍的,我很確定。”
眉頭蹙起來,我故作輕松:“陳圖你糾結個屁啊。那時間又不是印在照片上,就是用筆寫的,自己寫的,別說想寫2003年,就算想寫公元前的年份都可以呀。”
聳了聳肩,陳圖將視線轉移到我的臉上,他把語速放緩:“伍一,陳競身上穿著的那件衣服,在2003年時,我也有一件。那身衣服,是陳正那老頭子出差去澳洲,給我們買的。為了緩和我和陳競之間的關系,他還弄了個小型聚會,當晚就讓我跟陳競都穿上那衣服,在院子里面燒烤,不過我們誰都沒搭理誰。后面就因為陳正非要強迫我們靠近點坐,我不小心把果汁灑了一點濺到了陳競身上,陳競差點跟我打起來。老頭子斥責他很久,他才壓制火氣,但后面他出于故意,隔三差五就穿那件衣服,我真的不愿意跟他穿得一樣,就把那衣服壓箱底了。伍一,我肯定不會記錯的。這照片,真的是攝于2003年。”
我的嘴巴張張合合了幾次,都找不到適合的詞措,我只得硬著頭皮扯淡:“說不定是p出來的。現在誰不喜歡p個照片玩玩的。像我這種女老漢,都愛玩這個,更別提別的正常姑娘。”
并沒有像我想象中的那般暴走,不安,陳圖的臉上流淌著讓我完全琢磨不透的落寞情緒,他的嘴角顫動了一下,用那種分明恍惚不已而又頹然萬分的語氣:“伍一,原來我的直覺是真的。原來陳競真的比我先認識林思愛。原來他并不是我嘴里面的第三者,而我才是。是我介入了陳競的感情,是我把原本該屬于他的唯一東西摧毀。”
即使陳圖表面平靜得猶如鏡面,但我依然從他的手勁中察覺到了他情緒的不斷起伏跌宕。
忍住被他越捏越緊帶來的硌痛,我主動貼上他的手臂,用力地抱住:“陳圖,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陳圖。”
再加重手勁,陳圖像是在海嘯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聲音猛然提高了幾個度:“伍一,我把陳競很多東西都搶走了。在特別小的時候,小玉對我更好一點,在我們中學遭遇的那場綁架中,陳正選擇了我。原本林思愛是屬于他的,后面林思愛走到我身邊。我在不知不覺中,把陳競能擁有的東西都搶走了,我在摧毀他的生活,我把他的好生活弄得挫骨揚灰,我并不以為意,我還要仇視他,我跟他斗,不斷地斗。我對著他裝逼,在他危難中在他渾身血淋淋的時候,我還放不下自己的架子,我還對著他裝逼!我還無法直接告訴他,我不想他死去,我害怕他有事,我不敢對他好好表露我的感情。伍一在他倒下去之前,我都不能主動跟他講和。如果他沒有醒來,那我該怎么辦?伍一如果陳競他醒不來,我怎么辦?”
像是一個緊繃著的氣球,被人忽然扎破,陳圖的崩潰比我想象中來得更快,我應接不暇,只能硬著頭皮將他整個人擁入懷中,不斷地拍著他的后背,用最是無用最是無力的言辭安慰他:“陳競他肯定會醒來的,他肯定會的。他一定會醒的,他不是那么脆弱的花枝,陳圖你別太擔心。”
可是,連我這個安慰人的人,都感覺到語言的無力,更何況是被安慰的人?
重重地壓在我的懷里,陳圖的脆弱就像是那些搖搖欲墜的蒲葦,風一吹過來,一倒一大片,而他的身體,不復之前的溫熱,甚至有一種從骨子里面透出來的寒涼,傳導過來,讓我禁不住顫抖了好幾次。
這似乎更冰凍了我的語言能力,在我在無措中用沉默把氣氛變得更是沉重,而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不忍看到這一幕,它用一陣開門的悶響,將我從這樣的境地解救了出來。
我下意識一望,一下子看到了陳正面無表情的臉。
不過是短短十幾天不見,他像是蒼老了十歲。額頭上的皺紋加深不少,整個人的精神也略顯憔悴,他已經拆掉了石膏,也去掉了拐杖,但還是走得一拐一拐的顛簸不穩,似乎下一步就會徹底摔倒。
我怔滯了幾秒,隨即拍了拍陳圖的肩膀:“陳圖,陳總過來了。”
身體微微一僵,陳圖像是被蟄了一下,他把臉徹底埋在我的話里,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揉了揉,在他起身后,他已經一掃沮喪,甚至顯得有點兒小輕松,他迎上去把陳正扶過來坐在沙發上。
不動聲色地朝我打了一個眼神示意,陳圖說:“爸,你怎么過來了?”
用稍顯霧霾的視線在我和陳圖的身上落下一陣,陳正盯著陳圖,一只字一只字,咬得分外情緒:“我怎么過來了?我兒子躺在這里生死未卜,你問我怎么過來了?是不是如果我沒有收到風趕來,你就一直瞞我?大競,現在是什么情況?”
那種故作出來的小輕松,在陳圖的臉上堆積得看似誠摯,陳圖挺平靜:“沒什么大礙。醫生說已經過了危險期,再觀察觀察,就可以出院回家….”
嘴角不斷地囁嚅著,陳正忽然提高聲音打斷陳圖:“他是我兒子!我有權利知道他現在是個什么情況!你給我說真實情況,我還撐得住!”
手,先是小幅度蜷縮著,陳圖很快把它們捏成了一團,他揚起臉來,將目光落在陳正的臉上:“我說過了危險期就過了危險期!陳競那個孫子,他整天整天說要參加我的葬禮,我都還沒死,他不會那么快!他好強,他不會讓自己輸給我!”
陳圖的聲音越到后面,越提越高,像一陣驚雷,將整個空曠的等候室的平寧夷為平地,那些聲音不斷地在空氣中交織,回響,再灌進耳膜,我在震耳發聵中,忽然看到陳圖的眼眶先是一紅,悲傷在他的臉上書寫成流淌著的波瀾壯闊,他的嘴角再挪動著,拳頭松開,最后他頹然一屁股摔坐在地板上。
看著陳圖這樣,我心如刀割,心酸如醋,也顧不上那么多,我趕緊上前想要把他扶起來,但陳圖卻掰開我的手:“伍一,我想在地板上坐一會。”
我正無措間,陳正丟過來一個凜然的目光,他沉沉說:“伍一你由他去!”
于是我又悲催地在這僵持不下中進退維谷。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多久,就在我快要把自己杵成一個雕塑時,一陣不緊不慢的敲門聲響在耳旁。
湯雯雯的聲音,就這樣伴隨著這一聲聲悶響,傳了進來:“陳總,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系統還在抽啊啊啊啊。不過找虐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