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沉雪殿中空曠卻不冷寂。
容曦月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氤氳濕霧中。
先前背上被石柱刺破的傷痛已沒了感覺,就連體內的靈力運行也比先前更加通暢順遂。
她下意識朝周遭掃視了一下,白色石磚,絲絲翠竹,竟是沉雪殿后殿中的冷華池!
自己怎么會在這里?
疑惑時,卻聽到背后傳來北冥幽離沉沉的輕語。
“你醒了?”
“師尊?!……”曦月轉過臉,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
正是北冥幽離!
曦月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下意識閉上眼睛將身體沒入水中。
此時她對北冥幽離心中只剩下滿滿的負罪感!
如果再以這個模樣見師尊那還不如讓她再挨戒鞭。
水下憋氣本不是她長項,再加上心緒混亂,一盞茶功夫不到就嗆了幾口水。
無奈她只得從水里逃出,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抹了巴臉,竟看到北冥幽離就定定站在自己跟前,渾身和他一樣濕漉漉的。
幾滴晶瑩圓滾的水珠順著臉頰,脖頸,胸膛一點點向下,沒入松松散散披在身上的月白袍子里,曦月忍不住又咽了一口水。
曦月腦袋嗡的一下,想再次鉆入水中,卻被對面的人一把拉住。
“你莫要再躲了。”
“我……”
她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感覺自己心口那只小鹿快要撞出來,而她的一只手此時正被北冥幽離抓著,不偏不倚抵在對方的胸口,強勁有力的跳動讓她腦中更是一片慘白。
“月兒你可知道閉關這八年來,每當我試圖去參悟天道時,腦海中總會浮現一個面容。”
他說話時,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個淺顯的弧度,卻讓曦月移不開眼睛。
“那個人是……我?”
她像是發現了寶藏的癡兒,眼睛放出光亮。
北冥幽離點了點頭,不等她反應過來,冰涼的唇就堵上了她的嘴巴。
“唔……嗯……”
她試圖躲避,奈何對方根本不給自己機會,幾息之后,曦月就如溺水般軟綿無力無法反抗,或者說她已然沉淪其中,任憑北冥幽離的手在后背,腰肢游走。
煙云裊娜處兩個身影纏綿悱惻。
“幽離……”曦月渾身一震顫抖忍不住叫道,猛然睜開眼睛。
燭光搖曳,沉水香淡淡縈繞,一切都是這般的安靜。
臉上火辣辣地灼熱,昭示著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境。
曦月不由拍了拍潮紅的臉頰,羞得面色更是臉頰發熱。
有了夢中的經驗,這次她先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夢里那件讓人聯想非非的絲麻中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燥舒適的天蠶絲衣。
“你醒了?”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曦月循聲望去,北冥幽離放下手中的書,正從書案邊走過來,看到曦月正勉強撐手坐起,忙上前伸手制止。
“別起來,小心傷口裂開。”
北冥幽離語氣溫和至極,她竟有些恍惚,仿若自己還在夢中一般,還好背上的傷讓她很快清醒過來。
眼睜睜看著北冥幽離將她的被角掖好,曦月緊繃的神經才慢慢松開。
靜默了一會,她抽了口氣道:
“師尊,弟子知錯了,弟子再也不給您闖禍了!弟子真是該死!”
想到剛才那場讓人臉紅心跳的夢,她頭就不敢再抬,只是用力低著。
“區區一百戒鞭,還傷不到我。你不必為此介懷,倒是為師把你丟了八年不聞不問,著實心中不安。眼下我正有話問你。……罷了還是等你好一些再說吧。”
北冥幽離遲疑了一下說道。
看到北冥幽離這樣說,曦月心里更是愧疚,隨即道:
“我已經好了,師尊您還是問吧,弟子一定知無不言!”
曦月再次忍不住想從床上跳起來,但最后還是忍住沒跳。
北冥幽離站起身來,背對著曦月,負手而立。
躺在床上和師尊說話,曦月覺得很是不便,趁這時候,便撐手坐起,披上衣服,默默走到桌子前,坐下。
“前些日子你白天一直禁足沉雪殿練字抄寫典錄,晚上可曾下山,期間都去了哪里?”
被他這么一問,曦月羞愧漲起一層紅暈的臉色泛起一陣蒼白:“弟子……我白天練字太過枯燥,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山下鎮子里閑游一番。”
“嗯?”北冥幽離轉過身,看到她的樣子,并沒有覺得意外,跟著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永寧鎮,撫寧鎮都去過,別的就沒有啦!畢竟白天累了一天我也要休息的。”
“和誰一起去的?”
“……朋友,藍桉言……”說著雙手捏緊了衣角。
北冥幽離不由蹙眉,雙手緊握,須臾又松開,他似乎想說什么,但又生生把話咽了回去,隨后微微嘆息一聲,轉而問道:“為師希望你把,下山歷練時如何和江南漕幫聶云飛,涼州州府員外郎孟公子結識的事情詳細給我說一遍。記住不要錯過任何細節。”
曦月點了點頭。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八年來原本裝得滿滿一肚子的委屈不甘,卻在講述給師尊的那一刻早已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則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仿佛她述說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似的。
又或者當師尊知道她所經歷的事情后,就會陪在她身邊,不再孤單。
這夜沉雪殿注定無眠。
早晨,一聲刺耳的驚響將他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昨夜和師尊秉燭夜談時間太晚,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穿上鞋子就往外跑,卻發現門外被設置了結界。
“怎么回事?有人在嗎?大師兄!”
如此叫了好幾聲,門外傳來守門弟子姜恒的聲音。
“容師妹你別喊了,眼下師尊正在和仙盟刑誡院的方陳寔交涉呢,大師兄也去幫忙了。”
話音未落跟著就傳來了蘇祁的聲音:
“你放心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把你交給刑誡院的!”
曦月摸了摸后腦勺疑惑道:
“刑誡院?方陳寔?!我什么時候惹上了他們?”
“嗯?你竟不知道?昨天你不是也在場嗎?……”
姜恒道:“難道師尊沒有告訴你,昨天刑誡院的方陳寔院長帶著兩個官員前來指認你是京都滅門慘案的兇手。后來是師尊以你重傷昏迷為由沒將你交出去,誰知道今天早上那方院長就召來了好多手下,逼迫陸宗主交人。”
“竟有此事?”
按理說自己的身體本沒有那么弱,卻不知為何,昨天只是撞上了柱子就受了傷吐血,跟著就暈死過去,人事不省,一直到了晚上才醒轉過來。
曦月若有所思,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莫非是師尊故意讓自己暈過去的。
沒想到昨天發生了那么多事,無緣無故被牽扯進什么滅門慘案?
如今師尊又為了自己和刑誡院的方陳寔交惡。
自己不認識什么方陳寔,但卻知道刑誡院的大名。
經過昨天的一幕,曦月自問再也不能接受北冥幽離為了自己而受傷的事情。
既然對方針對的是她,那能解決此事的也只有她而已。
“兩位師兄你們先放我出去,剛才那聲響分明就是守門門人的求救信號,看樣子對方似乎早有防備。”
“容師妹不必擔心,咱們天息宗怎么會怕區區的浣月宮?”說完蘇祁將手中的方天畫戟重重砸在地面上,臉上的神情更是堅定。
看來從前門出是無望了。
曦月:“……”
一盞茶功夫后。
曦月扭動著纖細的身軀,靈巧地從窗戶縫隙間爬了出來,隨即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珠一轉縱身朝院外掠去。
天息宗外門寬闊的廣場上,修士們天上地下打作一團,不時夾雜著靈獸怒吼聲,團團火焰漫無目的在周遭燃燒,宣告著這場戰斗是多么的壯烈。
潔白的大理石磚上橫七豎八躺著一些死傷修士,有天息宗的也有浣月宮的。
此次襲擊,浣月宮勝在出其不意,在他們的連番攻擊下,天息宗死傷人數已達三十名。但浣月宮也沒有得到什么好處,損傷了了五六十名弟子,還折損了兩頭一品靈獸。
看到此次形勢不樂觀,方陳寔只得三十六計走為上,手下的嘍啰們,看到主人都跑了,自然是無心戀戰不到一刻鐘就被從玉華峰趕來的司徒幽瑾解決干凈。
曦月趕到時,也只是幫忙將最后兩個逃跑的嘍啰穿了個透心涼。
正堂中央。
容曦月跪在殿堂中央,一臉恭敬謙和望著上首的諸位長老,妥妥的乖巧懂事的懵懂小徒弟。
上首的陸幽云看到她這幅模樣,心中思忖。
方陳寔的眼光該有多差,以為長成人畜無害小兔子模樣,就能當入主天息宗的墊腳石?豈不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既如此就讓他領教一下這個夜羅剎的厲害。想到這里還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下手的曦月聽到他聲音,立即識趣地低下頭。
陸幽云心中有了主意,但面子不能崩,隨即正色道:
“容曦月若不是念在你師尊的份上,我早就將你扔進慕楓洞喂饕餮了!”
“是,師伯,弟子該死,又給您闖禍了!”曦月再次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你的確是又闖了禍,這次禍比之前的都大!上百條人命呢!”
“弟子真的沒有殺人,還請師伯明查!”
邊說邊又咚咚咚磕了三下頭。
陸幽云端起手邊的茶盞將蓋子輕輕撫了一下,朝曦月瞥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始終面色如常的北冥幽離道:
“我自會明查,現在不光朝廷大理寺上山要拿你,就連刑誡院也插手其中,你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弟子不敢!師伯明鑒,弟子確實冤枉,先前師伯要罰弟子,弟子無從反駁,本想以死謝罪的。但偏偏刑誡院的一些貓三狗四硬生生給弟子頭上扣了這么大個罪過!弟子的小命雖然 輕如鴻毛,但卻連累師門受辱,弟子實在是死不足惜,還望師伯能答應讓弟子下山去查明真相。屆時弟子一定甘心受罰!”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頓時讓本欲發作的陸幽云都有些無言以對。
他順道又朝一旁的北冥幽離看了一眼,大概意思是,師弟你別再說我虧待你這個小徒了,她根本就不是個吃虧的人,此次明明禍事是她闖出來的,如今還一臉舍己救人的模樣,把整個宗門都拉下了水。
北冥幽離依舊面靜無波,陸幽云倒討了個沒趣,隨即正色道:“諸位長老以為如何?”
懲戒峰峰主遲幽亭一向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今看到容曦月闖下這樣的大禍。
忍不住厲聲道:“我覺得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將容曦月這樣大逆不道的弟子逐出宗門,以正我天息宗門規。”
話音一落眾位長老紛紛面面相覷,殿堂里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默了一會,顧幽龍站起來,收起手中折扇率先打破瓶頸行禮道。
“遲長老這樣的法子的確能解宗門一時之困,但顧某覺得從此之后天息宗就不得安寧了。”
遲幽亭濃眉緊皺忍不住問道。
“此言何意?”
“此次方陳寔明顯就是有備而來,還拉上了周熙皇庭,明顯就是故意引起我們和天啟皇帝的間隙。這背后定有浣月宮的支持,所以我覺得他們嫁禍我天息宗弟子是假,針對天息宗是真!”
“難不成你覺得容曦月是被人冤枉的?顧長老我知道你們長右峰和銀翼峰向來交好,但這件事不同別事,莫要公私不分呢。”
遲幽亭忿忿道,絲毫不顧及一旁的北冥幽離也在場。
“遲長老莫要生氣,我覺得顧長老說的有理。”宴紫悠走出人群柔聲道。
先前滿臉怒氣的遲幽亭在看到宴紫悠的笑臉時,也瞬間柔和了不少。
“宴師妹你也覺得此事有疑?”遲幽亭忍不住問道。
“是,而且有很多,諸位師兄想想容師侄下山時年歲還小,那時她也只是天息宗一名普通的外門弟子,名不見經傳,卻在到達每個地方都會被當地的名門望族找到幫忙斬妖除魔。之后不但不給相應的報酬感謝,相反還以德報怨追債上山,這些本就不合常理。之后那些人無端被殺害后又一同寫下針對容師侄的血書,這更是解釋不通。所以我懷疑是有人故意這樣做,以尋找由頭上天息宗。”宴紫悠認真地分析道。
“這還用說定然是浣月宮搞得鬼,他們很早之前就不滿我們天息宗在周熙國的地位,而故意讓我們難堪,以彰顯他們所謂的仙盟首統的排面。”盛幽宸雙手抱肘道。
“可那群人都死了快一個月了,要是去查能查出什么呢?”司徒幽瑾忍不住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容曦,繼續說道:
“容師侄不如這次就讓我陪你一起下山揪出真兇,到時候定讓他在天下人面前還你清白如何?”
“多謝師叔,弟子感恩不盡!”說著就朝司徒磕-起頭來,眼底不由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上面的司徒定然是看不見的,心中還疑惑道:“之前都說這位容師侄是個不安生的竄天猴,如今看來這不是挺懂事的嗎?”
上首的陸幽云看到諸位長老已商議出個大概,隨即道:“你們所擔憂的也是我所顧慮的,如今看來浣月宮的確是沉不住氣了。不惜殺人性命也要將我天息宗牽扯進內,我定然不會遂了他們的愿。“
”所以我決定,容曦月三日后你就下山,記住務必在升仙大會召開前查明此事緣由,還我天息宗宗門清譽。”
此話一出,頓時諸位長老紛紛點頭稱是。
曦月也沒有想到陸幽云會這么輕易就放自己下山,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