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內的柳樹葉兒落了又長, 一年,悄然過去。
誰也沒有想到,與藩東的戰事竟然拖了這么久。
又是清晨, 鎮國公府巍峨的大門在晨曦中徐徐被推開。仆人們拿著掃帚清掃庭院, 炊煙輕起, 各院漸漸地有人走動, 一切都在條不紊地行進。只是, 太空曠。
不管有多少人在走動,不管有多么人來往,這個少了主人的鎮國公府, 總有大片的地方,被空寂和落寞占據。
他們的夫人, 有一年沒笑過了吧?
爺離開后兩個月, 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足月出生。
老夫人請來了城里最好的穩婆給夫人接生, 生產很順利,母子平安。小少爺生得白胖可愛, 老夫人不知道有多喜歡。可夫人依舊一臉的淡然。
那副神情,自爺離開后便不曾變過。不喜不怒,不慍不火。
爺不在府中,夫人要忙的事少了,空出來的時間, 她便喜歡坐在房里靜靜地望著窗前的風鈴發呆。
風鈴叮叮響著, 不急不緩, 夫人的表情也十分的平靜。只是不知為什么, 看著那樣的夫人, 總叫人忍不住心酸起來。
這樣的日子難熬,但也過得飛快。
直到有一天, 邊關終于傳來了勝利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京城終于迎來了班師回朝的軍隊。
鎮國公府的人沒有擁擠到城門迎接,而是焦急地在鎮國公府的大門前等待著。
歸來了千軍萬馬,他們要等的人,卻只有一個。
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看見了嗎?他們爺騎著他那威風的栗色戰馬,風塵仆仆地朝這邊趕回來了,威風凜凜,雄姿英發。
跟爺并騎的,是一匹白馬。馬上少年略顯瘦弱,卻清俊十分。此刻他的臉上,盡是疲憊的蒼白。是否還在感念戰爭的艱辛?看仔細了,那少年原來是府里的劉姑娘。一個女孩子隨軍出征,辛苦自是難免的。聽說劉姑娘在軍中立了大功。一年苦戰,全靠劉姑娘一招奇計,水淹藩東三軍,確定了戰局的勝利。
爺和劉姑娘,終于,行到了門前。
“辰兒!”劉老夫人激動地邁前一步,被潘婧扶住。
“娘!”方若辰喚了聲,翻身下馬。
正要走過去,卻覺身后微有異狀。
于是回頭。
劉柳坐在馬上,已然支持不住,搖搖欲墜。
他急忙回身,接住從馬上滑下來的她,抱在懷中。
劉老夫人有些憂心,看見方若辰將劉柳抱到跟前,擔心地問,“這孩子怎么了?”
“沒事的,只是有些累了。”方若辰答完,看了眼懷中的劉柳,對自己的母親道,“娘,我想跟小柳在月內成親。”
此話一出,方家上下不約而同地微愣了一下。
劉老夫人很快反應過來,笑道,“是喜事呀!娘自然,沒意見。”
“謝謝娘。”方若辰垂了垂首,“我先送小柳回房,一會再給娘行禮。”
劉老夫人點點頭,令人讓開了道路。
方若辰抱著劉柳,在眾人的矚目中,邁進了鎮國公府的大門。
“奶媽,”劉老夫人轉回頭,對抱著小少爺的奶娘道,“帶兩位少爺回去。”
奶娘得了令,退了下去。
“都下去吧。”劉老夫人吩咐一聲,各人終于回神,都紛紛退下了。
轉回屋里,發現一直隨在身側的潘婧并未立刻跟上。劉老夫人暗嘆了聲,并未說什么,自顧走了。
“姐姐,你的臉色可不怎么好。”看出潘婧的落寞,簫氏微退了幾步,與潘婧同行,語帶挖苦地說道。
一直垂著首的潘婧聽到她的話,猛然抬起頭來。
那一刻,她的表情何其無辜,恍若一個溺水而不自知的孩子。
“你剛剛,說什么?”潘婧有些慢半拍地問她。
簫氏望著她,沉默半刻,而后搖頭,“沒什么。”
已經沒了,挖苦她的心情。
正因為有些甜,她從未嘗過,有些苦,她才不必承擔。
幸或不幸,誰又說得清?
方若辰直到晚宴時候,才從劉柳房里出來。
到得大廳,方若辰見著母親,二話不說便在母親面前跪下了,“娘,我回來了。”
劉老夫人急忙將她從地上扶起,“回來就好。快坐下好好吃頓飯吧。”
方若辰依言,在劉老夫人身邊坐下,卻發現劉老夫人身邊空出了一個位子。
他望向坐在空位邊的潘婧。
“這是柳妹妹的位子。”潘婧輕聲回他,“怎么不見柳妹妹出來?”
“她不舒服,在房里吃便好。”方若辰答。
潘婧放下筷子,道,“我去吩咐一下,將晚飯送到柳妹妹房間。”
“不用了,我已經吩咐過了。”
“哦。”潘婧應了聲,重新拿起筷子,吃飯。
接著,晚飯安靜地開始,然后,安靜地結束。
晚飯過后,潘婧回到房里,打開賬本,看。
看著看著,他進來了。
她起身,行禮,“相公。”
他點頭,走到她身邊,問她,“我想要一個全城最盛大的婚禮,一月之內,可能辦到?”
潘婧垂首點頭,“可以的,相公。我能辦到。”
“那便麻煩娘子了。”
“恩。”潘婧點頭,轉身回到書桌前,繼續看賬本。
“還不睡嗎?”他問。
她的目光定在賬本上,并不抬頭看他,“整理一下賬目,看看府上大概還有多少現銀。明日便可開始替相公準備婚禮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她從椅上抱起,放在床上。
“該睡了,娘子。”他說著,壓上她的唇。
她別過頭去,躲開了。
“相公到簫妹妹那里去吧,她很想念你。”
“那你呢?”他將她緊緊地收進懷中,輕聲問,“那你呢?”
她不語,于是連空氣也沉默。
他終于等不住,收緊了手臂,低喝,“說話!”
她依舊沉默,用手去掰那雙困住她的鐵臂。可卻怎么,也掰不開分毫。
淚水,悄然而落,毫無預兆。
他驚住,小心地捧起她的臉,溫柔地,將她的落淚吻盡。
“告訴我,想不想我。”繾綣中,他依舊執著地,尋求答案。
她終于抬眸,自他回來后,第一次對上他的眼。
“如何不想?夜里做夢,全只是你。你回來了,便是美夢。你回不來,便是噩夢。”
“這便對了。”他說。
這便對了。唯有這樣的思念,才對得起,他被相思苦苦煎熬的苦。唯有這樣的思念,才襯得上,他被相思苦苦纏繞的心……也唯有這樣的她,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只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