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投機
虞光廷回頭看了一眼停在院門口的汽車,然后抱著他那只小貓,邁步隨著虞幼棠走向樓內。
其實他也曉得自己接下來恐怕要挨一頓好罵——雖然他哥哥有氣無力的不善罵人,但也定然不會輕描淡寫的饒了他。
不過他還是決定去聆聽他哥哥的訓斥——好一陣子沒相見了,他只要多聽虞幼棠說幾句話,就能大概猜測出這兄長的身體狀況。
春天來了,虞幼棠旁的起色沒有,但總該不會再喘成風箱了。
兄弟兩個一進門,迎面就遇上了盛國綱。
虞光廷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里遇到此人,大驚之下竟是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而虞幼棠本是讓盛國綱在客室內稍坐片刻的,也未料到他會私自走出,故而此刻和自己那兔子弟弟并排站了,臉色也是紅白不定。三人相對,倒是只有盛國綱最為坦然了。
“虞二爺。”他高高大大的站在這二人面前,先是對著虞光廷一點頭:“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虞光廷下意識的緊緊摟抱了小貓,皮膚仿佛瞬間變成了蠟白,一點好氣色都不見了。慌亂的看了虞幼棠一眼,他一言不發的低下頭,繞過盛國綱就向內沖去——他不認路,慌里慌張的就要往樓上跑。虞幼棠見狀,來不及去敷衍盛國綱,邁步也追了上去。
盛國綱回身看著虞家兩兄弟的背影,忖度一下,一扭頭又回客室去了。
虞光廷躲上二樓之后,心神稍定,回頭見他哥哥一手扶墻,一邊走一邊喘,眼睛都紅了,就趕忙彎腰放下小貓,走上前去扶住了兄長。
虞幼棠未帶手杖,身邊除了一面墻之外,一點支撐也沒有,此刻靠進虞光廷懷里,他一顆心砰砰亂跳,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幸而阮明志不知從哪里趕了出來,和虞光廷兩人合力,把虞幼棠就近架進了臥室中。
虞幼棠坐在床上,呼哧呼哧的喘氣,兩只眼睛盯著虞光廷發狠。虞光廷心里膽怯,可是表面上毫不在意,自顧自的和阮明志說話:“阮醫生,我今天是特地來找你的。”
阮明志正站在床邊擺弄虞幼棠,聽了這話就好奇的停手問道:“什么事啊?”
虞光廷走到門口“喵喵喵”的叫了幾聲,將小貓喚過來抱起,而后走到阮明志面前,把小貓那尾巴高高的掀了起來:“阮醫生,你瞧,我的小貓是不是長了蛋蛋?”
阮明志聽他說話十分幼稚,居然還滿口的“蛋蛋”,就啼笑皆非的皺起一邊眉毛,探頭過去看了一眼。
“哦。”他很痛快的答道:“這的確是公貓的睪 丸。”
虞光廷立時顯出了一臉苦相:“啊?真是公貓呀?可是……可是你看它屁股后面也是兩個洞,并沒有小雞雞的啊!”
阮明志哈哈笑了兩聲:“很快就會有了!”
虞光廷嘆了口氣:“那……阮醫生,你是醫生,一定有辦法是不是?”
阮明志一愣:“我有什么辦法?你要干嘛?”
虞光廷低下頭,很愛憐的撫摸了小貓的皮毛:“你、你能不能幫我把他閹了呢?我不想要公貓啊。”
阮明志大驚失色:“我又不是獸醫!”
虞光廷很扭捏的懇求道:“我知道你不是獸醫啊……可是人和獸都是活物,一定是相通的嘛。其實我也去過醫院,可是他們都不肯幫我看一看妹妹,我沒有辦法,只好來找你了。”
阮明志聽聞此言,覺著自己是受了侮辱,也不管虞幼棠了,當即擺出一副氣哼哼的面孔,扭頭拔腿就走。
虞幼棠這時緩過那口氣了,見虞光廷抱這貓還在向門口張望,心里不禁又騰起一股子怒火:“你把貓放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虞光廷收回目光看了他哥哥一眼,見虞幼棠蒼白著一張臉,形容甚是憔悴,就把小貓放去了墻角溫暖處,然后關上房門,走到了床前。
“哥……”他喃喃的開了口:“什么事呀?”
虞幼棠仰臉望向他,就見他穿著一身挺括利落的單薄西裝,里面配著淺色襯衫,沒系領帶,更顯瀟灑摩登——這么漂亮健康的一個弟弟,不學好,自甘下賤,如今還有臉問自己“什么事呀”!
虞幼棠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有點要坐不住,就暫且放下話題,顫巍巍的回身四處摸索,想要抬腿上床。虞光廷看他像個美人燈似的飄飄搖搖,就蹲下來為他脫了皮鞋,又仰頭問道:“哥,你要睡覺了?”
虞光廷如今只要一開口說話,虞幼棠就想發火——可他又沒有那么強的精力去持續惱怒,所以只得壓下胸中一口惡氣,低聲說道:“今天晚上你不要走,我們聊聊。”
虞光廷聽了這話,臉上顯露出為難神色。雙手托著他哥哥的一只腳,他鎖著眉頭猶豫了片刻,末了將虞幼棠那條腿抬到床上,起身說道:“那我得打個電話去請假才行。”然后不等虞幼棠回應,他自己扭身便跑出去了。
虞光廷很怕在二樓走廊里會遇見盛國綱,不過盛國綱此刻老老實實的坐在樓下客室內,并沒有貿然出現在他面前。站在走廊盡頭的電話機旁,他變換了各種語氣,時而撒嬌時而撒潑,開動著腦筋和電話那邊的馮希坤斗智斗勇——馮希坤著實是太愛他了,像貓抓老鼠一樣,簡直恨不能從早到晚的用嘴叼著他。
最后他豁出命來,和馮希坤死犟到底,終于得到了在虞宅留宿一夜的許可。站在樓梯口喚來一位不甚偷懶的仆人,他讓對方出門把馮家的汽車打發走了。
然后他回了虞幼棠的臥房——兄弟二人既然有了一夜的功夫,那眼下也就不必過于著急。大眼瞪小眼的相望片刻,這兩位一起寬衣解帶,共同放水洗澡去了。
他們把樓下的盛國綱給忘記了。
虞家兩兄弟在沐浴過后,裹著睡衣倚靠床頭并排坐了,統一的都是香噴噴。
薄棉被整齊的在床上鋪開,向上搭到二人的大腿——春天了,這么著也就不冷了。
默然片刻后,虞光廷絞盡腦汁的沒話找話:“哥啊……你喝沒喝過可口可樂?”
虞幼棠扭頭望向他:“什么?”
虞光廷不敢正視他,對著前方比比劃劃:“一種外國汽水,黑色的,別人從上海帶回來許多,明天我給你送幾瓶。”
虞幼棠急促的嘆了口氣:“老二,你還真是心胸寬廣。”
隨即他忽然發現虞光廷那脖子上點綴了一串紅痕,就不假思索的用手指摸了上去:“這是受了什么傷?”
虞光廷癢的一歪頭:“不是傷。”
虞幼棠還沒反應過來:“不是傷是什么?”
虞光廷自己抬手,在那紅痕上撓了兩下:“馮希坤親的。”
虞幼棠當即厭惡的轉回前方,同時把手指在棉被邊沿蹭了兩下:“這樣的日子,虧你還過得下去!”
虞光廷斜眼看了看蜷在角落處打盹兒的小貓:“那你讓我怎么辦?我沒本事,吃不了苦,又找不到富家小姐和我結婚——馮希坤愿意養著我,那我就混一天算一天啰。”然后他又瞟向虞幼棠:“難不成你老哥非得看我凍餓而死才甘心啊?”
虞幼棠聽聞此言,忽然來了力氣,轉身就給了虞光廷一記耳光:“混賬!”
虞光廷挨了這個嘴巴,雖然不疼,可也嚇了一跳:“你打我干什么?”
虞幼棠氣的面孔雪白,渾身亂顫:“你……你……你這畜生,虞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虞光廷不屑的“哼”了一聲:“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姓虞的,我自己都不要臉了,還管什么虞家!再說虞家和我也沒關系啊,你不是和我分家了么?”
虞幼棠掄起手臂,鼓起勁來又給了他一巴掌:“你現在到底還有多少債務?我給你還,我養著你,我只求你不要出去給我丟人現眼了!”
虞光廷一聽這話,像個頑劣的小孩子一樣,反而更要和他哥哥對著干了:“用不著!你留著你的錢買酒買藥去吧!你這喝喝酒、吃吃藥,日子過得多好啊。我要是回來了,還得麻煩金光耀過來殺人,那怎么好意思呢!”
虞光廷總覺著自己是受了委屈的,所以很想在虞幼棠面前鬧一鬧,鬧夠也就算了;然而虞幼棠并不能體諒他這種嬌兒的心情,只是被他那左一句右一句的歪話氣的頭暈目眩,咬著牙接連打他。后來虞光廷被打急眼了,下意識的回手也拍了哥哥一巴掌——拍在了手臂上,不重,可是不知道怎么就使巧了力氣,打出“啪”的一聲脆響;而虞幼棠應聲而倒,一頭便栽倒床上去了。
虞光廷這回可真是嚇壞了,連忙起身爬去看望虞幼棠:“哥,你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啊。”
虞幼棠沒想到他竟敢還手,氣的眼冒金星,伏在床上只是喘,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虞光廷生平最怕他哥哥犯哮喘病,這時就手忙腳亂的把虞幼棠扶起來摟進懷里,一下一下的摩挲對方那胸口。
就在這慌張之時,房內忽然無聲無息的開了。
盛國綱探頭走了進來,臉上起初是笑微微的,可看到眼前情景后,他立刻嚴正了神色:“喲,你們這是……”
虞光廷本是摟抱著虞幼棠,然而待到盛國綱走近了,他卻是怯生生的向后挪移,蜷縮著躲在了虞幼棠的身后——兩只手臂倒是依舊環抱著哥哥的。
虞幼棠常年在北平過著安逸平靜的日子,從來沒有這樣糟心過——可他惦記著虞光廷的債務,又不得不強掙著做出好顏色去籠絡盛國綱:“盛先生……”他抬起頭極力平順了氣息:“實在是對不住,我光忙著處理家務事,把你給冷落了……”
盛國綱站在床邊,就見虞家兄弟兩個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虞幼棠是蒼白而脆弱的,而虞光廷則像只小動物一樣,低頭把下巴抵在了哥哥的后頸上——兩個人都眉目俊美,皮膚細嫩,有一種易碎的美麗。
盛國綱不動聲色的深吸了一口氣:“沒關系,你不要和我客氣。”
虞幼棠扭頭望了窗外,只見外界一片漆黑,就又打起精神挽留道:“現在實在是不早了,盛先生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就在我這里留宿一晚,正好客房都是現成的。”
盛國綱把手插進西裝口袋里,垂下眼簾思索了一瞬,隨即答道:“那好,反正我回去也是清閑,索性留下來叨擾一夜,明天也好參觀參觀你這新居。”
虞幼棠點了點頭,然后側過臉吩咐弟弟道:“老二,你去叫傭人上來,為盛先生安排客房。”
虞光廷緊緊的摟抱了哥哥:“我不去。”
虞幼棠以為他還在對自己耍脾氣,真是恨的牙都要咬碎;而盛國綱旁觀著這兩兄弟,此刻就打圓場道:“不必勞煩二爺,我看樓下還有個打更的男仆,我自己下去支使他一聲就是了。你們二位有話繼續談,我先告辭了。”
盛國綱一走,虞家兄弟接著斗氣拌嘴。虞幼棠在虞光廷面前向來擁有著相當的威嚴,沒想到弟弟如今變得油嘴滑舌,絲毫不再將他放在眼里;而虞光廷沒皮沒臉慣了,下意識的有一句頂一句,倒也不是故意要氣他哥哥。
兩人越談越是劍拔弩張,后來虞幼棠自己從枕頭底下摸出一瓶酒,邊喝邊同他弟弟唇槍舌戰,待到午夜時分,兩人終于大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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