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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樹上吊兒郎當的錦衣少年單手撐在腦後枕在樹幹上,一手吃著鮮紅的漿果,透過樹葉的縫隙看著遠處的碧空如洗,懶懶散散,放蕩不羈的姿態,放在他身上仍是極爲好看的,許是窮極無聊,他歪頭看著坐在樹下端端正正打坐的和尚。
“無塵,你以後想做什麼呀?懸珠寺的方丈?”
“……承方丈衣鉢,救衆生苦厄。”靜靜垂眸的和尚已經隱隱有了一代宗師的氣度。
“不就是做個衆人景仰的和尚嗎?說得這麼偉大,嘖。”故意曲解好友意思的少年郎似乎是一副輕浮不知事的模樣,但歪頭看過去的眼神卻是淺淡溫柔的,他目光投向了山外很遠很遠的紫/禁城的方向,嬉笑地接著道,“哎呀,不過我會幫你的。”
“你等我坐上那個位置,給你建個黃金做的寺廟,再給你做個等身高的黃金塑像,讓大家天天拜你這個得道高僧,讓你被仰慕個夠哈哈。”
“……胡鬧。”冷淡的聲音裡卻能聽出隱隱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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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戲劇是簡揚偷摸一個人去的,他們紅隊的目標美食找到了,有一天的休息時間,也不用佩戴微型攝像頭,他躲開陳昕旎便一個人來了。
那個賣葉兒粑的阿婆大概覺得他昨天就是說著玩的,見到他還很意外,旋即便笑得愈發慈祥可親,現在的年輕人,喜歡戲劇的可不多了。
簡揚摸摸鼻子,其實他前生就不喜歡戲劇,今生也一樣,若非……他便真的只是說著玩了。
演出的地方是在夜市裡面的一個茶園,茶園歷史悠久,便不時有業餘劇團前來演出,也不常演什麼大型戲劇,一般只是幾齣摺子戲,傳統戲居多,都原汁原味,引了許多老人們守著點觀看。
快到開場時間,簡揚坐在座位上攥著手中的節目單臉色發白,節目單寫得滿滿當當,他卻只看到了一行小字——“英勇都統手刃妖僧無塵”。
節目開始了,咿咿呀呀的唱腔,雋永有力惹人沉醉,但簡揚卻完全聽不進去。
他擡頭去看,戲劇妝容本就以誇張爲主,上面的和尚更是被畫得兇神惡煞,面目猙獰,演員們演技非凡,和尚被演繹得從眉梢裡都透出一股猥瑣惡毒之氣。
簡揚死死盯著臺上的人,他神色有些恍惚。
妖僧……無塵?
“……他的理想是救衆生苦厄……”他從牙縫裡擠出微弱的聲音,淹沒在一片叫好中,“不是這樣的……他只是……”
簡揚突然記起,當初他備戰凜川的前一晚,他還分明聽路人們景仰著懸珠寺的無塵大師,誇讚著他的仁慈通透,一心爲民。
他當時還想,真好,等他勝了這一戰,就履行當初說的話,讓一心明證佛理,刻苦律己的無塵受萬人景仰。
可是他一朝敗北,無塵竟舍了所有替他報仇,人們只知妖僧毒殺了天子引了亂世而來,卻不知天子本荒唐,妖僧本慈悲……
他的高潔出塵便一朝陷入了骯髒的淤泥裡,從此竟是這樣受人唾罵著的。
妖僧……妖僧?!
見鬼的妖僧……他只是爲了替我報仇而已!
簡揚恍惚著發現一幕已結束,猖狂邪惡的妖僧被斬,觀衆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簡揚再也忍不下去,他匆忙狼狽地離開了那裡,壓低了鴨舌帽檐,他徘徊在街頭,想著那些他沒有正視過的東西。
他一直都想得很好,他如今不再是樑嶠,雲歸也並非是無塵,說是前世,但只他一人記得,況且往事已去,便無需糾纏不休。
可他現在才發現……原來他一直……是不甘心的,不甘心自己的功虧一簣,棋差一著,不甘心……當初被盛讚爲“鬆生空谷,月射寒江”的高僧無塵,竟被他的失敗牽連如斯!
不……一定有什麼方法可以改變的,簡揚停下步子,他蹲在樹下抓著頭髮,手機在他進茶園之前被調成振動,此時“嗡嗡嗡嗡”地不停在他口袋裡響,簡揚煩躁地拿出手機,看也不看直接摁了關機。
恰逢此時,一個小女孩拉著她的媽媽路過這裡,小女孩軟糯地搖著她媽媽的手臂撒嬌:“媽媽你今晚給我講《三國演義》嗎?曹操好壞,他最後有沒有得到懲罰呀?”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簡揚剎那靈臺通明,不對,他可以挽救的,正史與野史在人們的心中從來沒有天塹。
他現在是在娛樂圈,假如……他爬到頂峰去,假如……他有足夠的人氣和地位,與歷史不符的影視作品遍地都是,他只需要把他所見的歷史拍攝出來,只要深入人心,從妖僧變聖僧,又有何不可?
再者……他的無塵,本就從不是妖僧。
他想起徐鐺當初問他進軍娛樂圈的理由,他當初說的很敷衍,就是覺得演戲還不錯,也能掙到錢給雲歸開個屬於他的工作室,但這個做別的也不是不可以達到目的。
可現在,他有了必須到達頂峰的理由,他要給野史裡魯莽無能的郢王平反,更要給從來高潔如新月清暈的無塵應得的稱讚與景仰。
他要還原,那段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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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溫泉酒店的時候,簡揚已經整理好了心情,正要走向自己房門休息的時候就迎面碰上了藍隊的肖桐。
他與肖桐不熟,這幾天的印象是此人博學多才,但衝動易躁,一張嘴上半分也不饒人。
禮節性地點了個頭。簡揚就低頭找鑰匙。卻聽肖桐在那邊開口了 ——
“你和莫雲歸關係如何?”肖桐抿著脣問他,神色似乎有些扭捏。
“嗯?”簡揚有些詫異肖桐問這個,“很好啊。”他說的自然坦蕩。
肖桐鎖眉端詳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話的真假,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上次《星際大逃亡》試鏡,我見過他。”
“我們競爭一個角色,那個角色最後我的經紀人給我爭取來了,不過我看過莫雲歸的試戲視頻,有人拍了。”
簡揚認真聽著。
“他的天賦很好。”肖桐慢慢開口,“我不知道你們關係究竟如何,但我把話帶到了,你若是真的與他關係好就去告訴他。”
“我有消息來源,渠道可靠,黃錫山有意拍《星際大逃亡2》,宋庭是主角,能爭取的話,去爭取一下吧。不信你可以自己私下再去求證。”
“這種消息……你這樣就告訴我了?”
“我沒他聯繫方式,你不用多想,我只是覺得,他更適合這個角色,我尊重演技好的人,你們倆一個經紀人,我告訴你們經紀人,這事也不一定落他頭上。”肖桐看他的眼神隱隱帶點輕視。
“你演技比他差太多了,但組合裡卻是你更紅,若是經紀人偏袒纔不劃算。”肖桐說話不留情面,“但雙人組合一般很快各自單飛了,你們現在還住一個公寓微博上一片和諧,我倒是很意外的,姑且相信你們有個純友誼,至於結果如何,我反正問心無愧了。”
“另外,你上次教訓尚逸鵬那次,很解氣,不過,當衆耍帥,鄭瑤溪估計得更對你窮追不捨了,祝你好運。”肖桐走前給了他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真是謝謝你了,雖然很感謝對方給了這麼一個重要消息,但簡揚還是隻能皮笑肉不笑。
被踩的完全高興不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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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F城,燈紅酒綠的夜晚裡,一輛出租車疾馳而行。
雲歸坐在後排,他雙眼緊緊盯著攥著的手機,之前打過去的十多個電話……簡揚一個也沒接,兩個小時過去了,也沒有再給他打過來。
他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昨天剛剛完成了一個封面雜誌的拍攝,因爲《鳳釵》還在籌備當中,還有十多天他才進劇組,徐鐺便給他接了一些雜誌廣告的通告。
他不是很喜歡這些,但短時間內他沒得選擇,今天傍晚舒涓又給他打電話說要見他。
他不想見這個女人,但遲早的,《鳳釵》劇組裡會擡頭不見低頭見。
他真想幹乾淨淨的同他的盼寶好好在一起,與那個腐爛在淤泥裡的過去再無關聯。
可惜,他沒得選擇。
他手上攥著手機的力氣加大,睜開的雙眼裡深淵漆黑不見光亮,爲什麼……不接我電話呢?爲什麼……不打過來呢?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不……他一定是在錄節目,他不像自己這樣閒著。
沒什麼的,他已經不怕什麼了。
雲歸望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紛亂繚繞,試著勾起一個同熙攘路人一樣平凡歡快的笑容,然而映照出的影子裡,笑容僵硬牽強,灰暗慘淡,一如從前,與這外面的流光溢彩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