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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春日的晚上, 濃烈的花香和潮溼的雨汽中,情緒爆發以後,剖明心跡的兩人寂靜下來無良久, 最後簡揚抱著小盼盼和雲歸共撐了一把傘回了公寓。
簡揚動作輕柔地給小盼盼吹乾毛髮, 把跟著也累極了已經在他懷中熟睡的小毛球放回了它的小窩裡, 獎勵地親親小盼盼毛茸茸的腦袋。
然後去給雲歸拿了換洗衣物, 煮了祛溼的薑湯。
雲歸站起來, 他的頭髮還是在滴著水,他就著乾毛巾擦拭了下,把衣兜裡的鑰匙放到了茶幾上, 然後主動去端了薑湯喝。
溫熱的薑湯升騰著融融熱氣,簡揚在裡面放了砂糖, 入口之後會在舌尖上回出一絲絲甜意來, 雲歸細細地一口口喝著, 所有的絕望失意,焦躁不安終於在這片繚繞的熱氣中消弭不見。
他慢慢地就開口了, 和簡揚說了那些已經被他鎖死在腦海裡的一切,從他幼時情感缺失,天生冷漠,到體會孤獨害怕孤獨,癡迷演戲癡迷扮演別人, 再到被送入療養院殺人時的暴戾殘忍。
然後是他們相處以來, 他的忐忑不安, 他的如履薄冰, 他的陰暗嫉妒, 最後是蔣家蔣謁雲的意外身亡,他受蔣明鎮威脅, 心理醫生的診斷結果。
他說得很亂,又很細。
簡揚靜靜地聽著,沒有出聲打斷過。
在午夜十二點鐘聲敲響時,兩人還坐在沙發上,一個說一個聽。
簡揚一直安靜地偎在雲歸懷裡,雲歸低頭親吻著他的頭髮,空氣裡有脈脈的溫情和淺淡的悲傷。
“盼寶,我決意要離開,並不是一時衝動,在你出事的時候我就突然意識到了——”他順著額發嘴脣抵在簡揚的額頭上,“我這麼久以來的戰戰兢兢,其實都是我的自卑在作祟,我還不夠成熟,也不夠強大,我只能在陰暗角落裡嫉妒吃醋,卻連正面追問你的勇氣都沒有……”
“我總是自怨自艾地害怕失去,但其實我自己並沒有使出全力去抓住。盼寶……我覺得我該去磨練自己,我也想變得真得強大起來,真正信任你,然後能夠憑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你,能夠爲你遮風擋雨……”
簡揚情緒動盪之後,整個人都疲憊極了,說話的力氣都快消失,但此時他卻定定地看著雲歸,掙扎著力氣喃喃地追問,“……可你打拼起來的一切要怎麼辦?你明明那麼喜歡演戲……”
“盼寶……”雲歸捧起簡揚的臉,他的神情很鄭重,“我從前癡迷演戲,是因爲我找不到自我,我找不到人來印證我的存在,我便使了勁去演繹別人,試圖用印證那些人存在的方式來印證我自己,我覺得那樣我會快樂——”
“可是盼寶,沒有,我喜歡演戲,但演戲的快樂不及同你在一起的萬分之一,你之前在雨裡抓住我的時候我就在想,就算你不喜歡我都沒關係,你印證了莫雲歸的存在——”
“從前,莫雲歸只爲演戲而活,現在,他只爲你活。”
簡揚怔怔地看著雲歸發亮的雙眼,想著這人平日裡寡言少語,但說起情話裡他竟也想甘拜下風。
他湊上去親了親那雙亮起星星的鳳眸,聲音沙啞柔軟,“……好,我記住了。”
“我也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你,你之前說錯了,你不安不僅僅是因爲你,還有我,我太過隨意太過自以爲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做一個合格的戀人,我自以爲自己足夠愛你,但並不是的,你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莫雲歸,我卻還在從前的記憶裡裹足不前……”
“我現在不打算告訴你,但云歸,等你回來,等你覺得你真正可以信任我了,也等我真得學會去好好愛你的時候,我就告訴你,我所有的一切……”簡揚往日正經不了幾句就插科打諢,捉弄逗趣,眉眼裡總浮動著幾分輕佻氣,但此時卻全部收斂得乾乾淨淨。
“你會不會覺得不公平……”他抿著脣淺笑,“不公平也要認,因爲……我被你寵壞了,我要你抓心撓肺地想知道,然後在離開我的時候一直想著我……”他的嘴脣乾裂,面色憔悴,但暖色燈光下的笑容卻仍然俊美痞氣,令人心旌搖曳。
“好。”雲歸還是同往常那樣應他,一個“好”字彷彿在脣畔千迴百轉,連尾音都顯得繾綣柔情。
這一夜的長談以這聲溫柔的好收了尾。
兩人心裡騰昇著泛著清苦的甜,心神疲憊卻又徹底放鬆下來,相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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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下午,雲歸便去了機場,蔣家行動力很強,他的出國留學手續已經飛速辦好了,機票也訂了處理好後的最早一班。
簡揚戴著口罩裹得嚴嚴實實,蒼白著面色去送他。
機場這樣的地方分別是天經地義,衆人都司空見慣,他們兩人去了角落裡,半點也沒引起矚目。
該說的都在前一天晚上說完了,雲歸最後只抱著他,兩人什麼話也沒說,就安靜地感受著彼此溫熱的呼吸。
也不知抱了多久,機場好聽的女音開始播報著航班班次開始檢票。
互相深愛的戀人間總是像得了肌膚飢渴癥,耳鬢廝磨怎麼忍也忍不住,雲歸努力剋制著吻了吻簡揚的耳垂,再去蜻蜓點水地碰觸著他的額頭。
“等我——”
他鬆開簡揚,然後轉身大步離去。
——好。
簡揚在心裡默默說著雲歸常對他說的那個字,想著雲歸的寵溺語氣,他藏在口罩內的脣角彎彎。
他目送著雲歸消失在他的視線裡,然後也身姿筆挺地轉身回去。
願下一次相見,我們都爲彼此,成爲了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