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國與燕國之間的關系,源于祁帝與燕帝的結盟。
早在軒轅氏滅絕之前,祁帝曾與燕帝暗中私相往來,燕帝為了獲得祁國的幫助,常派遣使者贈送燕國特產的汗血寶馬及良弓、名劍,祁帝當年身為軒轅國諸侯王,為鞏固塞外邊防,也時常對燕國加以籠絡。然而究其根本,二國不過是互有所圖、彼此牽制的“朋友”,這種“朋友”之間一旦出現利益之爭,瞬間就會變為敵人。
比如燕國太子燕桐與新荀帝荀棲鳳,二人的隨行護衛曾在交界處原始森林內因獵物之爭起過沖突,加上其他幾件不如意的事情,二人關系早在三年前就已破裂。只因燕帝尚在,新荀帝勉強維持著目前的和平狀態,一旦燕桐登基稱帝,一場惡戰勢必不可避免。
一朝天子一朝臣,合久必分,本是自然規律。
這些年輕的皇儲們作為新一代的繼承人,都非常清楚其他諸國王子的能力和手段,他們從小所受的教育和訓導原本帶有極強的政治目的,在這種壓力之下成長起來的男人,注定不能成為朋友。他們父輩當年所簽訂的六國“帝京之盟”,未必能夠得到他們的認可。或許還會有某些帝礙于情面自己遵守著約定,卻將野心潛藏起來,暗中鼓勵支持自己的下一代毀約,將來一統天下、獨掌萬里江山。
二人在偏殿內會晤,燕桐注視著祁舜,先開口說道:“小弟來時所求,不知祁兄意下如何?”
祁舜帶著一種他習慣性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笑容,緩緩說:“假如換成是你,今時今日與我易地而處,推己及人,不知又會如何作答?”
燕桐察覺他語帶機鋒,帶著幾分輕松笑意說:“祁兄所作的假設,對我而言并不可能。我在燕國皇宮內只有一位皇姐燕梧,一年前已經下嫁給駙馬了。假如我有云蘿這樣的皇妹,必定視她為國之至寶,然后待價而沽。”
他直呼云蘿的名字,并不稱“三公主”,不但刻意在祁舜面前顯示自己與云蘿之間的親密關系,而且暗諷祁國有意拖延婚事,語氣也夠厲害。
祁舜淡淡開口說:“我一直以為燕國太子無意于商賈,卻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念頭。倘若燕國真有待嫁的公主,你豈不是大大如愿了?”
燕桐聽到這里,不禁開懷一笑道:“祁兄高見,只是小弟生來沒有同胞皇妹,一時也不會憑空從天而降,怪只怪父皇當初不曾未雨綢繆,即使當年從宮外尋來、在宮中教養成人也好。否則小弟何至于現在有心做國舅,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話一出口,顯慶與和祥二人早已驚得目瞪口呆,不知燕桐的話是有心還是無意,雙雙看向祁舜,向他投以征詢的目光。
祁舜并不動容,卻轉過話鋒說:“我們東陵遇襲之事,你想必已經知道了?”
燕桐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不再保持謙謙子的溫和態度,說道:“小弟在燕國已得知此事,那罪魁禍首如何解釋?”
祁舜接下他的話道:“父皇駕崩之時,荀帝曾派使者前來祭奠,并說會協助追查刺客來歷。”
燕桐眼神更冷,道:“荀棲鳳未免欺人太甚。假如真的讓他得手,燕桐顏面何存?祁兄近日國事繁忙,恐怕也無暇照顧云蘿,既然如此,不如早日讓她隨我回去,以策安全。”
原來,這才是他親自前往祁國吊唁祁帝、要求接走云蘿的真實目的。
祁舜冷眼觀望他的面容,說道:“孝為天下之本,即使你將皇妹帶走,此時舉行婚禮也于禮不合,有違天理倫常,一旦惹發天怒,只怕將來傷及燕國子孫福祉。假如你是為她的安危擔心,實在大可不必。”
燕桐緊逼一步,眼神與他交鋒,追問:“你要我如何相信?”
祁舜微微昂首,說道:“我保證。”
燕桐陷入了一陣沉默,半晌淡淡一笑道:“只要祁兄能保證三年之后將她毫發無傷地嫁往燕國,小弟自然無話可說。希望祁兄千金一諾,言出必行。”
夜幕降臨時,祁舜依照慣例前來南苑向永妃請安。
永妃因為云蘿目前寄住在南苑,帶著月芷過來探望了一番,見她迷迷蒙蒙睡著,叮囑了小雨等侍女幾句就各自回宮,祁舜走進永妃的寢殿時,月芷正陪伴著永妃說話解悶,她與祁舜常常見面,對他并不避諱,急忙站起給他讓座。
永妃示意祁舜坐下,問他道:“燕國太子求婚,皇后說等你決斷,你如何回答他的?”
月芷低頭侍立在永妃身旁,裝作漫不經心把玩著兩只彩繪核桃,暗中卻留心著祁舜的表情。
祁舜并不對她們多加解釋,只道:“兒臣已回絕了他們。燕桐后天一早返回燕國,等三年之后,父皇禮儀期滿時兩國再續婚約。”
永妃見他提起祁帝,忍不住以絹帕拭淚說:“皇上去得倉促,那天都沒來得及和你多說幾句話,你去東陵的時候皇上曾對我說,日后留下的祁國子民社稷全靠你獨自支撐,他實放心不下,如果朝中有大事發生,讓你務必多與祁王商議。”
祁舜臉色冷淡,說道:“兒臣知道了。”
永妃凝望著他,輕嘆了一口氣,又說:“還有一件事,雖然說當年術士有言你命中不宜早娶,但是你今年也二十有余了,身邊不能沒有人侍候。如今北苑中的那些侍女里面的確沒有出色的人選,怨不得你不喜歡,等下個月你登基大典之后,我們再為你重新在國中挑選宮妃……”
祁舜聽她絮絮叨叨說完,簡潔回答說:“兒臣最近很忙。”
永妃帶著幾分責備之意,說道:“自從你十八歲加冠以來,你哪天不忙?你不能每次都拿這樣的理由來搪塞我們!倘若你心有中意之人,何妨對我們說出來?如今祁國天下都是你的,你想要誰,誰還敢說半個不字?你……”
月芷手中的核桃突然摔落在地,骨碌碌滾出數丈開外,她急忙俯身去拾,低頭抱怨說:“這核桃真是滑手,每次都讓人家拿不穩!”
永妃并不在意,繼續自顧自對祁舜說:“皇上的江山社稷都落在你的身上,你究竟是什么打算,總要告訴我們才好,免得我們為你白忙一場,反而不合你的心意。”
祁舜等她說完,立刻站起身告退,輕聲道:“母妃的叮囑兒臣都記下了,地方呈遞的奏折還有一部分沒有處理完,我先回北苑去,明日再來給母妃請安。”
永妃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你去罷!”
祁舜行禮退出后,永妃不免又有一些嘮叨,月芷在一旁靜靜聆聽,說了許多開解她的話,哄得她開心起來,笑道:“兒子大了,將來又是國,早已由不得我教訓,還是有個聽話的乖女兒好。”
月芷趁機撒嬌說:“既然如此,女兒就一輩子陪在母妃身邊了!”
永妃看著她笑道:“那豈不是誤了你的終身大事?以你的人才品貌足夠為妃為后。假如你真的愿意,母妃倒是可以想想法子。”
月芷頓時羞紅了臉,低頭嬌嗔說:“母妃又在取笑人家了……只要母妃不趕我出宮就好,哪里還用想什么法子?”
永妃并不多說,注視著她道:“如今和以前不同,有些事也不急于一時,來日方長,我們慢慢看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