肘部壓在枕上,雲陌寒的臉在眼前逐漸放大,甚至都能細數他濃密的眼睫毛。
可陸滄塵卻並沒有時間欣賞這如畫的美人,嘴裡的苦味充斥著身上每一個細胞,本還在糾結著要不要用嘴喂,就被苦得趕緊把湯藥吐進了雲陌寒口裡。
藥雖順利地餵了進去,但陸滄塵的嘴剛移開,雲陌寒就吐了出來。
“唉,還真是會折騰。”陸滄塵再無奈,也還是要這麼做,至少還能喂進去。
有了之前的那一次,接下來倒也沒那麼尷尬了,直接喝了一大口喂進雲陌寒嘴裡,不過並沒有馬上移開,而是繼續堵在雲陌寒的脣瓣上,讓他吐不了,只能往肚裡咽。
湯藥纔剛入口,雲陌寒的臉便皺了起來,滿臉寫著欲哭無淚,苦不堪言,像極了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如此反覆,費了好大的勁纔將碗裡的湯藥喝盡。陸滄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喂藥還真是個苦力活。不過雲陌寒的脣涼涼的,與他灼熱的嘴脣交融在一起,感覺還是很舒服的。
想到這,陸滄塵忙晃了晃腦袋,想什麼呢!拍了拍臉頰,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卻驚覺不知何時起,臉上竟是如此的燙,腦門上還有未乾的汗珠。一定是熱糊塗了,纔會這般胡思亂想,陸滄塵安慰著自己。
“喂完了,你進來吧。”放下藥碗,陸滄塵打開了門,讓老大夫進屋。
“這就喂完了啊?”剛進屋,老大夫的視線就一直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一臉奸笑。
大夫的話讓陸滄塵的臉紅瞬間又上了個檔次,條件反射的上前捂住了他的嘴:“這件事就我們倆知道,不許告訴其他人,包括他!”
“哎呀呀,親了就親了嘛,不要不敢承認,喜歡就說出來,別錯過了才知道後悔。”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是正值壯年的人卻要扮成古稀之年的老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說呢,大叔?”陸滄塵不斷逼近那大夫,“還有,我們倆的關係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是誰我也不在乎,大哥醒了我們就會離開這裡,之後你跟我們就再無關係。明白?”
老大夫明顯被陸滄塵嚇住了,不由得退了幾步,以爲是面具出了差錯,不自覺地摸上了自己的臉。
“不用摸了,你的僞裝可以說是無懈可擊,但你卻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陸滄塵從身後拿出一對木偶,在大夫眼前晃了晃,“這個東西,我想您應該常常拿出來對之思懷吧?”
陸滄塵手裡的連體木偶做工並不出奇,重點在於左邊那個小人兒,一個傳奇似的人物,十一歲出來闖蕩江湖,十六歲便成名,幾乎是那時所有孩子崇拜的對象——這個少年就是南堤子。
然而在他二十三歲時,做了一件事,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他愛上了一個男人,準確的說,是他們相愛了。
對方被他保護地很好,大家都只知道有這麼一
個人,卻不知道他究竟喜歡人的是誰。直到三年後,一場意外的邂逅,寨主的女兒看上了他,於是將其虜上了山,逼迫成婚。爲此南堤子血洗了流沙寨,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因此被公之於衆。
直到這時,人們才知道了南堤子所愛之人原來是洛川醫谷的大弟子蘇奕。雖然對方還只是一個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可背後的勢力卻不可小覷。洛川醫谷的弟子,向來號稱行爲端正,豈容他人說閒話?醫谷的名聲,又怎能敗壞在這種事情上呢?
所以,擺在蘇奕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與南堤子撇清關係,要麼從醫谷除名。
在兩者的抉擇中,蘇奕終究還是選擇留在醫谷,畢竟作爲大弟子,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兩人戀情曝光後不久,蘇奕便出面澄清,說自己與南堤子沒有任何關係,一切都是南堤子一廂情願。
有蘇奕的澄清,再加上洛川醫谷的手段,這件事很快就平息下去了,只是人們看南堤子的眼神滿是唾棄。
不知是受不了人們對他的指責,還是蘇奕的否認讓他心灰意冷,後來南堤子去了塞外,再沒回來,直到幾年後傳來死訊。
表面上這件事是被壓下來了,但私下仍是人們的飯後談資,十幾年了,仍未停止。
“那個,這個木偶,我是無意中發現的。”亂動別人的東西畢竟不好,陸滄塵解釋起來有些結巴,小心翼翼地把木偶遞了過去。
“這麼多年了,這件事依舊一次次的被人重新提起,我也早該麻木了的。當年我爲了自己的前途,在恩師的壓力下,出面澄清所謂的事實的時候,他正趕往醫谷想要接走我,那時聽到我說出那麼殘忍的話時,心裡該有多痛苦?可爲了前途,我放棄了這輩子最珍貴的感情,傷害了我最愛也本該廝守一生的人。”蘇奕撕下面具,雖然已經四十多歲,模樣依舊清秀儒雅,眼圈已經泛紅,雙手顫抖的接過木偶。
“當年醫谷被屠門時,他回來過吧?”醫谷裡的人多半手無縛雞之力,面對慘無人道的屠殺,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當初若不是沈若偷偷潛入,花如陌也不可能倖存。同樣,若是無人相護,蘇奕也不可能逃出來。
“沒錯,他提前聽到了屠門的風聲,於是趕了回來。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趕到時屠門已經開始,也就不可能偷偷帶走我。”
面對黑衣人,醫谷毫無還手之力,完全是單方面的屠殺。那時其他勢力也纔剛剛受創,根本沒辦法伸出援手,所以幾乎可以說,南堤子是一個人在戰鬥。
當他在後殿找到蘇奕時,他已經渾身是傷了,進來已經很難了,更何況出去時還要帶著個完全不會武功的累贅?可他還是拼盡了全力,將蘇奕護送離開之後才倒下。
所有人都以爲南堤子是在塞外抑鬱而終,只有蘇奕知道,南堤子是死在中原,死在他的懷裡。
“我永遠記得,堤子死前,一直看著我,
他說,再不看以後就沒機會了。”說到這裡,蘇奕已是哽咽,“他還說,他要把我的模樣深深地刻在腦海裡,這樣下輩子還能找到我。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一定不懼世俗眼光,拋下一切隨他遠走高飛。有時候我就在想,不如一死了之,去陰曹地府陪他。”
“你現在好好活著,對他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回報了,你這條命是他用命換來的,就該好好珍惜,替他活著。”陸滄塵回頭看了一眼牀上還在昏迷中的雲陌寒,終有一日,他的命也會拿去延續雲陌寒的生命,或早或晚。
“謝謝。”蘇奕瞟了一眼屋外,“你們,是從忘憂谷下來的?”
陸滄塵搭在蘇奕肩上的手一僵,他們的身份暴露了嗎?
“不必擔心,我只是想問問,花師妹是不是在那裡?”蘇奕試探著。
“花如陌?”陸滄塵問著,如果真是她,或許可以從他這裡打聽到些什麼。
“她真的在忘憂谷?我就知道她當年一定是被沈若救走了,這些年,我一直盼著能再見到醫谷的故人。”
很顯然,既然蘇奕知道沈若是忘憂谷的人,那麼必然與花如陌很熟,或許會了解當年的真相。
“那您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醫谷又爲何會被屠門?”
“具體我也不清楚,屠門前一個月有一羣黑衣人虜走了師祖,師父,還有藥門的二師弟和毒門的大弟子。我雖爲藥門大弟子,但我醫術不如二師弟和顧師妹是衆所周知的,顧師妹早已離谷,所以二師弟纔會被抓吧。”
被抓走的人再也沒有回來,沒人知道他們是被囚禁了還是已經慘遭毒手,只是一個月後,那羣黑衣人再次造訪,這一次來勢洶洶,一路走來,血流成河。僅此一戰,昔日繁榮的洛川醫谷便化爲了荒地廢墟。
谷裡的所有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爲什麼死。
“就是茍活了十幾年,我也只是猜測,當年他們虜走那些人,可能是爲了研究什麼解藥,可研究無果抑或是師祖等人不願替他們配出解藥,纔會遷怒於醫谷。”蘇奕一直低著頭,細細撫著那對木偶,描摩著南堤子的眉眼。當初爲了前途,他拋棄了愛情,可到頭來前途也毀於一旦,算是報應吧?
一羣無辜的不明真相的人死了,知道真相的人卻不肯說。谷主、花如陌如此,雲陌寒也如此。
“等我大哥醒了,讓他帶你去見她吧。”那個地方,陸滄塵是不想再回去了,要見,便由雲陌寒引見,既是故人,總不會這般絕情吧?
“不了,去了都得死。當初朝夕相處,哪裡想得到如今故人近在咫尺,卻無緣相見。”
陸滄塵不明白“去了都得死”是什麼意思,蘇奕卻不願再多說。又和當年的事情有關吧?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這般諱莫如深?到底誰對誰錯?又是誰在說謊?
當正邪難分,還有誰可以相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