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江湖也終於可以暫時風平浪靜。
喧囂了數年的忘憂谷,終於是恢復了平靜,只是這靜,靜的有些可怕,是沒有絲毫人煙的靜,與外界慶祝剷除武林公敵的一番喜慶形成鮮明對比。
偌大的忘憂谷,惡戰過後,除去戰前便辭別的弟子,如今報得出名號的只剩下雲陌塵、訣宸、蘇隱、雪翎和花如陌了。
花如陌是因爲呆在谷裡,故此免幸,只不過,忘憂谷危難一過,她便服毒隨沈若去了。
雪翎則是在混戰中陌殤替她擋了致命的一劍。一直以來,陌殤都默默喜歡著她,他臉上那道可怖的傷疤就是小時候爲了救雪翎而受的傷,只是雪翎已經不記得了,他也就沒有提。不過,在陌殤撲過來替她擋劍時,與她記憶深處的那個身影重合了,竟是記起了這個鄰家哥哥。忘憂谷事一了,她便帶著陌殤的屍體一起回了老家。
訣宸自是不用說,雖他有意留下陪雲陌塵幾天,卻被強硬拒絕了,只得離谷往京中趕。
雲陌塵卻失去了一切,朋友,親人,長輩,都離他而去了。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去哪兒,也不知道今後該做什麼,他只知道醉了,就不會再寂寞了,所以,他坐在谷門前的老槐樹下,一罈一罈地喝,就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喝了多久,又喝了多少,只知道身旁的空酒罈越來越多,可他依舊清醒著,往事依舊曆歷在目,就好像發生在昨天。
這期間,他拒絕了提出讓他去容府落腳的凌蕪,拒絕了舉薦他爲武林盟主的俠士劍客,拒絕了愛慕他的各路俠女……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拒絕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的心,他只知道他的心很痛,痛得撕心裂肺。
他一直喝,一直等著那一襲白衣,那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來阻止他的自暴自棄,卻也知道,他永遠都不會出現,但他依舊還是在等。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想起顏染臨死前送回來的那封信,終是扔下了手裡的酒罈,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間。
出來時,已然換上了一襲白衣,腰間斜挎著雲陌寒的劍,一改方纔頹廢的面容,又恢復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當然不是去完成雲陌寒所謂的遺願,堂堂玉面公子,就憑玉面公子這名號在江湖上的響亮程度,不說走遍天下,至少也遊歷了不少地方,又怎麼可能二十幾年來幾乎大半時間都呆在忘憂谷,鮮少遊歷江湖?所謂遺願,不過是想轉移雲陌塵的注意,不願其一直沉溺於悲傷罷了。
在頹廢了數日後,雲陌塵終是再次走出了谷門,去的,是南城方向。
當初顏染派人送來的信裡,除了交代暗影門老巢所在,還寫了他與離影的兒子的下落。
探得暗影門具體位置後,顏染就料到將有一場惡戰,只是沒想到竟來得那麼快。所幸他提前將孩子送到了一戶百姓家裡。
雲陌塵此去,便是尋回這孩子,算是了了顏染的遺願,淡化他自己心中的悔恨。
只是,當他趕到南城時,卻被告知那戶人家一月前已經搬走,鄰居們也只知是向南走了。一時間,雲陌塵又陷入悔恨不能自拔。若不是
他整日飲酒喪志,又怎麼會錯過呢?
至於蘇隱,也是忘憂谷事一了,便收拾行李去了赤冼國,他必須弄清楚他母親的事情。
說起來,當年蘇隱的母親完全是被陷害的,是他父親另一個小妾夥同接生婆還有幾個丫鬟搞的鬼。蘇隱額上的硃砂圖案確實是一朵火蓮,只是被特殊藥物掩蓋住了,如今在花神醫的幫助下已經恢復,自然是要回去討個說法。
而蘇隱此行,完全只是爲了替他母親洗清冤屈,還母親一個清白之後便四處遊歷,斷然不會留在那裡甚至迴歸族譜,他與那個家的聯繫早在被掃地出門時斷了個乾淨。
得知顏染之子已不在南城,雲陌塵便開始遊歷天下。一方面尋找那個孩子,一方面也算是履行對他大哥的那個承諾。
而云陌塵對顏染之子少之又少的瞭解就是,眼睛和嘴隨母,鼻子眉毛隨父,脖子後面有個星形胎記,名字叫林莫染。
說巧不巧,尋找途中,雲陌塵居然遇到了個故人。
這天,雲陌塵路過一個小村莊,從村長口中得知一個村民得了重病,要治其實也不難,只是缺了幾味藥,找遍了村子也沒有。而這幾味藥只有城鎮上的大藥鋪纔有賣,可這村子道路阻塞,離城鎮又遠,只怕是還沒把藥買回來,人就嚥氣了。
雲陌塵聽了,二話不說便應下了。只不過若是徒步,雖能比常人快上一些,可終究還是慢了。
正巧,雲陌塵下山下到山腳時,看見了三個騎在馬上的人,其中一個還牽著匹空馬,一看就是匹寶馬。
雲陌塵凌空一躍穩穩落於馬上,一夾馬腹,馬兒頓時朝天長嘶,撒開蹄子狂奔向前:“仁兄,人命危急,這匹馬暫且借用,明日午時來此取馬就好,這裡有五十兩銀子,算是租金,謝了!”
“公子!那馬——”爲首的錦衣貴公子在後面大喊,話音還未落,馬兒又是一聲長嘶,頓時又蹦又跳,想著法子地想要把背上的人給甩下去。
猝不及防地,雲陌塵就被甩了下來。
“公子,小心啊!”錦衣貴公子一個飛撲過去,在雲陌塵落地之前接住,抱著就地一滾,才停住,“你沒事……”
貴公子一擡頭,待到看清雲陌塵的樣貌時,陡然一愣,連話都忘說完了。
“咳咳,你沒事吧?”還是雲陌塵推開他,這才坐起來。
“啊?哦,沒事,這馬是未經馴服的,所以——”貴公子回過神。
“剛纔是我莽撞了,抱歉。”
“公子家中可還有姐妹?”
“啊?”雲陌塵一愣,不是應該談借馬的事麼?怎麼問起這個?
“公子別誤會,只是幾年前我曾在一個小鎮遇見一位紅衣姑娘,與公子長得竟是一模一樣,所以才這麼問的。”
幾年前?紅衣姑娘?雲陌塵一擡頭,心裡頓時一縮,眼前這位可不是明家三公子明城麼!還沒忘呢?
“呃,那什麼,公子見到的大概是我妹妹吧。”雲陌塵支吾。
“啊?真的?竟這麼巧?令妹當初突然從鎮上消失,遍尋不到,現在可還好?”
“好,挺好的,已經嫁人了。”雲陌塵摸了摸鼻子,雖然騙人不好,可不這麼說,萬一這公子一直惦記著這麼個不存在的人,豈不是他之過?
貴公子“啊”了一聲,神情間有些落寞:“這樣啊,公子你剛纔騎的那馬尚未馴服,既是關乎性命的大事,便先騎我這匹吧。”
拜別錦衣貴公子,雲陌塵取來藥及時送回了村子,救了村民一命。還馬後,便向南行去。
待雲陌塵尋到那孩子時,已經過了七年。
雲陌塵是在大街上看到的,跟著個老乞丐坐在路邊,啃著半塊乾癟癟的餅子,衣服又破又髒,正好露出脖子後面的星形胎記。
看到這個場景,雲陌塵當即鼻子一酸,眼淚就要落下來了。
當初那戶人家搬家時,半路上被土匪衝散了,抱著這個孩子的丫鬟落了單。後來被一個陳姓的大戶人家碰上,正巧那家夫人不久前剛生下一個男孩兒,於是陳老爺便收留了他們倆,權當是買了個丫鬟和小少爺的玩伴,給他取名爲臨淵。
好景不長,幾年後,陳老爺生意上出了問題,把整個家底都賠了進去。家裡的丫鬟小廝全打發了,當初的那個丫鬟帶著他另謀出路,結果半年不到便病逝了。
無親無故的,他便四處流浪,以天爲被,以地爲牀,靠著好心的大嬸大娘救濟,後來在一處破廟裡遇到了老乞丐,便跟著他了。
雲陌塵帶兩人洗漱了一番,隨後收那孩子爲徒。待老乞丐去世後,兩人便去了忘憂谷。
雲陌塵細細擦拭著谷門前老槐樹下的墓碑,這一走就是八年。他還清楚的記得,大哥死前要求把他葬在槐樹下,這樣,他就能一直守護著谷門,一直看著忘憂谷。
“小塵,你要知道,這世上,沒有人可以陪你一輩子,你遇到的每個人都不過是你人生的過客,他們的停留或短暫,或漫長,但有一日,他們終會離開你。即使只剩你一個人了,也要堅強的活著,知道嗎?”大哥的這番話至今都還回蕩在耳邊。
“臨淵,你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當然想啦,但我從小就是孤兒,都不知道爹孃是誰,要不然我跟著師父姓吧!”
“孩子,記住,你叫林莫染,你的父母都是大英雄。”雲陌塵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
“爹爹,我以後長大了也要做大英雄!”身後的樹林裡突然傳出一聲軟糯糯的聲音。
“哈哈,謙兒真乖。”又是個低沉磁性的男聲。
沒多久,樹林裡便走出了一男一女,男的成熟俊朗,女的端莊優雅,身上的衣服更是襯的華貴不已,男子肩上坐著個三四歲的小孩子。
“陌塵?這麼巧你也在啊,這孩子是……”
“凌蕪大哥?!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著!這是顏染的孩子,林莫染。”
……
“昨日君漓登基了。”
“嗯,聽說過幾天訣宸就會升任宰相。”
雲陌塵與凌蕪相視一笑,回頭,林莫染正抱著小容謙玩,容夫人也坐在一旁石頭上逗著,其樂融融。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