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個,燕九也有點兒不好意思。
他在京城圈子里地位頗高,接活兒也要有些講究,祖輩們的名聲在那兒,總不能什么亂七八糟的差事都接。
雖然像他這等家學淵源的靈師,按說不愁生意,不愁錢,但他不是他二叔師父。
真要是那些高門大戶需要找人幫忙,登門求助,還是傾向于找他的長輩們。
當然,大部分時候長輩們接了活兒,也是支使他去跑腿,但那樣就屬于白跑腿,收上來的孝敬肯定一分不差,都給長輩,長輩或許會按照他的需要,給他一兩樣好東西什么的,錢的可能性不大,大部分都是實用的法器。
圈子里所有的小輩都是這般成長起來。
他那個生意,看著紅紅火火,其實他自己賺到手的銀錢,卻沒有別人想象中那么多。
燕九如今娶了妻,也算成家立業,又養了幾個小學徒,雖不是弟子,通過考核,等他能收徒了,大約也就從這里面擇一二天資出眾的,收入燕家門墻,賜燕姓而,給他當徒弟。
“咳咳。”
紅塵瞥了這位一眼。
啰嗦了半天,遲遲不入正題。
燕九閉了嘴,半晌才道:“那些簡單的小活兒,我本來不接,法器也不輕賣,可我家學徒年輕,要從簡單的入手,他前幾日便接了個活兒,給對方調理了下家宅風水,順便賣出去一個云石插屏鎮宅。”
紅塵點頭。
不用多說了,王半仙也經常這么干。
燕九才收下沒幾日,估計書一本都讀不全的小學徒能直接動手的活,估計那家的風水不錯。調理還是不調理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兒,哪怕去布置一下,作用有限。
小學徒過去幫個忙,賣一樣兒法器,讓對方心里上覺得舒爽,也不算是騙人。
很多靈師也多有這么干的。
天底下需要大動干戈的生意能有多少?這般鬧著玩的買賣才是大頭。
紅塵失笑:“這有什么?”
燕九苦笑:“若只是如此。也沒什么。可我小學徒賣給對方的那塊兒云石插屏它是假的。”
紅塵的眼神頓時有些奇怪:“九爺缺錢了說一聲,我也不富裕,不過幫襯一把到無妨。”
燕九臉上更苦:“別這么看著我。我們燕家傳承百年,名聲至關重要,我可不敢故意賣假貨糊弄別人。”
這涉及到一個靈師的操守,你賣的法器可以起不到大作用。最多就稍微調理一下風水,讓人覺得舒服。讓房子顯得更敞亮而已,但是,你不能把普通的東西當做法器賣。
一旦如此,你就不是靈師。而是街頭騙子之流。
“是我一位叔叔和我開玩笑,自己假造了一塊兒云石法器,給我掉了包。結果假造的法器就讓我那白癡學徒給賣出去了。”
紅塵:“……”
這是挺倒霉的。
不過,也不算大事。
“這也無妨吧。你要是擔心影響你們鋪子的聲譽,自己出馬給那位買主提一提,說自家學徒尚未出師,為他們家調理風水,還有些不到位,你想教教學生,指出不足之處,順便為買主優化一下,順理成章給它換回來便是。”
紅塵跟王半仙在一起久了,這等把戲玩的很溜,可沒其他靈師那么正直。
這會兒要是燕九一臉歉意地登門去承認錯誤,那才是大事,就算買主看在燕家的面子上不追究,可你們賣東西的,連法器真假都分辨不出,豈非太無能了些,對燕九的名聲,影響還不算小。
“哎,要是一般情況下,我按照郡主說的,想個法子糊弄過去,到也無妨,但誰想得到,那個買主家里最近住進去一伙兒靈師,是一伙子,都是外地來的,進京參加靈師考核。”
紅塵頓時捂住額頭。
什么也別說了,能參加靈師考核的,對自己的本事肯定都有自信,要是連個法器都看不出真偽,他們怕也不敢進京。
“我已經收到風聲,說有個愣頭青靈師認定了我們燕家騙人,故意高價賣假法器,現在買主有點兒半信半疑,要是我這會兒再去說那法器是不小心弄錯了……”
燕九哭喪著臉,“我真說不出口。”
換誰也說不出口啊!
這話一聽就特別的假,只有自己知道是真的有什么用!
雖然很多靈師一琢磨,大約也知道這里面有文章,燕九不可能賣假法器,他也用不著這般,但那是知道內情的靈師,外面那些老百姓可不懂,他們真會相信燕家騙人這類說法。
紅塵無語:“……得了,你把買主的信息給我送來,然后就等消息吧。”
她也不給準話,縮回車里交代車夫速走。
其實只要讓那假的變成真的就行。
法器這東西,真假不看別的,只看是否擁有氣場,它就算是一塊兒假的云石,但他們賣的是法器,只要它是一件法器,對方就什么也說不著。
空口白話把一件假貨說成真貨,紅塵肯定做不來,她就是想,也沒這厚臉皮,不過,把假的變成真的便是。
本來她還想讓王半仙去一趟,那位忽悠人的功力絕對一流,只是聽聞有靈師在,還是別讓他出面了。
王半仙現在連靈師也能忽悠,到底危險。
人在江湖飄,總是會挨刀,姓王的要是養成習慣,變得對靈師不夠重視,早晚要摔跤,真在京城栽了,可就不是他當年換個地方便東山再起的架勢。
如今王半仙功成名就,站得高走得遠,可要是倒霉,那也一定是倒大霉。
燕九聽了紅塵的話,到是松了口氣,高高興興把她送回郡主府。這才折返。
他了解這位郡主,她稱不上一諾千金,卻也相差不遠,既然說讓等消息,必然會給他一個消息。
郡主出馬,哪里有辦不成的事兒?
紅塵若知道這位想什么,一定覺得他就屬于玉玨空間里提到的腦殘粉之流。
回了家。她卻先沒多想燕九這事兒。
“來。把桃花糕給我收拾好。”
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桃花糕,那么辛苦才得了,總不能自己一口不吃。
羅娘連忙拆了一盒給紅塵嘗了嘗。拆的是原老爺子親手做的那些,味道說不出來,很難用一個單純的好字去形容,卻讓人一吃就停不下嘴。
紅塵把它拎進宮里去。一路上就給消滅了一半,剩下一半。也讓皇后一口一個,迅速地消滅掉,急得素娘和幾個大宮女都快哭了。
皇后的年紀不小,這么個年歲。要是吃得積食,鬧出點兒毛病,那可了不得!
“鬧什么?”皇后翻了個白眼。“我現在每日練武兩個多時辰,別說這點兒點心。再多一半也吃得下。”
把最后一塊兒掰開,分一半給紅塵,一起吃了,皇后才幸福地瞇了瞇眼,“有年頭沒吃過,當年還以為我都吃厭了,沒想到過這么久再吃,還是好吃得很。來,來,阿塵替我跑腿,也不能白跑,我這兒有點兒好東西,留在宮里也沒什么用,你拿去好了。”
紅塵也不覺得奇怪。
自從進京以來,她或許因為這張臉,也或許是因為血緣關系,就這么莫名地得了皇后娘娘的看重,娘娘時不時地給點兒東西,不光她習慣,周圍伺候的人都一樣淡定。
素娘就很自然地去開了庫房,把皇后娘娘一早吩咐裝箱的東西搬過來。
一個粗使婆子幫忙抱了過來,東西到不算大,也就半臂長寬,比較矮,只有是個紅木的雕漆盒子,外表很普通。
皇后拿了把隨身攜帶的鑰匙,將上面隱約有點兒銹跡的鎖給打開,指了指道:“就是這個,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它能很簡單地給法器開光,不用念經念咒,也不用漫長的時間,只要給它玉石和靈力,凡物靠近一陣,就能成法器,只是品質如何,那還要看材料和運氣。”
給法器開光還不用時間?那到是奇異,唔,其實說起來她得的羊脂白玉玉盒,在外人看來就是能給法器開光了,雖然在她眼中,不僅僅是開光那么簡單。
紅塵好奇地看了一眼,立時就毫不客氣地把東西接過來抱懷里拎走。
皇后失笑:“還是我們阿塵大氣。”
紅塵笑了笑,她連句客氣話都不說,這東西的花紋簡直再眼熟不過,和她得的那些令牌碎片上的紋路一模一樣,或許那些東西不是令牌,而是故意分割成令牌的樣子,但組合在一塊兒,就是一樣神奇的法器?
皇后給的這個,是一個球形的奇怪東西,銀色的,散發著金屬色澤,上面的花紋古怪而神秘,偶爾有些缺失的地方,紅塵幾乎一眼就確定,自己那些令牌,若是拿過來一定能補上某些缺口。
她簡直哭笑不得——在家里猜測了好多次,所謂道具碎片究竟有什么用,什么時候能集齊?沒想到她都沒刻意去找,線索就隨隨便便自己冒出來。
皇后嘆了口氣:“這東西是我和別人打賭贏來的,當年也愛的很,可到了如今,再好的東西放在我手里也沒什么用處,阿塵拿去,是它之幸。”
把東西收好,紅塵就笑:“娘娘讓我去買桃花糕,只是為了桃花糕?”
“還能為什么?”
皇后瞇了瞇眼,伸出修長的手,在她的額頭上親昵地點了點,“別想太多,阿塵。”
好吧,所謂圖窮匕見,她這個娘娘若是動著什么小心思,估計很快就會露出來,此時亂想,未免嫌累。
紅塵也沒在宮里久呆,和皇后娘娘說了會兒閑話,便起身回家,回到家,羅娘說燕九那人已經把被他家學徒‘坑’害了的那家人的資料拿了過來。
時間比較短,資料很簡單,當然,這點兒事兒也沒必要調查人家祖孫八代。
去燕九店里的買主姓馮,做皮貨生意。一年里到有大半年在外面飄著,這兩年年紀大了,做不動了,換成他兒子接班,他就回京和妻子頤養天年,現在身邊只帶著一個孫子,一個孫女。
做生意的。不說家財萬貫。也很是有些家底,時常修橋鋪路之類,名聲不錯。最近一段時間客棧,酒樓的客房都比較吃緊,他們家就很好心地把客房供給幾個靈師暫住。
那幾個靈師都是南邊來的,很年輕。最大的還不到三十,最小的才十九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呼,怪不得燕九也著急。”
靈師越年輕,越驕矜自傲,不懂分寸。要是換幾個在江湖上呆久了的老靈師,說不定就是看出有什么不妥,也不會聲張。又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
大周那些買法器的,十個里面能有五個買到的是假貨。另外五個還要有三個是低端沒大作用的,想管,能管得過來?
仔細看了看資料,紅塵眨眨眼,拿筆把馮家小舅子司徒茂圈了一下。
這人可以利用利用。
司徒茂特別信風水玄術。
“走,我們去溜達一圈。”
紅塵換了身富麗堂皇的衣裳,宮里送的料子新做的,領邊袖口都鑲嵌了一圈火紅的狐貍毛,襯得她的臉越發精致迷人。
馮家是商戶,沒有什么底蘊,宅院也只是在尋常地段,距離郡主府有一點兒遠,周圍都是些平頭百姓,還有些小商鋪,大部分是臨街的宅子,住宅在后,鋪子在前面,也就是經營點兒雜貨。
這等地處,亂是亂了些,但也有一個好處,街坊鄰居關系親密,東家發生點兒什么事兒,西家立馬就知道,家里有個什么,別想瞞得住別人。
紅塵找地方停下車,就帶著羅娘和小嚴,并幾個短打打扮的家丁,又拿一團扇,像模像樣地擋著臉,便如京城大部分名門貴女一般,溜溜達達地在各個鋪子轉了一圈。
她出手十分大方,各色臘肉,醬肉,堅果,只要看了歡喜,統統打包帶走,人又漂亮,穿著打扮更是說不出的富貴。
京城的老百姓大部分都心明眼亮的,自己沒穿過那些綾羅綢緞,可貴人見得多,品位也就高,一眼就能看出一個女孩子是真貴女還是假的。
紅塵站在那兒,那氣勢,那言行舉止,絕對沒有一點兒可以挑剔的地方,便是身邊丫鬟也像大戶人家的小姐,肯定是高門大戶,丫頭都是當副小姐養出來的,識文斷字,見識不凡。
頓時,他們這一行人就變得十分顯眼。
紅塵站住腳步,抬頭看了看天,忽然蹙眉,低聲和羅娘說了句話,羅娘點點頭,四下看了看,猶豫了下就走到旁邊一處賣醬菜的鋪子里,斯斯文文地道:“大娘,能不能讓我們歇歇腳。”
老板娘一愣,一眼看見羅娘脖子上戴著的金項圈,眼花繚亂,連忙點頭,特別殷勤地迎了紅塵她們進門,還把桌子椅子都擦干凈,上了一壺熱茶。
紅塵客氣道:“大娘別忙活,我是看過一會兒就要下雨,這才借貴地避避雨,可別耽誤您生意。”
“哪里,哪里。”
老板娘訕訕而笑,心下奇怪,現在艷陽高照的,哪里來得雨?
可人家貴人這么說,她也就這么一聽,難道還要去反駁?
回了柜臺處,讓身邊伺候的小子趕緊手腳麻利些,擺上點心,把貴客招待好。
羅娘笑著抓了一個銀瓜子塞給那小伙計,把對方樂得臉色通紅,腦袋上都要冒煙。
正恍惚間,外面嘩啦啦落起了雨,大風咆哮,酒幡招搖。
剛才還陽光明媚,這一眨眼的工夫竟然下起雨來,太陽猶在,雨水卻是滔滔而落。
外面頓時一片混亂,小商販們四處奔走,好些人跑過來擠在屋檐下躲雨,有兩個年輕人也連忙擋著頭臉上了石階,抖摟了一下衣服上的水珠兒,其中一個氣急敗壞:“該死的,壞事兒了,不知道老肖有沒有把咱院子里曬的書收了,這可了不得,不行,快走。”
“別亂來,你那病厲害。這剛有些好轉,淋了雨可要命。”
另一個年輕人死命拖著他,臉色都變了。
這人皺眉,又掙扎著要走,外面登時混亂得不行,有勸的,有罵的。吵吵嚷嚷。
紅塵眨了眨眼。隨手拿出三枚銅錢散在桌子上,看了看便跟羅娘說了幾句話,羅娘點頭。起身走到那年輕人面前,道:“公子莫要慌,你家有賢妻,早惦記你的書籍未收。今日巳時便為你收了。”
年輕人一愣,遲疑道:“小姐如何得知?”
羅娘抿唇而笑。“我家小姐乃是一位靈師……她說你家住東石巷,父母有刑傷,不過家中多善人,必能轉危為安。此時你雖病重,卻并非不能好,回家切記。將床頭盆景挪出,莫要放在臥房了。認真服藥治療,必能否極泰來的。”
年輕人整個人都呆住,瞠目結舌。
另一人也傻了眼:“這,這,連我兄弟床頭的蘭草也看得出?神了,你們家小姐真是神人!”
他躍躍欲試,不過見紅塵那一身的富貴打扮,登時怯懦,不敢上前。
店里老板娘的目光也有些發直。
她也不是沒見過算命的那些人,其中也有人一看便是高手,但隨隨便便,什么也不問就能算得這般準確,卻是很不容易。
其實連羅娘都心下驚奇,只覺得自家小姐越發神了。
咳咳。
紅塵有點兒不好意思,她學習進度是不錯,不過嘛,還是外掛夠強悍才是真,但她現在隱隱約約能從靈物身上看到更多的東西了,有時候甚至不必主動交流,比以前方便很多。
等了片刻,大雨還沒停,不遠處就來了一輛馬車,一直被說有病的年輕人臉上一喜:“是我家的馬車。”
果然,馬車走到近前,車夫聽見他喊,連忙聽了,車里面便下來一******,手中拿著蓑衣,雨傘,還有一件用油紙裹得結結實實的外套。
“相公。”
******正是那人的愛妻,三兩步跑過來,兩個人湊在一處嘀嘀咕咕,一邊說,那女子一邊不可思議地看了紅塵一眼,過了一會兒,夫妻攜手過來道謝。
那男子更是一臉的震驚:“小姐真是高明,我家娘子果然已經幫我把書都收了,正是在巳時,她本去娘家給我岳丈祝壽的,可心里惦記我,一早就提前回來了。”
紅塵笑了一下,也并不自傲,小聲又叮嚀了幾句,讓他把臥房的盆栽都挪出去。
“蘭草還在其次,其他的花盆更要挪走,尤其是天竺葵。”
那人一怔,他妻子連忙點頭,現在他們把紅塵當高人看待,自然是紅塵說什么,他們便信什么。
雖然下著雨,但夫妻二人顯然心中有事,也不耽誤,千恩萬謝了番,就急急忙忙地上車走人。
紅塵露了這么一手,周圍圍觀的人頓時大感興趣,猶猶豫豫地都想過來問問,難得能碰上一位這么靈驗的靈師呢。
連鋪子的老板娘也忍不住,過來想讓算一算,紅塵看了她一眼就皺眉,還是伸手沾了點兒茶水,像模像樣地起了個盤,若有所思,臉色也有些凝重。
她這架勢,嚇得老白娘臉色雪白,
紅塵咳了咳,才低聲道:“你想問夫與子?”
老板娘咬著牙點頭。
紅塵嘆了口氣,小聲道:“這是伏吟局……你婚姻不順,早年應有前夫,現在的丈夫,是后來嫁的。”
那老板娘頓時低下頭,臉上更白。
她嫁給現在的丈夫有二十多年,搬來京城十幾年,別人都不知道她是再嫁之身,連兒子也不知情。
“我看看,臨值符,庚為阻隔,你現在的夫家,怕是養了外室,唔,此時恐怕正和外室一起謀算偷你的嫁妝,要是這會兒你趕回去及時,可能還……來得及。”
老板娘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蹭蹭就向后頭跑去,店里的小伙計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外頭好些避雨的,雖然沒有聽見他們說什么,可看老板娘的模樣也知道,靈師小姐一準兒說了特別要緊的東西。
也就片刻,后頭忽然傳出嚎啕大哭的聲響,還有各種詛咒,謾罵,瘋狂的吼叫。
“你個老不死的,敢偷老娘的東西,你個混蛋,滾,給我滾!”(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