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塔湖森林中, 大片寒鴉撲啦啦地飛過天際,剪出一段零落的月影。
黑色長袍曳地,長擺輕拂過帶著腐骨味道的土地, 洛麗塔妖艷的臉龐上帶著嘲諷的笑容,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等待著它升到夜空最中心的地方。
“這是哪里?”原非野目光移過周圍的森林, 不由得出聲問道, “我不喜歡這里的味道?!?
洛麗塔伸出手, 她偏頭打量著自己曾經(jīng)染上情人鮮血的手指,眼眸里出現(xiàn)狠絕的光:“這座森林,曾經(jīng)見證過波塔湖平民被巴克狼人屠殺殆盡, 而我在這里,親手挖出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的心臟?!?
原非野大半張臉隱藏在寬大的帽檐中, 而沒有人能看得清楚他現(xiàn)在的神情:“那我們?yōu)槭裁匆獊磉@里?”
洛麗塔吹了吹自己纖長的手指:“艾佐以為封印了那個孩子的卡牌, 我就奈何不了她!恐怕連艾佐自己都不知道, 時間會這么巧,連命運都讓我不要放過那個孩子!等到了午夜, 所有的一切將會隨著平民的鮮血而結束!”
狼人會因平民的鮮血而感到異常的興奮,原非野感受到了在他周圍的狼人來自靈魂深處的興奮。
少年疑惑,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那種,來自血液、來自天性的那種興奮呢?
難道自己仍然只是狼人中的異類?……少年自嘲地一笑,為自己從心底涌上的不安找著理由, 然而他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看向被縛在高大灌木上的少女, 只見她緊緊地閉著眼睛仿佛被夢魘住, 而荊棘束縛著她的身體, 鋒利的尖刺刺穿了她的皮肉, 鮮血正順著她的衣衫一點一點蜿蜒而下。
此時,洛麗塔冷聲說到:“非野, 你去挖掉那個女孩的心臟,拿出她的卡牌,成為一個真正的狼人!”
隨著她的話音落,暗夜里成群的蝙蝠嘩啦啦地從樹林深處悉悉索索地大片飛過,大片大片輕薄的翅膀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原非野的眼眸在黑暗中變得血紅,如同深紅色的寶石。他面無表情地走過興奮的狼人隊伍,帽檐下剛好擋著他額發(fā)下的美人尖。
蝙蝠,既不是飛禽又不屬于走獸,不被任何種族接納或者收容。
它們自出生起,便背負著低賤的身份存活在黑暗中之中,窺伺著帶著誘惑鮮血的獵物。
原非野緩步走到離那棵參天大樹兩米遠的地方,然后,停住了腳步。少年嘴唇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只覺得自己的身份與蝙蝠多么相似,既不完全屬于狼人又不歸屬于村民,但是現(xiàn)在只要他挖出了她的心臟,他就徹底地擺脫這種令人尷尬的身份。
空氣中傳來能力的波動,似是什么在靠近,又像是一場狂風暴雨即將到來的狂歡前奏。
原非野努了努嘴巴,笑容卻帶著苦澀的味道——他知道那個人已經(jīng)來了。然而此刻,他卻并不想理會空氣中隱隱掀起的壓迫力,只是鼻息間有著少女鮮血的味道,帶著甜膩的香,讓人心悸。
“非野,你站在那里還在猶豫什么?!”洛麗塔看著遲遲不動的少年,周圍隱隱掀起的能力波動正在一層一層地涌過來,讓她感到敏感而不安,“快動手!”
然而月光下的少年卻恍若未聞,微仰著頭看著閉著雙眼的少女,在心里默背著那首古老的長詩——
深淵中可笑的異類,
受盡人們的白眼,
徒用希望去召喚神的嘲諷。
日復一日,顧盼身影,詛咒生辰。
但當你目不斜視地經(jīng)過身旁,
所有的一切,
都將不屑于屈就。
……
不知為何,少年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那一個晚上,葉苒陪著自己在天臺上等待日出時她的樣子,當她望著自己,目光懵懂、憐憫、干凈,卻唯獨沒有他所熟悉的害怕與厭惡。
就像那首古老長詩中所吟唱的那樣,那個怪物不再怨天尤人,因為他的心上人正走過身旁。原非野緩緩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俊美的輪廓與標志的美人尖,目光虔誠平靜得卻讓其他狼人感到震驚!
“非野,你在干什么!”洛麗塔又驚又怒,“你忘記了你的身份,忘記了你的目標了嗎?”
狼奔頭少年微微挑起劍眉,襯得美人尖越發(fā)好看——他從懂事起,便一直想證明自己并不像部落里那些嘲諷的人口中的異類。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跟眼前的少女相比起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再有意義。
原非野閉上眼,靈敏的聽覺仔細地感知著周圍能力的波動……
就是現(xiàn)在!體內的能力全部集中起來,他微微張嘴露出鋒利的牙齒,而手指靈活地比了一個漂亮的形狀——整座森林便平地聚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沙,遮擋住所有的一切,像一個天然的屏障將少女和其他人和自己隔絕了起來。
時間與空間仿佛一下子變得綿長,但是一直控制著風沙屏障的原非野卻在屏障外看得清楚,月光中恍若鬼魅的狼人沖進了屏障的薄弱口——銀發(fā)少年在月光下奔來,就像中世紀的黑騎士,而他左耳上的十字架耳釘發(fā)著絕美的光,比月光美得還讓人心顫。
那一瞬間,恍若靜止。
贏朗抬著頭,雙眼靜靜地看著被綁縛在森林的樹木上的少女,看著那如同被釘在十字架上等待審判的人,而她身上被荊棘弄出的大大小小的傷口向外浸著血液。
銀發(fā)少年緩緩捂住心口,就在這個地方這片森林,他曾經(jīng)向赫維斯的神像發(fā)下誓言,可是現(xiàn)在就是那個他要用生命和鮮血來守護的女孩就那樣了無生氣地被綁縛在樹上——
蒼白的月臉,閉著的眼,失去了顏色的唇。
憤怒的火焰將葉苒身上的荊棘燃燒殆盡,而下一秒,昏迷的少女如同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落了下來,準確地落進了銀發(fā)少年的懷里。如同從黑暗中走來的中世紀騎士,贏朗回頭眸光中帶著憤怒的光芒,而包圍在洛麗塔他們周圍的大樹上猛地升起了兩丈的火焰。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洛麗塔憤怒地尖叫著,驚愕地看著原本綁著葉苒的大樹上早已空空如也!洛麗塔憤怒地騰空而起,手中的鞭子從上而下將那棵樹生生劈成了兩半,讓人目瞪口呆:“到底是誰?!”
她轉過頭眼睛瞪著站在原地的原非野,氣得銀牙緊咬,“他們一時半會出不去,給我搜!就算把這座森林的地皮重新翻一遍,也要把那個人給我搜出來!”
“是!”其他的黑袍人得了命令便四散去搜捕葉苒。而原非野站在原地,無所謂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洛麗塔狐疑地盯著他半響,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滿月下的波塔湖漂亮得就像畫家手下繪出的披了銀色薄紗的少女,波光粼粼,美得不可思議。
波塔湖森林有一個奇異的特點,就是進來容易,但是出去需要有屬于這里的平民的指引,否則會受到森林迷障的阻撓,這也是洛麗塔肯定他們一時半會走不出去的原因。
“蠢苒,醒一醒!”贏朗低聲喚道,而懷里的少女緊緊地皺著秀眉,不知道夢見了什么,臉上淚痕斑駁。贏朗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了,仿佛是個丘陵,而下面就是波光粼粼的湖水。狼人聞著少女身上血腥的氣味正在趕來,贏朗警惕地環(huán)視著四周,知道那些狼人正在不斷朝他們靠近,如果出不去,那么過不了多久他們便會被洛麗塔發(fā)現(xiàn)。
“……贏朗?”
銀發(fā)的少年眼睛里仿佛散落了星光,他低下頭看見臉色蒼白的少女,眉眼輕觸地說道,“蠢苒,你堅持一下,你現(xiàn)在能認清路嗎?就像上次一樣——”
然而,懷里的少女像頭受傷的幼獸一樣防備地看著他:“放開我?!?
贏朗一怔,毫無疑問,葉苒冷淡的話語與防備的眼神刺激到了銀狼高傲的自尊心。少年神情一僵,很快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不再猶豫將葉苒放下來。葉苒打了一個踉蹌,贏朗幾乎是下意識地扶住她的胳膊,卻又被葉苒甩開。
“呀,白癡你瘋夠了嗎?!”贏朗狹長冰冷的眼眸中噴著火,看著狼狽的少女,怒聲道,“就算是再討厭我也要分一下場合吧,如果你再這樣下去,別說你會被人挖了心臟,我也要跟著你一起倒霉!”
按照贏朗對葉苒的了解,就算是知道了他是狼人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任性。
可是現(xiàn)在的葉苒就像是一只刺猬,拒絕著任何人的觸碰或者好意。
贏朗心上籠罩起一層烏云,少年皺著劍眉看著沉默的少女,問道:“蠢苒,你到底怎么了?!”
葉苒低著頭,渾身的傷口雖然細小,但是卻是密密麻麻的疼著,少女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其實你大可以不用管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贏朗挑起劍眉,正是發(fā)怒的前兆。即便是再沒有脾氣的人在好心當作驢肝肺后,也很難保持冷靜吧,何況少年是最驕傲的銀狼狼人。
葉苒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樣直直地看向面前的贏朗,而她的眼神看得少年心直直墜入了冰窖。目光滑過少年銀色的頭發(fā)、狹長的眼睛,葉苒靜靜地打量著贏朗——
過了十年,當初那個漂亮的狼孩變成了如今月光下妖精一般好看的少年,她笑起來,然而笑容疏離地說道:“我很清醒,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繼續(xù)演戲。”
她踉蹌地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山谷的斷崖上,看著倒映著月亮的波塔湖還有遠方早已被毀于一旦的村莊。贏朗看著葉苒的背影,發(fā)現(xiàn)自己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想在一個人面前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在這座森林,從外面來的狼人燒毀了村莊,他們肆意地殺害了所有的平民,干凈又利落地挖出他們的心臟,毫不留情地挖出藏在心臟里的卡牌,而那些被挖去心臟的村民被人丟棄在地上,被一場大火統(tǒng)統(tǒng)燒成了灰燼。”
“同樣地,在這里我失去了自己的父親,我唯一的親人,還有我歸屬的種族,成為了一個沒有父母沒有家族沒有記憶的背叛者。其實,莫可說的沒有錯,我是懦弱的廢物是背叛者,竟然荒謬地依賴著相信著一個狼人……”
夜晚的風拂過少女凌亂的鬢發(fā),而他轉過身,黑白分明的眼瞳深深地注視著沉默的銀發(fā)少年。
她的臉上有被荊棘刮出的傷痕,而她的語氣平靜,神情中帶著天真,理所當然地對他問道:“一個一出現(xiàn)就是我厄運的開始的狼人,所以贏朗,你為什么還要再次出現(xià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