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已傾城
萬寶居處於繁華地段,是同城的招牌火鍋館,已有幾十年的歷史。萬寶居前身原是一坪老式住房,幾十年前,這裡還是城郊,老闆姓談,世代廚師,據說祖上曾做過乾隆皇帝的御廚,他自己在中南海當了幾十年廚子,退休後回到老家,將一大片老住宅裝修一番,改爲火鍋館子,掛名萬寶居。他本是玩票性子,並不以此發財,所以定了幾條規矩,來這裡吃火鍋,時間不超過晚上十點。人數不超過八桌,且需提前預約,非預約者恕不接待。但這些古怪的規定並沒有減少萬寶居的客流量,萬寶居八張桌子,在規定的時間裡,沒有停過熱氣。大門兩邊停著各式名車,顯然,來這裡吃飯的,都非權即貴。
萬寶居裝飾得古色古香,大紅的八仙桌和大紅的木條凳,每張桌子間隔著盤龍浮雕的屏風,形成了半封閉式獨立空間。服務員穿著佈扣大褂,著布鞋,頭上戴著頭巾。嶽青平每次來這裡,總有清穿或者民國穿的錯覺。她當然不是第一次來,萬寶城的經理跟任之豐的關係不錯,每次來這裡,兩人還聊上幾句。不過嶽青平知道任之豐不愛吃火鍋,他說,這什麼東西都往裡面倒,菜與菜中和,早沒了原來的味道。嶽青平早就沒指望任之豐能與她有共同的喜好,她喜歡的就是這種菜與菜中和出來的另一種味道。不過任之豐還是帶她來過好幾回。她吃得多,說得多,他吃得少,說得少,再後來,嶽青平不跟他來了。
桌上的火鍋很快就翻滾起來。金正山將袖子挽起來,把盤子裡的配菜用筷子拔進鍋裡。
“來,開動。”他細心地把燙好的肉片夾到嶽青平的盤子裡。
“謝謝師兄,我自己來。”嶽青平吃起來。味道真的不錯,不愧是國宴大師的館子。
“你喜歡吃辣,口味應該屬於南派一系。”金正山看嶽青平辣得紅紅的嘴,臉也紅紅的,在熱氣中更顯得嬌嫩。
“師兄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辣?”嶽青平後知後覺,剛纔好像沒說要辣的,她是喜歡辣,可怕金正山不吃,所以並沒特別提出。
“想知道總能知道。”他輕輕地說。
嶽青平沒聽仔細,正好金正山起身給她倒茶,也沒再追問。
“話說,我從來不知道火鍋還分南派北派。”嶽青平吃得高興,話多起來。
“以飲食差異劃分,南派火鍋以重慶、四川的麻辣火鍋爲代表,北派火鍋以東北的涮羊肉和涮鍋爲代表。”金正山拿起另一雙筷子,繼續把菜推到嶽青平一邊。“火鍋起源很早,商周時期進行祭祀或者以慶典,就要鳴鐘列鼎,就是將牛肉、羊肉等食材倒放鼎中一起煮,這就是火鍋的雛形。”
嶽青平一邊聽,一邊吃,偶爾插幾句話,不知不覺吃了很多,額頭辣出了細細的汗。她脫掉外套掛到掛勾上。
“師兄還記得賈笑笑嘛?”嶽青平想起她,她說,在金正山面前,總會出現後知後覺的情況,貌似有根線被他牽著似的,看似不強勢的人,卻總能主導氣場。
“記得。”金正山點點頭,嶽青平喜歡吃辣的事,不就是她告訴他的嘛。
“她摸過你的手嘛?”嶽青平突然八卦起來。她記得有一天下午,賈笑笑風風火火地跑進宿舍,大聲嚷嚷,我今天摸了極品帥哥的手!我不要洗手了!坐在牀上看小言的錢漫漫問她,你是怎麼摸到的?賈笑笑興奮地說,我走到他面前,說,帥哥,你好,向他伸出了手。他說,同學,你好,握住了我的手。錢漫漫往牀上一倒,一聲長嘆,主啊,來道雷電劈死這傻妞吧!
看著嶽青平笑得賊兮兮的,金正山一臉無奈:“青平,你說什麼呢?”
於是嶽青平把這個故事講給金正山聽,實在忍不住,不由笑出聲來。
任之豐和何方方兩人走進萬寶居的時候,聽到旁邊的屏風傳來淺淺的笑聲。他怔住了。多麼熟悉的聲音。他不禁慢下了腳步。
“小平也在。”何方方也聽出來了,她盯著任之豐的眼睛,“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任之豐沒有說話,他在想,有多久沒有聽到過她的笑聲了?他很早就知道嶽青平喜歡吃火鍋,並且火鍋湯一定要辣。他青年時,她還沒長大。她長大後,進了大學,他出了國。一直沒有機會帶她來。結婚後一二年,他帶她來過好幾次,他自己並不怎麼喜歡,主要是看她吃。她吃火鍋時話特別多,家長裡短,很有八卦的潛質。他心裡樂翻了,但並不表露出來,假裝面無表情的樣子,他不動聲色將燙熟的菜扒到她的面前,偶爾擡起頭,看她辣得紅豔的脣和越發嬌嫩的臉,眼睛發亮,像只小兔子,那樣子著實誘人,那時他就想,以後吃火鍋,只能在他面前吃。現在,跟她吃火鍋的人是誰呢?她也是和以前一樣,一邊吃,一邊跟身邊的人喋喋不休嗎?他嫉妒得心都要碎了。
何方方的好心情一下子冰凍了,她以照顧任之豐一夜爲由,好不容易讓他陪著來吃一次火鍋,居然碰到了嶽青平。她看得出任之豐有些神不守舍,挽著他的胳膊走過去。
“原來是金大作家,小平也在。世界真小。”何方方笑嘻嘻地跟兩位打招呼。
金正山看見是何方方和任之豐,不慌不忙放下筷子,抽出餐巾紙,遞給嶽青平,自己抽了一片,拭了拭嘴。站起來跟他們打招呼。
“是啊,世界真小。”他向任之豐伸出手,“你好,金正山。”
任之豐沒有動,他已認出了這個人。那天他一下飛機就直奔嶽青平的住處,還沒到樓下,就看見嶽青平從樓裡出來,走近一輛奧迪A8,給她開車門的男人戴著眼鏡,溫文爾雅,一身銀灰的西裝,顯得氣宇軒昂,正是眼前這個人。他們走後,他鬼使神差,做了平生最沒品的一件事,攔了輛計程後跟了上去,跟隨他們到了”隨心”茶吧。
何方方上前一步,握住了金正山的手。“這位是我朋友任之豐,歡迎一起麼?”
金正山回頭看看嶽青平。她顯然驚到了,還沒從驟然見到任之豐的現實中反應過來。此刻,她臉龐上的粉紅像是天然的腮紅,嘴脣辣得紅紅的,泛著一層水光,嘴角還掛著笑,來不及退去。眼睛水靈靈亮晶晶,像兩汪湖泊。外套沒穿,淺藍的緊身毛衣裹出她修長曼妙的的身材。金正山眼睛一暗,她不知道,她的樣子多麼誘人,清沌中透著媚豔,媚豔中帶著拘謹。
“青平,你吃飽了嗎?”金正山溫柔地問。
“哦,我已吃好了。”嶽青平回過神來。她拿起外套穿上,“我們走吧。”
金正山點頭,對何方方說道:“我們吃飽了,就不打擾了二位用餐了。”
走出大門,嶽青平下意識地看著兩邊的車子,她的眼睛最後停在一輛車牌尾數爲五個八的邁巴赫上,她認出了任之豐的車。這輛車是他們離婚前幾個月買的,嶽青平沒坐過,但她在任家的大宅裡,好幾回看見何方方從車裡走下來。現在,他們在一起吃火鍋,任之豐還會不會還板著臉,嗯啊嗯的敷衍?應該不會了吧,他曾經親口告訴她,他喜歡上了何方方。喜歡?真喜歡麼?
嶽青平幽幽嘆口氣,又嘆口氣。她不知道該如何跟金正山解釋。
“那個。。。。。。”
“不好說就不要說,我早就知道任之豐是你前夫。”金正山過不得嶽青平一臉爲難的樣子。
嶽青平沒想到金正山這麼直白,爲剛纔的糾結笑了。
“你大二的時候,他來學校,當時他問大二女生宿舍,正好問的我。”金正山說道,“我不是認識賈笑笑嘛,賈笑笑又正在我面前提過你。所以他一下就問對了人。”金正山笑起來,過了會兒,金正山長嘆:“任之豐真是個幸運的人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嶽青平一眼。
嶽青平想起來了,大二的時候,任之豐回國,在兩家家長的要求下,兩人舉行了一個簡單的訂婚儀式,算是把這門親事訂下來了。一個禮拜後,任之豐又出國了。嶽青平撇撇嘴,這是哪門子幸運,不是問一下就是問二下三下,總是會問到,又不是被千萬彩票砸中。嶽青平打量金正山,還和從前一樣,表情淡定,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那時他走在校園,沒有人把他當老師。當時她就是被蒙的一個。
金正山將車開到樂苑小區大門口,他先下車,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再將手裡的畫冊放到嶽青平手上。
“進去吧,清兒只怕等急了。”
“嗯。”嶽青平確實擔心清兒,不知道那一大一小怎麼樣了。“你開車小心點。”
“我會的,去吧。”金正山溫和說道。他看見嶽青平走了,腳下的小皮靴踩上水泥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清脆的響聲,在靜謐的星空下,如流水叮噹的音樂一般,“謝謝你,今晚我很開心。”他對著空氣說,好像那個人就站在他面前一樣。